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蒋家第四代后人,蒋友柏一度满足了很多人对贵族公子的全部想象。他出生在中国近代史上最显赫的家庭之一,长相英俊,远离政坛,赴美国留学,后又独立创业。
然而正如《红楼梦》所云:“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蒋氏一族也没有逃过兴盛衰亡的历史规律。1988年,蒋经国去世,蒋家交出台湾最高权力,蒋友柏随父亲远走他乡,从此告别了年少时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人生。
“随着呼吸的次数增多,金汤匙掉色了。”这时候的他才发现,金色,是末代的颜色。
2018年,有一档纪录片《我的时代和我》横空出世,蒋友柏是受邀的嘉宾之一。
镜头前的蒋友柏看起来完全不像清俊公子哥,他剃了光头,露出一身壮硕的肌肉,看起来更像一个健身教练。
在这档节目里,蒋友柏笑着对主持人回忆起来12岁那年命运突然转折的那个瞬间。
爷爷蒋经国去世,父亲蒋孝勇走进他的房间,对他说:“我们要去加拿大。”当时只有12岁的蒋友柏毫无心理准备,父亲没有解释理由,蒋友柏也没有问。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台湾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日子。
那个时候,蒋友柏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加拿大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只是他还没有预料到具体会是哪里不同。直到去了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没有立刻交到朋友,也无法迅速融入当地的社交圈,甚至于从前在台湾受到的一切教育和认知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有班上的华人小朋友管他的曾祖父叫“蒋匪”,这在他自幼成长的台湾是不可想象的。
从加拿大到美国读大学后后,这种感受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清晰。20岁那年,父亲去世,蒋友柏从纽约大学肄业。
“纽约市一个很好的城市,有最好的和最坏的东西,最贵最便宜的东西。”蒋友柏这样形容纽约。当时台湾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富二代、富三代都聚集在纽约,他们无不例外都住着豪宅,开着豪车。
“本来我以为我跟他们一样,后来我发觉,哦,那差得很远。以前在一起吃饭,后来怎么他们吃一餐饭(的钱),我大概可以吃三四百条热狗。你随时看得到他们的保时捷都两三台,你会觉得这个落差很大。”
在面对主持人的提问时,他形容这种落差带给自己的首先是愤怒。紧接着他不得不思考做什么才能重新爬回那个位置。
发现家族衰落的他拼了命赚钱,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走向何方。这大概是长大后的蒋友柏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家道中落的痛楚。
“人在人情在,人不在了,当然人情就不在了。”这是他成年后对人情冷暖的描述,“一夜之间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
在12岁之前,蒋友柏一直过着“高人一等”的生活,那个时候的台湾还处在“蒋家王朝”的统治下。
蒋友柏跟随家人住在阳明山上隐藏在郁郁葱葱树木中的大别墅里,旁边是大伯蒋孝文和二叔蒋孝武的别墅。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蒋友柏在众星捧月般的宠爱中长大,起居饮食都有佣人服侍,出行有司机开着小轿车接送,就连读书都有保镖跟随左右。
作为蒋氏的第四代子孙,他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享受着优越感。蒋友柏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一年级都在家人精挑细选的奎山学校度过。
这所学校是典型的贵族学校,环境优雅,教育理念先进,能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点家世。但其他学生和蒋友柏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比如小学时,孩子们要背诵《蒋公遗嘱》,上音乐课的时候要唱《蒋公纪念歌》。而每次老师一提到“先总统”蒋介石或“国父”孙中山时,大家都要正坐或立正一下表示尊敬。家族的荣耀,让幼年的蒋友柏感到无比骄傲。
每次轮到蒋友柏回答历史问题,老师是不能批评他的答案的,因为对别人来说这些事是写在课本上的历史,对蒋友柏来说却只是家事,自然谁也没有他更了解家里的事。
同学都知道蒋友柏的出身,没有人不怕他。他出入时有保镖护送,所以少了很多人身自由,也失去了同学之间嬉戏的快乐。
不止蒋友柏,蒋家所有的后辈当时都享受这种待遇。比如蒋友柏的堂姐蒋友梅,为了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常常故意将一张百元大钞“丢”在地上,然后自己捡起来大声问:“是谁丢了钱?”
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心理多少有点不同,蒋友柏心理上的优越感掩盖了他没有朋友的孤独,他在学校里像个“小霸王”一样,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字:“拽”。
蒋友柏回忆起当年的生活,小时候的自己仿佛拥有童话里的阿拉丁神灯,只要摸一下神灯就能心想事成。那时,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台湾的下一任总统。
1988年,祖父蒋经国与世长辞,蒋氏在台湾的统治宣告落幕。
蒋友柏永远也忘不掉爷爷去世那天,他放学回家从母亲口中得知噩耗,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当头响起。等到他跟着家人去看爷爷时,爷爷安详地躺在床上。父亲沉默地站在一旁,奶奶抓着爷爷的手,不停地哭着呼唤爷爷的名字。
爷爷的撒手人寰,让蒋友柏感觉到了至亲离世的悲痛,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人走茶凉、世态炎凉的场景。曾经车水马龙的明山别墅门口一夜之间变得门口罗雀,父亲蒋孝勇的生活也骤然变得如闲云野鹤般散淡。
他的阿拉丁神灯熄灭了。
台湾的政治局势随着蒋经国的去世风云变幻,蒋友柏一家人离开台湾,远赴加拿大定居。这一走引起了不晓得舆论轰动,当时台湾各界都认为,这是蒋家王朝在台湾连根拔起,家族统治瓦解的表现,这是一个家族的没落,也是一个时代的谢幕。
而对于蒋友柏而言,从台湾到加拿大不仅仅是换了一个生活环境。那是蒋友柏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归零”。
他的生活也就此变了样,没有了司机、保姆、保镖,母亲方智怡必须亲手学做饭给家人吃。而他和弟弟,在吃完饭后,要留下来帮助母亲收拾桌子。
后来由于宋美龄的原因,1992年,蒋友柏跟着家人一起搬到风景优美的旧金山。
18岁那年,在父亲朋友的帮助下,蒋友柏通过搞期货交易赚到了一笔钱,这算是他亲手赚到的人生第一桶金。
在美国纽约大学上学的日子,他大手大脚地挥霍。蒋友柏对红酒很有研究,有时候一开就是五六瓶,他吃遍了曼哈顿米其林餐厅,随随便便吃个法国菜就能花掉好几万台币。中学同学去美国看望他,他直接负责来回机票。
他和朋友约在纽约最热门的酒吧Chaos玩的时候,先到的朋友们会被挡在门外,而蒋友柏到了以后只需要保安握握手就能带人大摇大摆地进去。
在很多个夜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倒头就睡。他曾经形容过当时的放纵状态:“你能够想到的事情我都做过,你没有想到的我也都做过。”
但是,放纵过后却是迷失。巨大的空虚感包围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很快,他和他的家族就迎来了第二次打击。
1996年,父亲蒋孝勇去世,在失去祖父之后,年仅20岁的蒋友柏又一次失去了靠山。
休学回台湾料理后事时蒋友柏才发现,家里除了仅剩的房产,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回到美国的他再也没有带朋友们去吃米其林推荐的法国大餐。苦闷的他经常在酒醉中醒来,想到家里的事又倒头大睡。
这是蒋友柏一生中最难过的一段时光,父亲离世,家族衰落,人情冷暖,无时无刻不激起他的落败感。从前的公子哥生活一去不复返,他不得不依靠自己谋生,承担起家庭的重任。
当蒋友柏回到家乡时,台湾已经不是他童年生活过的台湾,他形容当时的台湾为:“没有取得成功前,没有人会理你。”
时事变迁,物是人非。从2001年蒋友柏回到台湾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听过有人尊敬地称他的曾祖父为‘蒋公’,大部分的时候,他听到人们称呼曾祖父与祖父的名号只是‘老蒋’与‘小蒋’而已。
往日的滔天权势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失去祖辈庇佑的蒋友柏需要向无数经商的普通人一样弯下腰来求人。
2003年,蒋友柏筹足了400万元新台币,注册了一家名为“橙果”的设计公司,英文名为“DEM”。
身为权贵之后,这个决定让很多人惊掉了下巴。2003年的时候,设计师在台湾还是一个不入流、上不了台面的行业,当时的名门之后不是开银行就是做大企业高管。
就连母亲都不理解儿子的选择,在她心里,设计师并不是什么体面的职业:“一起坐下来吃饭,别人的儿子是医生、律师、开大公司;轮到自己的儿子,开设计公司。”
在创业之初,蒋家后人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明显是弊大于利。
媒体们都紧盯着他和他的公司,所有人都想知道蒋家子孙能在商界闯出什么名头。最讽刺的是,橙果公司创办初期,蒋友柏这个名字和橙果设计更多出现在娱乐版,而非财经版。
蒋家是他光辉的过去,也是他背负一生的烙印。顶着“蒋”姓的名号,就像一种原罪。他拉不到客户:“那个时候,蓝营和绿营都扁我扁得很凶啊,那我的客户从哪里来?”
为了度过最初的艰难时期,他不得不像任何一个白手起家的商人一样到处求人跑生意。
橙果的第一笔生意就是他跑来的。当时的鞋店老板不相信这个年轻人和刚成立的公司,蒋友柏只好求鞋店老板:“可不可以让我们帮你改装,如果不喜欢,我们不收钱!”
有一次为了争取一个单子,他跑到客户公司低声下气地哀求:“我真的很想做你们的案子,但我不懂设计,也不会画3D模拟图,但我真的很想做你们家的生意,你们给我一个案子做做看好不好?”看在他的诚恳上,客户给了他一个30万的单子。
他不再是当年前呼后拥的“贵公子”,“从小到大,没人教我怎么求人,大家都认为蒋家人不需要这项技能,而今天,我必须靠它吃饭。”蒋友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指导公司员工要学会弯腰。
和其他创业者一样,蒋友柏也曾多次遭遇财务危机。
2008年的农历新年前,蒋友柏的公司陷入了困境。当时,蒋友柏能凑到的全部款项只有8万新台币,他必须面对辛苦了一年却无法领到年终奖的40位员工。他把员工们聚在会议室里,一个一个地道歉,用内疚的态度,给每人发了2000元的红包。
蒋友柏还自爆称,从公司创立至今,蒋友柏多次遭遇公司倒闭的困境,但最终都度过了危机。
这些对于普通的创业者而言,可能是经常发生的。然而,蒋友柏过惯了贵公子的生活,前后对比,产生差距,他自然会在面前“卖惨”更甚。
忽略他姓“蒋”的身份和身世,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而他通过创业,只是做回了普通人而已。
失去曾经拥有的东西比从未拥有过更加痛苦。
蒋友柏的人生是蒋家王朝从盛到衰的缩影,正如他本人所说,“就像一场被放慢的过山车之旅,缓缓地走向巅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陡然坠落谷底。”
中国有句古话:“富不过三代。”无数显盛煊赫一时的家族最终随着时代的变迁流落消亡,湮没在历史的长流中,蒋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如今的蒋友柏娶妻生子,创业出书,过的像个普普通通的忙碌生意人。
所谓的没落贵族的头衔,对于他们本人来说,或许更像是一种时过境迁的的戏谑和讽刺而已。
[1]刘畅.蒋友柏专访:永远站在悬崖边. 环球人物. 2011(27)
[2]周为筠.悬崖边的贵族. 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5
[3]我的时代和我.三多堂联合出品视频.20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