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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的松花江雪道上，一驾双马爬犁在江畔几只野狼冷厉目光的注视下骤然停下，扔下一块拴着绳索的木板，放下了两个人。一个是十八九岁的白面书生，一个虬髯满面的三十岁壮汉。书生有些儒雅，似乎和洪荒野蛮、风寒雪厉的长白山麓松花江雪道的环境极不相称。满脸虬髯的壮汉倒是满身洋溢着江湖豪气。
一声鞭响后，响着串铃的双马爬犁在野狼的注视下，飞快地消失在风雪迷茫的雪道远处。游荡在江边的几只饿狼，立刻向着孤独步行的师徒二人包抄过来。
这年雪大，平地二尺。已经在林海雪原中苦熬了四五个月的狼们，个个饿得瘦骨嶙峋皮包骨，肚子塌塌地紧贴在脊梁骨上。今天它们盯上了雪道上这两个人，似乎有把握将其扑倒，抢食。
白面书生名赵越，虬髯壮汉叫袁东，都是闯关东上来的山东人。袁东早来三年，在江东的庙岭沟搭建了一座山窝棚。家中有个十九岁的小媳妇。他原是山东潍县义和团分坛的二师兄，在袁世凯指挥的清军趁夜围村屠杀义和团时，杀出重围流亡关东，隐身于松花江畔的长白山密林，春季开荒种地，秋冬到木帮为吉林的木材商砍伐木材。
去年冬天，赵越独行松花江雪道时被十多只饿狼包围，正杀得难分难解时，被从木帮回家的袁东遇见。袁东是武术世家，远远地看到小伙子陷入狼群竟然毫不畏惧，立即趋近观望起来。只见赵越在狼群围攻下拳打脚踢、展闪腾挪，宛如行云流水。饿狼虽多，攻击虽烈，竟然无法伤他分毫，反被他打得不断嚎叫。
袁东看天色近晚，野狼将多，立刻叱咤一声杀入狼群，拳脚如风，招招狠辣，多只野狼立即嚎叫着逃走。赵越见虬髯汉子帮他打狼，反倒拍拍手站在一旁观看。直到袁东打跑了所有的狼才抱拳赞道：大叔拳脚厉害。多谢援手。只是不知为何招招重手。一群野狼而已。
袁东不悦：小子，你不知饿狼会吃人？不知黄昏之后，将有越来越多的饿狼前来围攻你，那时，你能跑得脱吗？
赵越这才收起玩耍之心，再谢援救之举，然后接受了袁东的收留，冬天跟着袁东上了木帮，山坡上串木材。只是袁东对他的身世只字不问。
这年冬季一落雪，赵越就跟着袁东进了木帮。木帮，是晚清和民国时期在长白山区兴起的一个以伐木运木为业的行当。从业者都是闯关东的山东人。
运木材的爬犁帮
木帮窝棚在松花江上游，离庙岭沟50多里。赵越那天发现了袁东的杀狼之技，知道此人实战经验远远超过自己，便以师傅相称。袁东不矫情，只是把称谓看做一种称呼，和大爷大叔没什么两样。不过闲暇时，他也会和赵越切磋一下，并指点赵越一二。
来到木帮，掌柜的见他爷俩腿脚利索，就派他俩看“冰沟”，挑箭子。
冰沟，是秋季在采伐的山坡上筑成的从山上通达山下水边的深沟。冬季封地落雪后把沟中雪踏实，泼上水形成冰槽，然后把木材推进冰沟，木材会顺着冰沟如同离弦之箭，快速蹿下江边。山上的人把木材推进冰沟后会同时敲响报警的铜锣，以告知山下人注意躲避。木材顺山而下，响声隆隆如马达轰鸣，气势惊人。木材一旦脱槽，就会飞出冰槽，凌空飞窜，树挡树断，石挡石破。看冰沟的人一不小心被窜了箭的木材撞上，轻则伤残，重则丧命。
长白山木帮。程英铁摄影
“挑箭子”，就是站在冰沟边，用木棍挑动那些因某种原因滞留在冰沟中的木材。这活儿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骤然窜动的木材带入冰沟，撞为齑粉……
这天，一根从山上飞窜而下的大木头突然飞窜出槽，朝着一位年岁稍大的看沟人撞去，那人却浑然不知。袁东见事不好，大喝一声“快躲”！同时纵身飞起，电光石火间，一掌拍向那根出槽的木头的前端。出槽木头的前头因此一歪，那位看沟人躲过一劫，袁东却被飞起的木材骤然改变方向时一个青龙摆尾，“踢”断了他的一条腿，把他扫飞出去。
山中没有大夫，赵越只好用木片当夹板，把师傅的腿用腿蓬扎紧，喂上家传的红伤药。但是木帮不养闲人和伤病号，也没有见义勇为的奖励。谁断了胳膊腿不能干活，只能回家养伤。这是木帮的规矩。无奈，赵越只能护送师傅回家养伤。
木帮窝棚。此图版权归于网络。
可是从木帮到庙岭沟，山环水绕，断腿之人没有交通工具，如何回得了家？
掌柜的念袁东师徒活计好，又见义勇为，就特许他师徒二人再在木帮窝棚住几天，等吉林市送给养的马爬犁下山时，把他俩捎到松花江雪道上撂下，离家会近些。
袁东感激不尽。因为到庙岭沟河口，离家也不过七八里路了。
回吉林的双马爬犁把断腿的袁东师徒拉到庙岭沟河口时，太阳已经偏西。爬犁不敢耽搁，一旦天近黄昏，松花江雪道就会群狼汇聚。所以爬犁伙子长鞭甩出一个脆响，双马爬犁一刻不停地向下江驰去。
松花江雪道爬犁。程英铁摄影
此时，袁东师徒已经被在江边游荡的几只饿狼盯上了。它们看看上江和下江的雪道上再无爬犁和行人往来，立刻嚎叫着向师徒二人包围过来。
幸亏赵越在木帮窝棚时，就在工友的帮助下，用一块木板做了一个简易爬犁，拴上了一根绳索，此时让师傅坐在上边，他拖着前行，比较背负前行要省力得多。
野狼嚎叫着越聚越多，足有七八只。赵越手中拿着一根木棒，对扑近身的饿狼远则棒打，近则脚踢。企图进攻后边木板上断腿师傅袁东的饿狼，则被坐在木板上的袁东手中的木棒打得不断嗷嗷嚎叫。
然而，饿狼饿极，退而复来，并且越来越多。
饿狼们锲而不舍地四面围攻，师徒俩疲于驱打，竟然累得热汗直流。但赵越毫不畏惧，一只手拖着木板爬犁艰难前行，一只手挥舞木棍搏斗拦路的野狼，还要抽空帮助一下瘫坐在爬犁上的师傅袁东打狼。
冬日天短。太阳眨眼间就溜到了西山巅。黄昏来临，朔风更烈，酷寒似铁。江畔有更多的狼嚎叫着向二人狂奔而来。然而，此地离庙岭沟的山窝棚仍然有六七里远。虽然已经看得见山沟中的袅袅炊烟，但是向来豪气满腔壮怀激烈的袁东，却忽然觉得自己离那温暖的山窝棚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狼群围攻的阵势暂时缓和，但是袁东知道饿狼更大的攻势即将发动。因为有更多的狼嚎叫着奔跑过来。
袁东看着浑身搏狼累得汗气蒸腾的赵越说：今日之势，狼多人少，咱俩同时安全逃出已不可能。待会儿我拖住狼群，你即杀出狼围，回到庙岭沟带着你师母安稳过日子吧。我虽从不问你家世，但观其言行知你是武术道德传家，你仁义至上必不负我所托。你师母今年十九岁，是我收留的山东老乡，她父母临死时把她托付于我以为妻室。但我闯关东第一年就被窜出冰沟的木头撞伤下身已成废人。所以你师母至今未婚。你俩年龄相当，你不可负我所托。
赵越听得振聋发聩，抗议师傅瞎说。虽然此时他已经杀得筋疲力尽，但仍然斗志昂扬，且打且说：师傅切勿丧气，我乃义和团胶州总坛侍卫铁秀才，家传十八般武艺。清狗围杀时俺于千军万马中独自杀出，难道这狼能凶过清军？师傅是鼎鼎大名的潍县分坛二师兄，虽腿折但智勇双全。咱师徒不能栽在狼群中呀！
此时，一狼看赵越分神，立即带头扑向他，霎时二十几只饿狼争先恐后扑来。两人立刻陷入狼群的重围之中。远处，还有饿狼嚎叫着疯狂跑来。
袁东坐在木板上一边奋力搏杀狼群一边大喊：赵越，现已黄昏，松花江雪道狼势已成，你若不逃，你师母无人照顾，必死于关东密林。说罢手中木棒奋力挥打，几狼受伤几狼又上。一狼趁机死死咬住他手中的木棒，接着几狼一起咬住木棒不放。
袁东拽不回木棒，立刻没了武器。另有几狼趁机扑向他。袁东奋起神威，一手抓住一只狼的脖子，横扫开去，竟然把趁机进攻的几只狼纷纷扫倒，然后把两只手中的狼奋力对撞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随着两声惨叫，两狼被磕得头破血流。他双手一撒，扔出两只死狼，立刻吸引着狼群向着死狼扑去。袁东对赵越厉吼一声：你走呀！
赵越正杀得性起，回头一看狼群又抢死狼去了，立即挥棒打开几只进攻的恶狼，拉着木板爬犁撒腿就跑。可是狼群立即重新把他们围在了核心。
袁东原想自己拖住狼群，让赵越杀出重围逃生，如今知道赵越绝对不肯扔下自己。可是这狼群打又打不退，逃又逃不出，时间一久，两人必然丧生狼口。于是便起了自戕喂狼之心，只听他再次厉吼一声：“赵越走呀！”吼罢，扬起右手，啪！一击重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赵越忽觉有异，回头看时，师傅已经前额塌陷，血流满面，仰倒在木板上。狼群嗅到血腥，立即像苍蝇一样嚎叫着扑向倒毙的袁东。
赵越哭喊一声“师傅”，放开拳脚，奋力搏击，连杀数狼。但看一眼越来越多的狼扑向死狼和师傅的尸体，知道无法带出师傅回庙岭沟窝棚了，只好怒吼一声杀出狼围，向着庙岭沟逃去。身后尚有十几只狼在追赶……（作者简介：王天祥，籍贯山东青岛，高级记者、作家，在东北林海雪原生活了50多年，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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