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病房什么样?精神科病人什么样?我们常常只能凭借想象去理解精神科里的世界。
但其实,当近距离走进他们,会发现他们也有着丰富的情感体验,他们遇到的一些问题,我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也遇到过,或者正在努力解决中。
护士照顾患者 刘克林/摄
北京回龙观医院二病区 田丽娜
“许多人都非常好奇精神科病房里什么样子?我会告诉他们,这是一群非常可爱又善良的人!他们只是迷失了方向!”
“我自己也有孩子,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要和孩子认同,就是不要用放大镜看孩子的缺点,要用放大镜看孩子的优点!”
一天,我们病区来了一个16岁的小姑娘,她来的时候个人卫生非常差。头发打绺,脸上有痘痘,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小姑娘紧抱双臂,双眼流露出害怕、紧张的表情,我搂着小姑娘问:“你有什么不舒服,害怕的事情吗?我是护士阿姨,我是保护你的人!”可是小姑娘警惕地望着我,一脸的警惕拒绝。我并没有着急与她太多交流。
第二天上班,我又主动与小姑娘交流,她虽然没有理睬我,但是不再紧张警惕了,只是当我不存在一般。
小姑娘不吃饭,我一勺勺地喂她吃,她头摇得如拨浪鼓。我没有气馁,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喂,十分钟过去了,小姑娘一口没吃,20分钟过去了,小姑娘还是没有吃!我问她:“你想不想吃零食?”小姑娘眼睛一亮,我立即说:“我们一起去拿点吃吧!”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给她拿了一些零食,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看了心疼:“慢点儿,慢点儿,别着急,别噎着!”小姑娘突然看了看我,递给我一袋零食“啊?打不开,我帮你开啊!”我正要打开,小姑娘说了进病区的第一句话:“给你吃的!”就再也不理我了。
几天后我再上班时明显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我,抬头一看正好与小姑娘目光相对,她立刻低头不语。
我来到小姑娘面前问她:“你还认得我吗?”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我拉着她和我一起巡视病房,问她这几天的情况,她突然问我:“我可以叫你干爸吗?”“啊!?”我愣了一下,笑着说“好!”从此我上班就有了个“闺女”跟在我左右。
有一天中午,我拉着这个“闺女”的手说:“我闺女也挺漂亮,为什么不洗头发?不洗脸呢?”她不情愿地说:“我懒得洗!”
我说:“为什么妈妈送你来医院呢?”她扭过头说:“我个人卫生不好!”我问“那怎么办?”“洗呗!”她不情愿地去洗了头发来找我,我一看,一头的头屑一点都没掉,笑着问她:“洗得真快真棒”,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用洗发水!”“为什么呢?”“我懒得用!”我呵呵一笑,刮了她鼻子一下!
下午她妈妈探视,我问妈妈:“您看出来她有什么变化吗?”妈妈不屑地说:“洗头发了,瞧这不干净,等于没洗!”我看了一眼闺女,她满脸的不高兴,我搂着闺女和妈妈说:“您看她洗了头发就是进步。”这个“闺女”脸上突然笑了,手也拉了拉我。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闺女和我手拉手回了病房,我什么都没有说,闺女自己主动说:“下次我再洗干净点儿!”我们拉钩约定!
时光飞逝,我的这个闺女该出院了!我给她讲了许多出院注意事项!闺女表示一定要遵守!我们拉勾约定!
北京回龙观医院九病区 张淑
“每个生命都有独特的内部结构,都是由独特的社会文化、文化规范、家庭环境等塑造出来的。”
“我们每天面对一个个独特鲜活的生命,聆听、消化、理解和体验他们生命中疾病和苦难背后的故事:抗争、坚持、永不言弃。”
我区入住一名叫芝芝(化名)的双相-躁狂老年患者,语速快,思维奔逸,因其攻击性而被约束于床,还经常大小便于床,其实,这个患者是因为疾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每次冲动过后她也后悔。
一天,我夜班,接班时同事说芝芝中午拒食。晚餐时她把餐盘掀翻在地,大喊“这是猪食我不吃。我要吃外卖,吃橘子、酸奶、草莓”。经思考和斟酌,我找到了橘子、酸奶,并扶她坐起来一点点喂她,她很高兴,连说几个“棒极了”。
饭毕,我帮她整理床铺,协助她舒服躺下,在她床边一边给她按摩一边开始了我的叙事护理。
我:“您是老北京人,素质就是高,说话从不带脏字”。
芝芝:“那是,我们老北京人有里有面,国家利益高于个人,从17岁就响应国家上山下乡政策,在农村大干7年又响应国家号召回城大炼钢铁,这辈子只剩下听党话跟党走了……”。
患者满面红光,有些激动。
我:“我理解您有时候是受疾病影响,不是故意的。如果给您这个疾病起个新的名字,您觉得叫什么呢?”
芝芝:“恶魔!”
我:“您是一个为革命事业奉献一生的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但这个恶魔借助您的身体打人,还在床上拉屎撒尿,与您钟爱一生的老伴吵架,企图毁了您一世英名。但要打败这个恶魔,您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就像当年打日本鬼子一样,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才取得最后胜利。您想想您能联合哪些人?”
她不假思索连珠炮似地说,“首先,我自己要管好自己,不能被恶魔拉下水,成为这个恶魔的帮凶!我要拉起革命的大旗与这个恶魔宣战。在医院医生护士病友能帮我,回家老伴、妹妹、街坊还有残联都能帮我。对了,我还要联合全病房的病友与自己的病魔作斗争……”
这个内心构建已经发生变化的患者每天都在进步。
护士与患者沟通,一同护理植物 李东柳/摄
北京回龙观医院七区 李莉辉
“在精神科里,由于受症状的支配,得到患者的认同是非常困难的,其实要得到他们的认同有秘诀,那就是爱。”
“在工作中,带着爱,去陪伴那个生命,了解她背后的故事,去关爱她,我们获得的不仅仅是患者对治疗护理的配合,更是对我们工作的认同。”
18岁的姑娘小王,有时听电视的声音,听着听着就烦,然后就紧张,过十几分钟就会“感觉要死了,特别害怕”;有时听见水声,听着听着也烦得不行,然后就发作;有时看字,看着看着就烦得不行,也会发作……
我:你听电视声音烦躁时有没有试图把电视关上,或试图离开呢?
王:离开过,就算离开也会想这个声音,然后就会发作……
我:那每次发作缓解之后你有什么感受吗?
王:发作之后感觉又活过来了,特别爽。
聊到这里,我怀疑患者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会下意识地让自己紧张,她可能想要的是发作后的那种特别爽的感觉。
我:从你的谈话中我感觉每次你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就会惊恐发作,对不对?
患者的表情有些迟疑。
我:我发现每次你惊恐发作时都会有十几分钟的潜伏期,你有没有试着在这个潜伏期的时候找人介入呢,比如护士?
谈话的最后,我和小王约定,如果我上班时她感觉要惊恐发作时可直接找我,我们一起试试外界介入会不会缓解或者避免惊恐发作。她同意了。
某日我值晚班,小王直接向我求助,我立即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沙发上,首先对于她寻求帮助的行为给予肯定,同时询问她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不舒服,小王称是患友的笑声。
我询小王有什么样的爱好,小王称喜欢写字和画画。我询问她目前是想继续交谈,还是想画画?小王选择了画画,于是我为她提供了纸和笔。
半小时后小王情绪好转,没有惊恐发作。我继而和她做了约定,如果感觉有惊恐发作时要寻求帮助,患者同意。
目前患者病情平稳,发作次数越来越少。
北京回龙观医院28病区 廉文访
“倾听,是难得的沟通技巧,不仅在日常跟家人、朋友的沟通中用得上,在工作中,我们通过倾听,发现患者的问题,并指导患者发掘自身潜在能量,产生积极认知。”
“我们不仅关心患者的生理情况,还时时关心他们的情绪变化,这种医患间的心灵之约,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刚接触患者张大姐时觉得她为人热心,看上去阳光、健谈。深入接触后才发现,她其实满腹委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图文无关
她从小是在姥姥家长大的,虽然姥姥对她很好,但总感觉寄人篱下。为了不遭白眼,她努力学习、工作,各方面都表现得很好,总是在别人不开口寻求帮助的情况下就主动帮忙。
但生活似乎和她开了一个玩笑,一次生意的失败,她血本无归,认为失败是自己管理上的疏忽造成的,她感到非常自责、内疚。
生意的失败让她这个一直运转的机器突然停了,她一时找不到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甚至觉得能有机会休息是不真实的。
她意识到这么多年都在为别人而活,现在想为自己活,又不知道如何活。她说:“觉得不为别人做事情自己就没价值了。”
一天我不经意间和她聊了起来。
我:“您今天情绪不高,怎么了?”
她:“我心情能好吗?您不知道,这个周末老伴、闺女和女婿来看我,他们就坐在床上玩手机,也不知道主动去问问医生我的情况怎么样?还说我没病,想让我赶紧出院。”
我:“您有跟他们说你的需求吗?”
她:“没有,我觉得她们就应该主动去做,他们不去做就是不关心我。”
我:“他们要是不关心你,干嘛大老远的跑过来看您呢?”
她:“您说得有道理,他们就是被我惯成这样的。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是我张罗,我不主动说,他们压根就不用操心。”
我:“对,您做得多,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做了。”
她不好意思笑了,“也不怕您笑话了!在家里包括大姑子、小叔子,这么多年有什么困难,都是我上赶着出钱出力。本以为他们会夸我能干,谁知道他们却埋怨我强势。”
我问:“你大姑子、小叔子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跟您求助了吗?”
她回答道:“不用他们说,我一听他们聊天说起来遇到什么事情了,就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了。我给他们干了多少事呀,也不说我好!”
我说:“那您按照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对待别人,您确定这就是别人需要的吗?”
她一愣,陷入了沉思。
我继续说,“当您有需要的时候,要先跟别人讲出来,别人才能理解您。您想帮助别人的时候,也得先确定一下别人是否需要您的帮助。对不对?”
她点点头说:“我终于明白了,我下意识以为别人跟我想的是一样的。现在看来,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和别人想的不一样,需要沟通才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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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回龙观医院是一所精神病专科医院,率先在住院病人中开展叙事护理,通过一个个生动真实案例、感人至深的故事,去关照患者的内心需要,通过对患者的故事进行倾听、吸收,帮助患者实现生活、疾病故事的意义重构,进而发现护理要点,针对每一个患者进行特异性护理,去陪伴和安慰他们受伤的躯体和心灵。用叙事点燃希望,关爱生命!
本文来源:
《健康时报》2019-06-11《我在精神科当护士》
编辑:郑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