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和音乐一样都流淌在血液中。这源于家风传承，更源自那一代人无比坚定的信仰——“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孙丽萍
98岁的指挥家曹鹏收到了一份春天的礼物。2月17日，由上海市人民政府主办、每两年评选一次的上海慈善奖首次颁奖并授予他“慈善楷模”称号。
耄耋之年，曹鹏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只有“不可思议”：80岁创建非职业交响乐团上海城市交响乐团；83岁投身一场无法预知结果的社会实验，尝试用音乐打开孤独症孩子“心门”；97岁手臂骨折仍坚持指挥彩排……他不停地挥动“爱的指挥棒”——他的世界里，只要有音乐，就流动着善与爱。
97岁手臂骨折坚持挥棒
因身体微恙，曹鹏没有出现在上海慈善奖颁奖典礼上。《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前去医院探望采访，见到曹鹏老师不似平日一般容光焕发，神情中对自己被“关”进医院颇为不满。
“平日在家里，他活力满满，看书看报看乐谱，准备新的曲目、筹备今年的演出，上下楼梯的速度比我还快。”贴身照顾曹鹏的大女儿曹小夏告诉记者，闲不下来的曹鹏像小孩子一样闹着要赶快进入工作状态，投入音乐和孩子们中间。
98岁，是人们心目中的暮年。曹鹏却似乎在音乐中汲取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指挥台上，他永远神采奕奕。
在中国指挥界，曹鹏曾创下多个第一：1960年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留学期间，指挥我国音乐史上首次在海外举行的中国交响乐作品专场音乐会，是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介绍到海外的第一人；1963年，他指挥上海歌剧院首次演出外国歌剧《蝴蝶夫人》；1975年，他率上海交响乐团首次走出国门表演。
享誉海内外的曹鹏完全可以安享晚年，却选择俯首为上海这座城市做一名音乐义工。
从2005年起，他在妻子和两个女儿的支持下拉起了一支体制外的乐团——上海城市交响乐团。创建之初，没有排练地点，就在琴行简陋的地下室排练；没有经费，曹小夏自己垫钱；乐团成员有本职工作，每次排练都要提前两个月通知预约。
筚路蓝缕。在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之后，上海城市交响乐团变成上海的一张音乐名片。这支纯公益、零报酬的乐队，不仅演奏音乐，也同时散发着城市的温度。他们身上没有音乐家的光环，却经常出现在最需要音乐抚慰人心的地方。
曹鹏一生荣获国家颁布的50余个奖项，他最珍视的是“中华慈善楷模”奖。楷模，常常意味着“能为人所不能为”。当90多岁的曹鹏事事争先，出现在音乐普及和慈善活动的一线，还有谁能吝啬自己的付出？
2022年8月，一段交响乐彩排的短视频在网络上不胫而走，令许多网民大呼“感动！”“泪目！”“太有爱了！”视频中，97岁的曹鹏手臂骨折，用一个黑色绑带固定着，继续指挥一些年轻学生演奏《我的祖国》。大气磅礴、震撼人心的音乐一次次响起，网民们纷纷点赞“曹爷爷威武！”
用音乐打开孤独症孩子心门
数年前，曾以拍摄孤独症天才故事《雨人》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美国导演巴瑞·莱文森，有意拍摄曹鹏个人传记影片，特地来上海拜访。
“音乐需要用耳朵倾听。而在中国的汉字里，‘听’的繁体字由一个耳朵和一颗心灵构成。《礼记》上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中国和美国的文化彼此相通，都认同音乐通向人的心灵。”两人促膝交谈之间，曹鹏引用中国传统文化将交响乐价值娓娓道来。
音乐之中栖息着天使。
2008年，曹小夏读到联合国一份关于孤独症儿童的报告，提议为上海的孤独症儿童义演，得到了团员们一致响应。后来每逢周六，城交的乐手会准时出现在卢湾区少年宫的“天使知音沙龙”上，为“星星的孩子”演奏迷你音乐会。
起初，这些孩子对音乐毫无反应，只顾闹嚷奔走。五年启蒙坚持下来，奇迹发生了：孩子们不仅能安静地听音乐会，还学会了简单的打击乐。一些稍有天分的孩子开始演奏钢琴、小提琴。曹鹏改编的《马刀舞》《喀秋莎》《小星星》等乐谱，孩子们耳熟能详，能哼能唱。
“医学上孤独症没法治愈。但通过音乐，我们开始见证奇迹。”曹鹏欣慰地说。
“用音乐去疗愈孤独症孩子们，这在全世界都没有范例。我们这样做，全世界很多目光在关切、也在疑惑——能成功吗？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父亲。很多时候，当我们灰心丧气，只有他始终坚信‘音乐是通向心灵的’‘音乐一定能打开孩子们的心门！’”曹小夏说。
奇迹，只能用爱创造。如今，跟着曹鹏爷爷学音乐的孤独症孩子们，除了会背谱、演奏乐器，还学会了烹饪、打谱、编程等技能。2018年，几经辗转变换场地的“爱·咖啡”店开张，所有咖啡师、服务生都是“星星的孩子”。他们不仅为客人点单、制作咖啡，还可以承担收银管理等复杂任务。
这间平平无奇又独一无二的咖啡馆，吸引了全上海的爱心人士，注册志愿者人数就达到5000多名。
2017年，曹鹏被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聘为“终身关爱大使”，“天使知音沙龙”被定为实验实践教育基地。
始于音乐，但不止于音乐。“我们的目标是让‘星星的孩子’变成健全普通的孩子，回归社会、融入社会。”曹小夏告诉记者，为孤独症孩子及孤独症儿童家庭发起的“上海市曹鹏公益基金会”也已宣告设立，期待凝聚更多社会力量。
曹鹏为“星星的孩子”挥棒（2022年12月摄） 林秉亮摄
爱和希望延续的交响
“他挥动爱的指挥棒，以博大的慈善情怀帮助‘星星的孩子’，构筑人生课堂……”上海慈善奖的颁奖辞如此评述曹鹏对这座城市的意义。
对于曹鹏，善良和音乐一样都流淌在血液中。这源于家风传承，更源自那一代人无比坚定的信仰——“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
“趁我还有力气，你们赶快用！”这是曹鹏的口头禅。他说：“一个民族，如果不提高艺术素养，那就没有未来！”“如果音乐是一座金矿的话，我愿做一名永不言弃的老矿工，用一生的挚爱和激情开釆金矿中道徳的真谛、文明的精华、人性的光辉。”
如今，每当曹鹏拄着拐杖来到“爱·咖啡”，孩子们都会亲切地喊着“曹爷爷、曹爷爷，我爱你”，争先恐后给他大大的拥抱。
在病榻上，谈及交响乐和“星星的孩子”，98岁的指挥家瞬间激动：“一座伟大的城市需要交响乐，提升人们的素质需要交响乐，孩子们的心灵需要音乐滋润……交响乐的英文字根sym和phony，意思是‘和谐’，是‘爱的共鸣’。”曹鹏说。
“我很少做梦，音乐就是我的梦。梦对于我来说就是希望。希望不是空的，是实实在在的，正如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从斗争走向胜利，这就是希望的力量，这就是音乐家的盼望和追求。”曹鹏曾这样告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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