近日,各个行业都掀起了一波返工潮。今年,在服装加工厂林立的广州海珠大塘村一带,招聘市场上则出现了老板排长队等着被挑的场景。
3月2日,海珠区大塘村桥南新街上人潮如涌,制衣厂的老板们站满大街两旁。 南都记者黎湛均摄
600米的城中村大街上,上千名制衣厂的老板们手持招工牌和样衣,等待着工人们的青睐。偶尔有问询的工人,摸一下样衣的面料,仔细查看针织的手法,再细问一下单价,默默在心里计算一天下来大概的酬劳,衡量过后有的跟着老板走向制衣厂,有的继续在老板堆里寻找机会。
这样的一幕,在春节过后,每天早上7点半到11点之间就会在海珠大塘村的桥南新街上演。去年受疫情影响,招工旺季迟来了将近两个月。而今年因为提倡就地过年,很多服装档提早开张,订单也早早地被送往各制衣厂。老板们手里有的是订单,缺的是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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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哥在大塘开制衣厂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了,“没有哪一年是容易的。”李大哥说这几年招工是越来越难了,并不只是今年。
早上7点半,他骑着电动车,兜里揣着一条女装西裤,这是厂里最近的一张订单,4000条女装西裤。按照制作的四道工序,他起码需要招20个工人。
然而,招聘了四五天后,只有这一天招到了两个人,招不到人怎么办?“那就老板自己干呗。”李大哥说,干了这么多年,制衣的工序没有哪道他做不下来,人不够就自己顶上。每天能做多少,就给客户送去多少。而这一天,他是干到了凌晨3点多,7点就起来招工。
3月2日,海珠区大塘村的制衣厂老板们站满大街两旁,笑脸迎向来应聘的工人。 南都记者黎湛均摄
订单急,招人难,老板们只能把单价提高。老颜的招工牌上写了几个工序:冚车、四线、男女尾部统统都要招人,长工临工都急需。“单价去年才几毛钱,现在都一块一了,一天下来熟手的工人能赚个700。”然而这一天,老颜的招聘摊位还没能开张。
“整条大街上,随便一个款,都能做到这个价格,但就是没人做”,夏先生有点无奈地双手耷拉在电动车的车头,也不想费神招揽应聘的,靠的就是眼前的一件女装衬衫,熟行的工人看到是自己熟悉的面料和款式,自然会上来前问。
有制衣厂老板表示,今年制衣工的日薪较往年提升近两成,超500元一天,“月薪过万很正常”,但站了两天依然招不到人。
“但即使有合适他们干的款式和物料,有可能也是干一天就不干了。”李大哥说,能招到的工人,基本都是早上10点开工,干到晚上12点左右,然后就跟老板结算这一天的工钱。觉得合适的,第二天继续开工,感觉不划算的,第二天就不来了。于是,每一天起来,老板们最焦虑的就是,今天又能招到几个人来开工?
李大哥的微信里,还有一些工人的微信。“真缺人了,也会问问他们要不要回来干。”李大哥说今年也有一些之前认识的工人主动找上门来干活,但用工的缺口依然很大。
“再等等吧,11点半还没人来,我也得回去开工了,可能下午再过来站一两个小时。”李大哥准备撤回厂里。“再过十天,半个月,这情况就会有所缓解,工人都回来了嘛”。
2月28日,海珠区鹭江南约大街两旁,制衣厂老板们整齐列队等待着工人的“垂青”。 南都记者张志韬摄
来自湖北的鄢女士初八回到广州来找工,去年受疫情影响,能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制衣厂的订单旺季就去了北京找工,四处碰壁之下,今年又回到了广州。
“前两天找着了,每天大概赚个四五百。”然而那款式一结束,老板的下一个订单不是自己熟悉的款,她就只能又出来继续找工。
但这其实是广州城中村小制衣厂的惯例:临时工干个一两天,老板的那笔订单交货了,他们就又重新进入“流通市场”寻找下一家制衣厂。
为什么不做长工?鄢女士说几年前就吃过做长工的亏,“做长工不提前说价钱,等到货都出来了才核算工资,老板就会把单价压低,还不如临时工,提前就说好单价。”于是,像鄢女士一样的,大街上找工的人,基本找的都是临时工。但他们也不担心,现在老板们都缺人,只要想干,总能找到的。
“但如果真的是日薪过六百,你在这条街上就不会看到那么多老板招人了。”来自江西的何先生擅长打边和冚车,他理想的日薪是每天四百元左右,他说今年会比去年稍微提高了一百块左右。他说,只有一天干个16个小时才有可能日薪超600,干的都是辛苦活。
“90后有得挑都不会想干这个的,太累了。”鄢女士说同乡来找制衣工作的,大多是80后。她来到广州后首先是租了个750的单间,“打临工的老板会包吃,但能赚多点的,也就这两个多月,五月开始就进入淡季,日薪又会回到两百多一天。”
收入不稳定、工作时间长还得先学点技术,这导致了90后们更青睐于外卖员、服务员、快递员等技术门槛更低的工作。
元宵节过后,工人陆续返穗,有老板预测“用工荒”在未来一周将得到缓解。 南都记者张志韬 摄
小童是大街上为数不多的95后,被两个老乡带着过来转转,这是他第一天来到招工大街。他心里头一点都不急,“看了五六家了,但还是先溜达一圈看看。”小童擅长做裤子,他期待这一个月能赚到一万块。
“工人觉得做长工会被我们压价,但其实也是根据市场需求嘛,这段时间缺人,客户会提高单价,我们也会稍微提高单价,那日薪自然会上去。淡季一到,单子不急,对工人需求减少,自然会降下来。”李大哥解释说,每天日薪两三百,才是制衣行业比较正常的水平。但在这一行,工人和老板都一样辛苦,一样都是超长工时。
招工墙:长工也难招,租墙挂招聘启事,一天六块钱
熊先生是大塘招工大街上最悠闲的人之一,守着一个装满卡纸和笔的箱子,站在一堵围墙边,偶尔和附近招临工的老板们聊几句。
这是他一年到头来生意最好的一段时间。他与其他制衣厂工人不一样,他在这里是靠“写字“赚钱。“墙上的,手写的招聘启事基本都是出自我手,打印的,有些就是老板们自己拿过来的。”熊先生解释道,招长工的一般是比较大的厂子,招聘启事都是往墙上贴,站在街上的老板一般招的都是临时工,厂子也比较小。这满满的一墙,红的绿的白的招聘启事,有250多份。“挂一天租金6块钱,老板们把招工需求发给我,我就帮他们挂出来。”熊先生说,他手机里有几百个老板的联系方式。而年后这一个月,是他这门生意最旺的时候,有的老板甚至会包月租。
南都记者所见,这些招聘启事与大街上老板们亲自拿在手上的招工牌区别并不大,只是简单列明了简单的工种和需要的人数,唯一不同是留了个地址和联系方式。
春节后是招工墙最热闹的时候,一面墙上悬挂了超250家制衣厂的招聘启事。 南都记者叶孜文摄
这样能招到人吗?对比能直接看到样衣面料的街头面试,这种卡纸招聘启事显得更为简易和信息量不足。“当然可以,不然怎么会有人找我。”熊先生说找他贴招聘启事的服装厂除了大塘这边的,甚至还有在白云和番禺的。
从早上7点开始,熊先生就会在这面墙上挂起绳子,再在绳子上夹好一张张招聘启事,下午4点后,再从墙上取下这些彩色卡纸。“偶尔还会帮它们换换位置,至于是否会被工人看中,就看时机了。”
每年这时候都是招工最难的时候,也是他生意最好的时候。但到了四五月,招聘启事就可能只剩下50份不到。“我承包的这面墙也是要给租金的,到了那时候,收入也只够填个温饱。”
作为务工人员流入大省,每年春节一过,广东各大招聘市场就会人头攒动。近日,在服装加工厂林立的广州市海珠区康乐村一带,出现了老板排长队等着被工人挑的场景。
3公里长的小路上,站满了招工的制衣厂老板,拿着各种衣服样品,举着牌子等着路过的工人挑选。工厂难招工已是老生常谈,尤其是制衣这种工时长、工作劳累的工种,又是在春节后,服装订单旺季遇上工人未返城的空缺,招工难的现象自然更加突出。
制衣厂的招工难有季节性因素,但制衣厂也只是众多难以招工的制造业工厂之一,当前更突出的是就业市场改变以及工人的劳动力供给群体需求改变所带来的结构性问题。
过往,“蓝领”所面对的劳动力市场是非常单一的,进厂,进厂,还是进厂。不是进电子厂就是进制衣厂,不是拧螺丝就是踩缝纫机,不同的只是在不同的厂里做不同的重复体力劳动。
但随着数字化浪潮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获取资讯的便捷程度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产业数字化之下,新兴行业出现,就业市场的结构亦就此改变。从前只有一条路的“蓝领”后备役们,如今有了更多的选择。
一方面,“蓝领”工作除了进厂还有更多方向,包括外卖骑手、快递员、专车司机等。另一方面,“蓝领”转型做“白领”也有了不同于以往的选择。以前,“蓝领”要变成“白领”,要么提升学历,要么从销售等岗位做起,收入很可能不高但成本却很高,但现在,“蓝领”预备役们通过一定的培训,有机会获得更符合他们兴趣的就业岗位。
在纪录片《边码故事》中,塑料厂工人温雪贵就是通过上网课学习编程,转型成为广州一名负责小程序管理后台开发的前端程序员,而像他一样从工厂走进写字楼的“新上楼青年”已经形成一个不小的群体。
由此回看制衣厂招工难的现象,就会发现问题远不是最多网友留言的“不舍得给钱”这么简单。实际上,制衣厂技术工人的收入并不低,据招工老板介绍,日薪至少700元才能请到人,即使是一般的工人日薪也要300-400元,做了十几年的烫衣工李先生表示,每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的话月薪能有两万多。
无论是日薪700还是月薪两万,都算是高薪了,但为什么大量90后、00后还是不愿意进厂入行?因为这一届年轻的劳动者们,要的不只是钱,在更多的选择和机会中,他们综合考虑的还有工作内容、工作环境、职业前景以及社会地位。
做外卖骑手或快递员,要拿到两万多的月薪也需要较长的工作时间和不小的工作强度,但比起封闭的工厂环境和收手机等严苛的管理制度,他们更愿意从事工作内容和合作形式都较灵活的工作,被“困在系统里”也好过被困在流水线上。至于通过技能培训“上楼”做“白领”,除了收入,更多考虑的则是职业发展前景、潜在可能性和社会地位的问题了。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这一届年轻的劳动者或许已经在第五层追求“自我实现”了,工厂老板们如果还停留在满足温饱的“生理需求”这第一层,只会越来越招不到工。就业市场已经改变,对于制造业工厂的老板们而言,如何在雇佣关系上实现转型满足劳动者的多元需求,已经十分迫切。或许更深层的问题是,制造业工厂本身要如何积极转型,才能拥抱产业数字化,不被社会发展进程所抛下?
采写:南都记者 叶孜文
视频:南都记者 叶晓文 王美苏 实习生 成贤
摄影:南都记者 黎湛均 张志韬
南都评论(评论员:吴小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