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是个命运极惨的姑娘,因为一桩错误的婚姻,断送了性命。
在古代,婚姻制度不平等,对女性非常不友好。每个婚姻中的女性都要,苦苦挣扎生存,但像迎春这样,结婚才刚一年,就被生生虐待而死,仍然非常罕见。
只能说,这桩婚姻错得太离谱了,孙绍祖实在是人渣里的人渣。
但在痛斥孙绍祖之余,大家是否察觉到一些异样:为什么这桩婚姻会如此失败?孙绍祖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虐待迎春?
对这个问题,大家的答案是:贾府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
不错,如果贾家此时如日中天、炙手可热,孙家自然不敢欺负迎春。不过,在大条件下,肯定还有小条件。天下无权无势的家族多了去了,难道闺女都要被虐待?
70回之后的贾家虽然有点背,但也不至于任人欺凌。迎春出嫁和回家省亲,两件事相距甚近,如果贾家的政治情况令人嫌弃,孙家为何急哄哄地与之结亲呢?
孙贾两家是世交,不是刚认识啊。孙家也是旧贵族,彼此知根知底,朝中的风云变幻,孙家当然也一清二楚。
另一个明显的不合理是:即便是平民百姓,闺女被欺负成这样,也必然出面交涉,甚至告官。贾家再不济,也是上千口人丁的大族,连平民都不如了吗?
这说明,这桩婚姻里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问题,是政治问题以外的问题,令孙家婚后很不满,成了迎春的把柄。
只有短处被人拿在手中,贾家才会如此沉默。
那么,迎春的婚姻里到底藏着什么?本文就来解读。
这桩婚姻从一开头就很奇怪,是闪婚。
发动两次抄检运动后,到了78回王夫人准备收拾凤姐。这是卓语上文解读的故事。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插了一句迎春的动向:
她穿戴整齐,向王夫人告辞。因为要搬出大观园,回贾赦家住。
搬回贾赦家的第二天,议婚竟然就完成了!宝玉祭奠晴雯之时,黛玉告诉宝玉:
旷古以来,有这么快的议婚吗?请注意,我指的的是贵族,不是流浪汉,也不是魏淑芬。
很显然,这是一桩闪婚。婚姻对象是临时起意抓来的,双方草草订婚,草草完婚。
可能有人会疑惑:也许贾孙两家老早就议过婚,到78回彻底敲定呢?
不!请注意书上说【宝玉却从未会过这孙绍祖一面的,次日只得过去聊以塞责】。再请注意黛玉的表述【想是明儿那家人来拜允】。
这些合在一起,说明什么?说明孙家原本与贾家错着档次,根本不可能通婚的。
莫说曾经已经议婚,即便是个潜在的结亲对象,他们也不能如此不熟悉。黛玉竟然都不知那家姓氏啊!宝玉呢,竟然颇为厌烦的【聊以塞责】。
贾政看不上孙家,贾母看不上孙家,宝玉看不上孙家,书上都明写了。
这么多人看不上孙家,贾赦偏偏看得上?真是老眼昏花吗?
不,如果贾赦真的很中意孙家,应该若干年前就订亲。78回时,迎春至少19岁了(这一年宝玉18岁,迎春是宝玉的姐姐),在古代算是绝对大龄。
贾家女孩有个特点,普遍晚婚,包括贾敏。因为古代女子婚后要在公婆面前立规矩,很多束缚,门楣高的家族选择晚婚,是为了让自家女孩多享受几年,类似于有钱任性的意思。这和傅秋芳嫁不出去,是两回事。
迎春在19岁前不但未订婚,也没议过婚。
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大观园的那几年。她哭诉时说:
从这里就能看出晚婚的影子。她有如此浓重的眷恋,家长自然知晓,更关键是贾母宝玉这些人,也都希望女孩多多留在自家。不急于议婚,也在情理之中。
可惜这魂牵梦绕的眷恋,终究有被打破的那一日,那就是抄检大观园。
为什么经过抄检,她必须搬走?这个问题不用解析了吧。
搬出去就搬出去吧,出嫁毕竟是人生大事,何必如此急不可待,又为什么下嫁孙家呢?
关键在于,迎春的名声已全面败坏!
关于这个问题,在《透过现象看本质:细数抄检大观园的七桩罪,比掘祖坟还可怕》文中有详尽论述。参看文后链接1
简单说就是:抄检大观园貌似整丫鬟,实际上整倒的是小姐。其性质,相当于把姑娘们衣服扒下来当众游街。
这绝非危言耸听。在古代,未婚女孩的名声有多重要,又有多脆弱,根本不是现代人能理解的。
大观园是闺阁之地,竟然出现淫色物件,甚至人赃并获。这是什么概念啊?丫鬟淫荡,就是主人淫荡,外人一定这样定论,哪里会给你解释的余地。
所以我曾说过:但凡还有一丝人心,遇到这事,只能秘而不宣,悄悄处理。而王夫人偏偏大张旗鼓。
迎春真是深度悲剧。她原本不善于管理,下人总出问题。这就罢了,偏偏她又身份尴尬,荣国府各方势力斗争,都拿她做靶子。
长房实力弱,任何事闹到最后,脏水总会泼到长房那里。而迎春恰好代表长房。
若论管理差,论乱象丛生,宝钗才是最差,可人家有强硬的保护伞。迎春有什么呢?
就这样,一群贼婆娘的闹剧,最后牺牲掉的是迎春。迎春自己管理不善,固然是缺点,但贾府的内斗、王夫人的暴力行政,把她的缺点又放大了一万倍。
红楼梦为什么需要解读?因为他让大家看到的是片段。就像超现代主义电影,是一帧一帧具有内涵的影像组合而成,中间省略了很多过程。那些过程到底是什么?靠悟。
现象本身包含了原因。书里任何一桩大事,都是非正常的。
贾府未出阁的姑娘里,迎春年龄最大。她的悲剧绝对是大关节,不是偶然,也不是普通意义。仅仅归结为贾赦昏庸、迎春无能,那才是雾里看花。
迎春婚姻的失败,不仅是她个人的失败,还是整个家族的失败,是三春的共同失败,是贾氏一切姑娘的失败。
她的婚姻,标志着贾氏女儿无路可走!所以探春才必须远嫁,惜春才必须出家!
真相是什么呢?
就是家族的内斗内耗,已经发展到自戕。把自家姑娘当垃圾,随便攻伐,随意羞辱。贾氏姑娘们在一群蠢妇的摆弄下,已经名节尽毁。
迎春搬出大观园的第二天,贾赦就跟孙家谈好了,太明显了吧,就是急不可待的下嫁啊!
这时候事情刚出,孙家还没听说,他家原本高攀不上贾家,忽然跟他议亲,他们当然欣然接受。
本以为祖坟冒青烟了,结婚后才知道,贾赦塞给他一个破烂货。
这词听上去很刺耳,但大天朝男人就这样想,没办法。如果你不信,想想尤氏姐妹就明白了。
尤二姐跟贾珍确实有关系,尤三姐却没有。有没有并不重要,反正名声不好都不被当人看,谁都可以踩上一脚,任意欺凌。
秋桐欺负尤二姐,说她是淫妇,有什么证据吗?当然没有。贾珍总不会对外说这事。从表面上说,无非就是尤家常来贾家,没有严格避嫌而已,剩下的都是各人脑补出来的。
名声这事,就这么玄。既然丫鬟有绣春囊,人家难道不能脑补,春囊是小姐的吗?有了红娘,难道还没有崔莺莺?
况且,抄查大观园揪出来的事并非一桩。每多一桩,不会显得迎春无辜,反而显出贾家脏乱不堪,贾家小姐成了百分之百的破烂货。
孙家也是有爵之家,家族里婆媳妯娌肯定也不少,迎春婚前的这些丑闻,一旦被她们知道,那是怎样的攻击材料啊!
黛玉曾提过一句,迎春出嫁陪过去四个。而孙绍祖又淫遍全府丫鬟。他从这些陪嫁人员那里了解到详细情况,是大概率事件。
当然,没有这个渠道,也有其他渠道知道那些破事。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孙绍祖自己是个淫棍,那没关系,社会允许的。越是这样的男人,越恨女人【淫】。他肯定认为,打死迎春也不解气,她活该。
这才是我们大天朝的常态啊!曹公很隐晦、很克制地描绘出来了。
以上所有这些,其实原著里都写出来了。
试想,孙家也是贵族,孙绍祖还是承爵者,娶来的是主母,甚至有可能是族长之妻。难道就为娶个受气包来撒气的?
成天又打又骂,撵到下房睡,目的是什么?对孙家有何好处,难道不是对自家的羞辱?
孙绍祖和迎春前无仇后无怨,才刚结婚,正新婚燕尔呢,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忽然恨意绵绵?
唯一的解释就是,迎春的闪婚里藏了不可告人之事。孙绍祖心胸狭隘,一旦知道被骗了,就疯狂报复。
无论孙家如何欺负迎春,贾赦都不吭气、不还击,也只有一个解释:自知理亏。
世人只道贾赦不疼女儿,有几人看懂真正的推手了?
贾赦的确不疼女儿,但迎春名声毁掉不是他干的。当这些已成定局,他以为把迎春下嫁给孙家,是最好的出路呢。他可没有贾母那本事,能把探春嫁到外国去啊!
曹公最大的本事,是故布迷阵,指东打西。
试想,贵族之家一旦结了亲,会有多少利益挂钩?彼此间根本算不清账,谁都可以说对方使了自己银子。
再者,即便真有其事,就值得这样对妻子吗?不要忘记,凤姐说过,贾家嫁闺女预算是一万两银子。
可见,这明明是没窟窿下蛆,故意找茬。真正的原因是:
迎春名声已毁,被视为低贱,如同青楼女子。但她出身明明又不是,所以他就编了这么一段,用以羞辱迎春。
买来的、打一顿、撵到下房去,大家想想,这是对待什么身份的人?
曹公不便于明说罢了。为了掩盖王夫人这个大反派,真是煞费苦心啊。
【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这句最好笑了。
但凡自动低一辈,肯定是别有所图,上赶着巴结人家。就像贾雨村拜见贾政,自称世侄一样。孙家原是贾家门生,当然如此。
可此时孙绍祖竟然倒打一耙,说贾家希图孙家。呵呵......真是不怕雷公啊!
曾经跪舔贾家,靠着贾家混军队,靠着贾家得富贵。如今娶了迎春这国公千金,忽然发觉贾家政治上没价值,家里还有破事,立马就感觉自己吃大亏了。
蹭别人好处时贪得无厌,到了该回报时,一点都别想。别说什么共患难,担待一点都不行。很多低阶层和高阶层的关系,都是如此。血淋淋的真相啊!
解析到这里,如果你仍然心存疑虑,不相信迎春的悲剧源于名声问题,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规律:
红楼梦里一切猝死的女人,都跟名声有关!
张金哥因为受不了一女嫁二夫,自尽了;(她和原订婚对象并没感情啊)
金钏因为“下作小娼妇”被撵,自尽了;
尤二姐因为名声不好,被欺负死了;
尤三姐因为名声不好,自尽了;
晴雯因为“狐狸精”被撵,气死了;
司棋因为偷情,自尽了;
就连鲍二家的也是因为名声尽丧,自尽了。
在古代,名声(道德)是最好用的杀人利器,比金箍棒还好用。想整谁就用这招,百发百中。
被干掉的人,有些确实有错误,有些是缺点被放大,有些则完全无辜。反正不需要证据,不需要审判,说你是你就是。
名声,是悬在女人头上最大的利剑。这个社会背景,曹公不需要明说。可惜到了现代社会,却需要人来解读。
更可笑的是,钗粉极力为宝钗开脱,说坐床头绣鸳鸯,纯粹无心。呵呵,你们知道那是什么社会吗?
她无心不无心,根本不重要啊!重要的是,别人稍有瑕疵,就拿命来见。而她肆无忌惮,却可以披着道德的盛装上位。不是跟夏金桂一模一样吗?
为什么说迎春的悲剧很重要?因为她不仅连累三春,而且本书第一女主黛玉,也将死于同样的原因。(请等待卓语另文解析)
王夫人用这一招,已经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对黛玉岂能不用?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迎春只不过是个前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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