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 | 严鼎
文稿 | 严鼎
(续上篇讲解)
韩愈出生未久,母亲就去世了,三岁,父亲也去世了,受大哥韩会抚育,大哥在京师、韶州等地做官,都带着他。十二郎韩老成是二哥韩介的儿子,过继给大哥韩会,同由大嫂郑氏抚养,叔侄的感情胜过亲兄弟。韩会病逝广东韶州,韩愈随大嫂郑氏护丧返回河南。后又避难安徽宣城,据说“八仙”中著名的韩湘子即是十二郎韩老成的孩子。
韩愈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第四次才考中进士。然后再参加吏部的考试,三次都没考取,没有任用资格,得不到官职。三次上书宰相,希望得到荐举,没有回音。第四次考试通过吏部的铨选,做了“国子监”的博士。国子监是当时全国的最高学府,博士是学官,官位不高,但是可以在京师广授门徒,凡是他的学生,人称韩门弟子,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影响力。当然,学生要交学费,韩愈的经济情形大为改善。
后来晋升为监察御史,因上书陈述天旱人饥,批评时政,贬为连州阳山令。这一年侄子韩老成去世,写《祭十二郎文》。回京后在教育、编修、考试及秘书部门担任重要职务,升刑部侍郎。又因力谏唐宪宗“迎佛骨”而获罪,贬潮州刺史。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讲一件事,可能不是很正面,帮助大家更全面地了解韩愈。由于韩愈名气大,文章好,富贵人家就常来求他为先人撰墓志铭。只要能送上很高的稿费,韩愈一律答应。留下的记载有“受马一匹,并鞍、衔及白玉腰带一条”、“绢五百匹”。查资料,绢五百匹值四百贯钱,而韩愈在某一时期的月薪只有二十五贯钱。墓志铭总是赞美死者,人情应酬不能尽免,怎可拿来当生意做?当时人称为“谀墓”之作,对韩愈很有意见。那么,大家怎么看待韩愈的这件事呢?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注释】
年、月、日:此为拟稿时原样。《文苑英华》作“贞元十九年五月廿六日”;但祭文中说十二郎在“六月十七日”曾写信给韩愈,“五”字当误。
季父:父辈中排行最小的叔父。
衔哀:心中含着悲哀。
致诚:表达赤诚的心意。
建中:人名,当为韩愈家中仆人。
时羞:应时的鲜美佳肴。羞,同“馐”。
【译文】
某年、某月、某日,叔父韩愈在听说你去世后的第七天,才得以含着哀痛向你表达诚意,并让建中在远方备办了应时的鲜美食品作为祭品,告慰你十二郎的灵位:
开头的“年、月、日”是祭文一般格式,先说明致祭的时间,通常事先把祭文写好,日期空在那里,使用时再填上。韩愈祭十二郎的时间是在德宗贞元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
总结一下,祭文开头要交待事情:致祭日期,祭者,被祭者,以及两者的关系。
季父,古代对兄弟的排行,分伯仲叔季,长兄称为“伯”,次兄称为“仲”,其次都称为“叔”,年纪最小的弟弟称为“季”。韩愈上有三兄,所以是季父。
建中,人名,是韩愈派去致祭的代表。远具,在远方准备,这里点出距离之远。当时韩愈在长安,十二郎死于安徽宣城。致祭者就地准备新鲜果菜。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
【注释】
孤:幼年丧父称“孤”。《新唐书·韩愈传》:“愈生三死而孤,随伯兄会贬官岭表。”
怙:《诗经·小雅·蓼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后世因用“怙”代父,“恃”代母。失父曰失怙,失母曰失恃。
【译文】
唉,我自幼丧父,等到大了,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模样,只有依靠兄嫂抚养。
祭文通常先以叹词表示悲伤。韩愈三岁丧父,无父曰孤,无母曰哀,父母俱亡称孤哀子。也有人说,韩愈出生后母亲先过世,三岁时再失去父亲,“少孤”是说从小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怙,依靠。《诗经》有“无父何怙”,因此丧父叫失怙(丧母叫失恃)。“所怙”,指父亲,“不省所怙”,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
“兄嫂”,大哥韩会夫妇,十二郎的继父继母。
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
【注释】
“中年,兄殁南方”:代宗大历十二年(年),韩会由起居舍人贬为韶州(今广东韶关)刺史,次年死于任所,年四十三。时韩愈十一岁,随兄在韶州。
河阳:今河南孟县西,是韩氏祖宗坟墓所在地。
【译文】
哥哥正当中年时就因与犯罪的宰相关系密切而受牵连被贬为韶州刺史,次年死于贬所 。我和你都还小,跟随嫂嫂把灵柩送回河阳老家安葬。
大哥韩会被贬至广东韶州,四十二岁在任上病逝。大嫂带着两个孩子扶柩由广东归河南河阳,韩愈约十一岁。
中国传统,人死在异乡,他的家属总要把遗体运回来和祖先葬在一起,灵魂还乡,不会漂流在外成为孤魂野鬼。当年交通困难,中国的面积又大,这件事谈何容易,以致传说在湖南湘西,巫师可以赶着尸体走路,把死者送回老家,这当然不是事实,但是反映了社会的需要。韩会死在广东,韩大嫂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和灵柩回河南,在当时是了不起的德行。
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
【注释】
就食江南:唐德宗建中二年(年),北方藩镇李希烈反叛,中原局势动荡。韩愈随嫂迁家避居宣州(今安徽宣城)。因韩氏在宣州置有田宅别业。韩愈《复志赋》:“值中原之有事兮,将就食于江之南。”《祭郑夫人文》:“既克返葬,遭时艰难。百口偕行,避地江濆。”均指此。
【译文】
随后又和你到江南谋生,孤苦伶丁,也未曾一天分开过。
江南,在这里指的是安徽宣城,韩家有一点产业,为了避兵乱就到宣城居住,这个时期韩愈约十三岁至十九岁,与十二郎待在一起,即便孤苦伶丁,也未曾一天分开过。
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
【注释】
吾上有三兄:三兄指韩会、韩介,还有一位死时尚幼,未及命名,一说:吾,我们,即韩愈和十二郎。三兄指自己的两个哥哥和十二郎的哥哥韩百川(韩介的长子)。
先人:指已去世的父亲韩仲卿。
两世一身:子辈和孙辈均只剩一个男丁。
【译文】
我上面本来有三个哥哥,都不幸早死。继承先父的后代,在孙子辈里只有你,在儿子辈里只有我。韩家子孙两代各剩一人,孤孤单单。
韩愈三个哥哥都死得早,古人因医药卫生落后,死亡率高。韩老成叫十二郎,韩愈叫韩十八,都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排行,可以看出生育率高。虽然兄弟多,现在孙子一辈只剩下韩老成,儿子一辈只剩下韩愈,也可看出死亡率高,生生死死,都是家难。“零丁孤苦”固然难过,形成“零丁孤苦”的过程更难过,但是韩愈在这里都略去了。如果是今人写白话文,就需要把这个“过程”写出来。因为今天的读者匆忙粗心,你留白,他多半体会不出来。
以上一步一步写家世,由难,到更难,到最难,层层迭高,步步加深。这种写法也常在白话文学作品中出现,例如冷、更冷、冻僵,或者饿、更饿、饿昏。
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译文】
嫂子曾经抚摸着你的头对我说:“韩氏两代,就只有你们两个了!”那时你比我更小,当然记不得了;我当时虽然能够记事,但也还不能体会她话中的悲凉啊!
幼时不知道大嫂的悲,可悲。现在知道了,是悲上加悲。正如当时不知道危险,事后想想更觉危险。安徒生写《卖火柴的小女孩》,女孩在冻死之前忽然觉得不冷了,接着她就冻死了!这样写更加撞击人心。
借着回味,概括以上对零丁孤苦的缕述,作者的回味也是读者的回味,如作者不回味,读者可能无暇回味。尤其读今天的白话文学和读文言的古典作品不同,今天的作品,大概无缘使读者沉吟咀嚼,因此,就更需要巧妙地引诱读者反复品味。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
【注释】
视:古时探亲,上对下曰视,下对上曰省。贞元二年(年),韩愈十九岁,由宣州至长安应进士举,至贞元八年春始及第,其间曾回宣州一次。但据韩愈《答崔立之书》与《欧阳生哀辞》均称二十岁至京都举进士,与本篇所记相差一年。
省:探望,此引申为凭吊。
遇汝从嫂丧来葬:韩愈嫂子郑氏卒于元贞元九年(年),韩愈有《祭郑夫人文》。贞元十一年,韩愈往河阳祖坟扫墓,与奉其母郑氏灵柩来河阳安葬的十二郎相遇。
董丞相:指董晋。贞元十二年(年),董晋以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任宣武军节度使,汴、宋、亳、颍等州观察使。时韩愈在董晋幕中任节度推官。
汴州:治所在今河南开封市。
止:住。
取其孥:把家眷接来。孥,妻和子的统称。薨古时诸侯或二品以上大官死曰薨。贞元十五年(年)二月,董晋死于汴州任所,韩愈随葬西行。去后第四天,汴州即发生兵变。
不果:没能够。指因兵变事。
佐戎徐州:当年秋,韩愈入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幕任节度推官。节度使府在徐州。佐戎,辅助军务。
取:迎接。
罢去:贞元十六年五月,张建封卒,韩愈离开徐州赴洛阳。
东:指故乡河阳之东的汴州和徐州。
孰谓:谁料到。
遽:骤然。
【译文】
我十九岁时,初次来到京城参加考试。四年以后,才回去看你。又过了四年,我去河阳凭吊祖先的坟墓,碰上你护送嫂嫂的灵柩来安葬。又过了两年,我在汴州辅佐董丞相,你来探望我,留下住了一年,你请求回去接妻子儿女。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离开汴州,你没能来成。这一年,我在徐州辅佐军务,派去接你的人刚动身,我就被免职,你又没来成。我想,你跟我在东边的汴州、徐州,也是客居,不可能久住;从长远考虑,还不如我回到家乡,等在那里安下家再接你来。唉!谁能料到你竟突然离我而死呢?
韩愈二十七岁时大嫂去世,服丧一年。古人认为“叔嫂无亲”,本不需要服丧,但韩愈因大嫂有养育之恩,所以服叔伯之丧。
这一段时期,韩愈的工作极不安定。到河南做节度使董晋的幕僚,董晋做过检校尚书左仆射(pú y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愈称他董丞相。可是董晋死了。古时诸侯死,叫做薨,唐代二品以上官员死了,也叫薨。韩愈护送董晋的灵柩往洛阳,然后到徐州做节度使张建封的幕僚,不久张建封也死了,韩愈又离开徐州。韩愈想把十二郎接来同住,但没能办到。
这一段,韩愈虽然写得简略,但我们不用看地图,也能感受他的奔波。
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注释】
斗斛:唐时十斗为一斛。斗斛之禄,指微薄的俸禄。韩愈离开徐州后,于贞元十七年(年)来长安选官,调四门博士,贞元十九年,迁监察御史。
万乘:指高官厚禄。古代兵车一乘,有马四匹。封国大小以兵赋计算,凡地方千里的大国,称为万乘之国。
辍:停止。辍汝,和上句“舍汝”义同。
就:就职。
【译文】
当初,我和你都年轻,总以为虽然暂时分别,终究会长久在一起的。因此我离开你而旅居长安,以寻求微薄的俸禄。假如真的知道会这样,即使让我做高官厚禄的公卿宰相,我也不愿因此离开你一天而去赴任啊!
当初,我和你都年轻,总以为虽然暂时分别,终究会长久在一起的。因此我离开你而旅居长安,以寻求微薄的俸禄。假如真的知道会这样,即使让我做高官厚禄的公卿宰相,我也不愿因此离开你一天而去赴任啊!
十二郎死时韩愈三十六岁。叔侄三别三会,永别暂会,写得很动人。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注释】
去年:指贞元十八年(年)。
孟东野:即韩愈的诗友孟郊。是年出任溧阳(今属江苏)尉,溧阳去宣州不远,故韩愈托他捎信给宣州的十二郎。
无涯之戚:无穷的悲伤。涯,边。戚,忧伤。
【译文】
去年,孟东野到你那里去时,我写给你的信中说:“我年纪还不到四十岁,但视力模糊,头发花白,牙齿松动。想起各位父兄,都在健康强壮的盛年早早去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难道还能长活在世上吗?我不能离开(职守),你又不肯来,恐怕我早晚一死,你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忧伤。”谁能料到年轻的却先死了,而年老的反而还活着,强壮的早早死去,而衰弱的反而还活在人间呢?
孟东野即孟郊,我们前面才讲解了韩愈的《送孟东野序》。当时孟郊往江苏溧阳任职,十二郎住安徽宣城,两地不远,韩愈在京师托孟郊就近带信。
韩愈写这篇祭文的时候三十六岁,所以说年未四十。
韩愈说自己年纪还不到四十岁,但视力模糊,头发花白,牙齿松动。想起各位父兄,都在健康强壮的盛年早早去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难道还能长活在世上吗?我不能离开(职守),你又不肯来,恐怕我早晚一死,你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忧伤。
谁能料到年轻的却先死了,而年老的反而还活着,强壮的早早死去,而衰弱的反而还活在人间呢?
讲到这里,又让我想起了王安石的一首非常动人的诗,《别鄞女》:“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今夜扁舟来决汝,死生从此各西东。”鄞女,是王安石的夫人在鄞县生的一个女儿,一年后此幼女就不幸夭折。王安石时任鄞县知县,期满准备西归都城,却在此时遭逢失女之痛。一个晚秋的夜晚,秋风飒飒地吹着,天上挂有一弯残月,稀疏的星星在眨着眼。在凋枯变黄的草木丛中,是一片坟冈荒冢。一位低垂着头的孤独的老者背朝着我们,与他不到两岁的幼女作最后的告别。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情此景,愁煞人也!
(附原文)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 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
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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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 | 严鼎
音频 | 严鼎
排版 | 张金香
统筹 | 孟滕玲 张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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