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艳的父母问敏艳想要什么嫁妆,她说想要苹果电脑。”
2017年,三联书店出版了荷兰瓦赫宁根大学发展社会学博士吕途的《中国新工人:女工传奇》一书。书里记录了从五零后到九零后共34位普通女工的所思所想、生命故事。
作为女性,她们的恋爱、婚姻和生育是女工故事的重要内容,她们承受着比男性劳动者更为沉重的家庭责任和社会偏见;作为劳动者,她们生活得如何,是否能获得解放和新生,也是衡量社会变革的尺度。女工个体的生命经验固然会显得单薄甚至无助,而当每一位劳动者的经历汇集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女工群体坚韧的精神面貌。
正如北大教授戴锦华在序言里写的那样,“这是一册女工的故事。称‘故事’,毋宁称生命、遭遇或境况,女工们的生命遭遇与现实境况。女工们的,也是今日世界劳动者、生产者、供养者与服务者的故事。无须添加性别为定语,她们的故事记述并展示了今日世界多数人——在主流媒体上状若无声的多数人的生命境况;必须添加性别为定语,因为她们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者,是强韧底层中的强韧者。”
以下为书中部分80后、90后女工的生命境遇。
俊杰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都没有上过大学,念书最多的就是俊杰,上了高二。但俊杰是被迫放弃高考的,因为班主任觉得她参加高考会拉低班级和学校的升学率。另外,俊杰希望传媒和文艺,如果高考,想报考艺术专业,但学费又很贵,家里承担不起。
(俊杰活动室排练舞蹈)
2012年,俊杰到天津一家美容院工作。但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每天24小时就待在屋子里,重复一样的事情。最后,俊杰选择离开美容院。
同一年,俊杰通过女友认识了明生,明生家里条件也不好,但对俊杰很体贴,两人就在一起,并订婚了。2013年,俊杰带男友回老家参加二姐的婚礼,却发现家里很多首饰和钱都不见了,俊杰敏感地认为是男友偷的。果然,最后俊杰发现男友其实是专门在网上和女人交往,靠欺骗感情谋生的骗子。
2013年,俊杰到天津一家饭店打工。2014年,俊杰在天津工业区的日新厂打工,生产苹果5C的后壳。但俊杰不想给别人打工,梦想着可以自己开家服装店,但又没有成本。
2015年,俊杰通过相亲认识了庆宏。庆宏比她小一岁,大专毕业,在县城水利公司上班。两人已经订婚,俊杰也辞去了在日新厂的工作,回老家找工作。“实在不喜欢在外地打工了。”
王琪有一个哥哥。父母都只上过小学。王琪考上了高中,同年,哥哥考上了长治市的大学,学美术专业。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王琪放弃了继续读书。
(王琪凝望离家的路)
初中毕业后的第三天,王琪就到县城参加一个电脑学习班,十五天后开始了打工生涯,和父母一起承担起供哥哥读书的责任。
到北京后,王琪先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一个月700多。但餐厅在工业区,王琪觉得接触不到新鲜事物,于是选择到位于顺义的索尼爱立信厂。在流水线上工作,需要保持速度和质量,但王琪干活比较仔细,速度快不起来,她离开了工厂,到了朝阳区的冠捷电子厂。
打工四年多,王琪哥哥也大学毕业了,王琪该想想自己要学点什么。哥哥建议她学做面包,但还是干活慢的问题,王琪也离开了面包店。2013年,王琪在天津S厂工作,2015年,公司业务减少,王琪辞职,来到天津工友之家工作。
晓灵父母在县城医院从事医疗工作,晓灵有两个哥哥。晓灵生下来被寄养在姨妈家,8岁时才上了户口回到父母身边。
晓灵学习很好,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卫校学习护理,毕业后可获得中专学历。父母也给她规划了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但晓灵从小就不想当医生护士,她同情和理解大哥的叛逆。大哥当初成绩很好,但是在高考当天,跳墙逃出考场,直接去了北京打工。
晓灵中专快毕业的时候,父母开始安排相亲。为了应对父母的安排,晓灵找了同学的哥哥冒充男朋友。没想到弄假成真,两人后来真的在一起了。
结婚后,晓灵和丈夫去北京打拼,到石景山后,晓灵的梦想有些破碎,那和电视里看到的北京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调整好心态准备找工作的晓灵,却突然意外怀孕了。
晓灵没有上过班,也没有自己的收入。在北京,平时花钱都是丈夫留下的,而且每次只留十块钱,给孩子买零食。晚上回来,丈夫又要问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2010年国庆,晓灵妈妈来北京看望晓灵一家。丈夫为了迎接丈母娘,破例给了晓灵200块钱,晓灵一天就花完了,丈夫下班回来问起钱的事情,两人大吵一架。
晓灵知道工作的重要性,便开始在民间机构同心希望家园办的爱心超市做店员,后来慢慢参与机构的其他工作。“现在有一种找到了路、找到了方向的感觉。”晓灵的变化,也促成了丈夫的转变。两人决定继续在北京拼搏。
敏艳家里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因为是超生,敏艳出生后在姑妈家寄养,三岁才接回来。敏艳上学到初三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半年没有上学,后来就没有继续了。
2004年,敏艳病好了,她到西安一家美容店学美容。半年后,她分到咸阳的分店,但因为对化妆品过敏,得了湿疹,就离开了美容店。
2009年,敏艳在报纸招工广告上看到这句一家工厂招工的消息,便和同村人一起去了温州那是一家配饰厂,做衣服上的挂件。早上七点上班,晚上七点下班,很多人自愿加班到十点,一个月工资1000多元。
2011年,敏艳来到天津,进入S手机厂,在这里干了四年多。宿舍的条件很好,六个人一个房间,房间里有空调、洗澡间、大立柜等设备;楼里有电脑房、练歌房、电视房;周五晚上大家看《奔跑吧兄弟》,周六看《快乐大本营》。
敏艳刚进厂的时候,厂里有6000多员工,到2015年只剩1000多人。最后宿舍里也只剩敏艳一个人。“也蛮好的,安静,想啥时候关灯就啥时候关灯,很自由,可以播放着歌曲睡觉。”后来,敏艳也离开了工厂。
2014年,家里开始介绍相亲,敏艳见了三个人,都不合适。2015年,通过相亲,认识了男友,2016年两人结婚。“敏艳的父母问敏艳想要什么嫁妆,她说想要苹果电脑。”
(敏艳做了新娘)
园园家里有爸爸、妈妈、姐姐和妹妹。
园园上学到初一就不念了,2002年,14岁的她外出打工:在天津卖早点、在老家镇上饭店当服务员、在老家镇上学理发、在江苏常州的电子厂和收音机做工人、在连云港卖衣服。2009年,园园回到苏州,在一家德资厂工作。
2012年,园园在网上找到一份在商场卖鞋的工作,上一天,休一天,1140元底薪。选择这工作,主要是考虑到有时间去参加培训,园园一直有一个做化妆师的梦想。
(园园给顾客化妆)
后来,园园找到一个化妆培训机构,学习化妆。她先后在影楼、旅游区古装拍照店面化妆。“化妆不只是漂亮,还是一种创作。我把顾客的面容当做画卷,成全她们的美丽,也发挥了我的技术和能力。”
同在苏州打工的小涛追求园园有一年多了,2011年,两人订婚。但婚后两年多,两人经过多次吵架、分手、冷战,终于彻底分手了。园园无法忍受小涛的大男子主义。“没有深入了解他就陷入爱情,然后就一直为他想,忘了自己需要什么。”
2013年,原因通过社交网站认识了一个年轻富有的工厂主。这个人从小学钢琴、练书法、大学毕业后去当兵,父母在加拿大养老,留他在中国经营自家的企业。园园觉得自己不能爱他,自己付出再打的努力,也无法拉平他们的距离。
2013年,园园通过手机摇一摇认识了一个网友,后来和这个陌生人结婚了。2016年,园园又离婚了。2016年过年,园园通过相亲又认识了一个人,38岁,离过婚,有两个女儿。他们计划登记结婚。
佳俊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出去广州打工了,留她给外公外婆照顾。佳俊还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弟弟出生后就跟着父母去广州了。佳俊十岁的时候,外公外婆无力照顾她了,她开始一个人独立生活,买菜做饭洗衣服。
15岁的时候,佳俊辍学,她并不是不想读书,只是孤单的日日夜夜实在台难熬了。“从小家里有好吃的都是给爸爸和弟弟,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女人的衣服不可以和男人的衣服混着洗,因为女人脏。”
16岁时,佳俊做了一个假身份证,到一家制衣厂打工,后来又到一家台资厂。打工之余,佳俊接触到广州番禺一家为打工者服务的公益机构,从此开始了另外一种人生。2012年,佳俊作为发起人之一,成立了一家女工服务中心,免费为附近的女工提供各种文娱活动,后来又转向为女工维权。
(佳俊在公园)
“第一次去公益机构参加活动,我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面前发言过,连介绍自己的名字都在发抖,也许就是那样一个机会,那样一种平等和尊重让自己看的了社会和人生的另一面……”
凤霞是家里的大女儿,她还有个妹妹。凤霞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就没有读书了。2002年,16岁的凤霞到郑州一家服装厂打工,直到2007年。
2006年2月,凤霞和丈夫相亲认识,丈夫比她大两岁,也是初中毕业。当时丈夫在新疆,两人通过电话联系。没过几天,妈妈问她两人相处如何,凤霞说可以。然后,双方家长就自行给他们订婚了。
结婚后,凤霞到新疆,很快就怀孕了,因为妊娠反应严重,她回到老家,两人处于分居状态。后来在老家生孩子,照顾孩子,2010年才到丈夫打工的地方团聚。
2014年,丈夫因为工作原因从河北调到北京皮村。丈夫因为每个月可以拿到9000块的工资,就不让凤霞出去上班。凤霞把孩子接到皮村后,每天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有到工友之家办的社区活动中心。
但丈夫在家的时候,凤霞就不敢出门。“他就是以他自己为主,上班,挣钱,没事的时候喝酒聊天的,太无聊了。我觉得一个人应该试着做一些事情丰富自己。”但为了避免两个人发生矛盾,几乎大部分时间里,凤霞都把自己关在10平方米的出租房里,守着电脑,上网聊天。
他们的出租屋里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洗澡间、没有暖气和空调,一个月房租300块。但是,丈夫依然决定要买车,花了十多万。凤霞觉得买车是浪费,丈夫在皮村上班也不需要开车,但丈夫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那辆几乎用不上的新车,可以让丈夫感觉到存在的价值,但却让丈夫失去了感觉凤霞的能力。
凤霞在网上聊天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人,感觉对方像知心朋友那样。后来,两个人见面,约会了五六次,也有了身体的交欢。事实上,从小到大,凤霞受到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得她根本没有什么性意识。但与网友的约会,打开了一番天地。但后来,凤霞又“清醒”了,为了家庭和孩子,决定不再和那个男人见面。
彩云是妈妈在45岁的时候怀上的,家里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大姐和二姐。当初怀上彩云的时候,家里是准备把她/他送人的,但生了之后又舍不得了。
彩云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一年四季打针吃药。5岁的时候,家里才借钱交了超生罚款,也才有了户口。
彩云的爸爸上过学,有文化,会写毛笔字;妈妈没有上过学;大哥、大姐小学没有毕业;二哥、三哥、二姐没上过学。彩云自己是上到初二的时候,因家里没钱,不得不辍学。
1997年,16岁的彩云来到河北省正定县打工,从餐厅服务员,到蛋糕店学徒,什么都做。1999年,二姐开始给彩云介绍对象。两人相处半年就结婚了,她嫁到了河北。她之所以义无反顾地离开甘肃老家,是因为小时候经常看到爸爸打哥哥姐姐,也打妈妈。2002年,彩云的妈妈去世。2005年,彩云爸爸去世。
婚后,彩云先在家里干农活,生了两个儿子。2013年,彩云到隔壁村的药厂干了半年。2014年,彩云加入了本村的一家民间公益机构:美丽乡村社区服务中心。该机构在村子里开办农家女书屋、开设暑期班和女童性别安全知识培训。
彩云选择这份工作,有两个原因:第一,这是一件对大家有利的好事;第二,做这个工作,可以弥补没有上学的遗憾。
(彩云在南楼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