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句名言出自开元十八年(730年),李白30岁时写的一封自荐信《与韩荆州书》。韩荆州,即韩朝宗,时任荆州长史兼襄州刺史、山南东道采访使。此信开头赞美韩朝宗谦恭下士,识拔人才。接着毛遂自荐,介绍自己的经历、才能和气节。文章感情充沛,气势雄壮,历来广为传诵。众所周知,李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他不屑寻章摘句,而是希望“弯道超车”,通过贵人举荐一步登天,所以干谒就必不可少了。
巧合的是,329年后,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苏轼也写过一封类似的信《上王兵部书》,略云:
夫轼,西州之鄙人,而荆之过客也。其足迹偶然而至于执事之门,其平生之所治以求闻于后世者,又无所挟持以至于左右,盖亦易疏而难合也。然自蜀至于楚,舟行六十日,过郡十一,县三十有六,取所见郡县之吏数十百人,莫不孜孜论执事之贤,而教之以求通于下吏。且执事何修而得此称也?轼非敢以求知,而望其所以先后于仕进之门者,亦徒以为执事立于五达之衢,而庶几乎一目之眄,或有以信其平生尔。
夫今之世,岂惟王公择士,士亦有所择。轼将自楚游魏,自魏无所不游,恐他日以不见执事为恨也,是以不敢不进。不宣。轼再拜。
信是写给当时荆南知府王子融的。王子融,本名皞,字熙仲,青州益都人(今属山东省)。以兵部朝臣出知江陵,故称“王兵部”“王荆州”。
李白急于自售,自称“日试万言,倚马可待”,“若赐观刍荛,请给纸墨”,跃跃欲试,急不可耐。而且用了很多典故,有逞才卖弄之嫌。苏文则平实得多,自称“西州之鄙人”,前半部分以千里马自比,后面希望王子融作“善相者”,荐自己于“仕进之门”。以理度之,苏轼写此信时,似应看过李白《与韩荆州书》,所以避免雷同,并未大肆自夸,而是详述千里马的故事,不温不火,娓娓道来。“岂惟王公择士,士亦有所择”则不亢不卑,软中带硬。因为写信之前两年他已经中了进士,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二文写法各有千秋,各尽其美。为了加重份量,苏轼的父亲苏洵还写了《王荆州画像赞》附上。但二人上书的结果都是如泥牛入海、不了了之。
嘉祐四年(1059年),苏轼携妻王茀、长子苏迈,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一同自眉山沿岷江、长江而下,经嘉州(今四川乐山)、戎州(今四川宜宾)、渝州(今四川重庆)、忠州,出三峡,当年腊月初八抵达荆州。在将近一月时间里,除了《上王兵部书》,还留下五律《荆州》十首。其中第七首称赞王子融:“太守王夫子,山东老俊髦。壮年闻猛烈,白首见雄豪。食雁君应厌,驱车我正劳。中书有安石,慎勿赋《离骚》。”中书,指中书省。安石,谢安;代指当时执政的富弼、范仲淹、韩琦、欧阳修等名臣,说天下太平,政通人和,无需像屈原那样忧虑。
《荆州》十首基本以作者抵荆至离荆的行程为序。
其一写初到荆州的观感:游人出三峡,楚地尽平川。北客随南贾,吴樯间蜀船。江侵平野断,风卷白沙旋。欲问兴亡意,重城自古坚。
其二写荆州的历史:南方旧战国,惨澹意犹存。慷慨因刘表,凄凉为屈原。废城犹带井,古姓聚成村。亦解观形胜,升平不敢论。
其三写荆州的经济社会状况: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耕牛未尝汗,投种去如捐。农事谁当劝,民愚亦可怜。平生事游惰,那得怨凶年。
其四写高季兴望沙楼:朱槛城东角,高王此望沙。江山非一国,烽火畏三巴。战骨沦秋草,危楼倚断霞。百年豪杰尽,扰扰见鱼虾。
《荆州府志》载:“后梁乾化二年(912年),高季兴大筑重城,复建雄楚楼、望沙楼为捍蔽,执畚锸者十数万人,将校宾友皆负土相助。”苏轼登此楼时,距高氏筑城已147年,望沙楼犹存。
其五、六写楚俗“信巫鬼,重淫祀”(《汉书·地理志下》):沙头烟漠漠,来往厌喧卑。野市分獐闹,官帆过渡迟。游人多问卜,伧叟尽携龟。日暮江天静,无人唱楚辞。
残腊多风雪,荆人重岁时。客心何草草,里巷自嬉嬉。爆竹惊邻鬼,驱傩逐小儿。故人应念我,相望各天涯。
其八写荆州特产,鱼大如犀,鳞如琥珀,头如水晶。可用于祭祀,鱼骨可作首饰:江水深成窟,潜鱼大似犀。赤鳞如琥珀,老枕胜玻璃。上客举雕俎,佳人摇翠篦。登庖更作器,何以免屠刲。
其九写楚人烹雁,视为美味:北雁来南国,依依似旅人。纵横遭折翼,感恻为沾巾。平日谁能挹,高飞不可驯。故人持赠我,三嗅若为珍。
其十是离开荆州的感慨,当时苏轼年方廿四岁,是新科进士,踌躇满志,指点江山,认为楚怀王荏弱不堪:柳门京国道,驱马及春阳。野火烧枯草,东风动绿芒。北行运许邓,南去极衡湘。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
“柳门”即大北门,又称拱极门,现存朝宗楼。因学子赶考、官员进京、商人北上,都从此门出去,护城河边多植柳,古人有折柳送别之习,故称“柳门”。
在荆州过完年,嘉祐五年(1060年)正月初五,苏轼父子一行取道荆门、襄阳北上京城汴梁(开封),那是后话。
从屈原开始,荆州城就与诗人结缘。964年前,文豪苏轼在荆州过春节,留下一封信、十首诗,雪泥鸿爪,吉光片羽,在古城文化史上增添了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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