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灵虚先生退休前是出版社的一位责编,我们做过一年的同行,她也是我敬佩的“注老”专家,这一次来湘西,除了见姜先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跟我聊天。昨天她问我对“微希夷”的看法,我很直接地回答她:这个应该没分歧吧?不就是无形、无色、无味吗?
商先生说:不要泛泛而谈,不着边际!
她说:这一章是老子对“一”的具体描述: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
“微”:就是极小,小到了看不见的“隐”。“视之而弗见”就是“道褒无名,传本是道隐无名”,它小到了大而无外,小而无内,隐而不现。
“希”:就是“大音希声”,极弱,从听觉上不可得而闻 。
“夷”,就是“无痕无迹”。
啥意思呢?就是说: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的感知手段是无法感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岂是“无形无状、无色无味”所能概括的?
所谓“三者不可至计,故混而为一”,三者,自然是指上面所提到的视觉、听觉、触觉这三个方面,都无法确切的感知。把这三种人的“经验感觉”综合起来,就是“三者不可至计,故混而为一”!为什么说“不可至计”?因为其极小、极弱、极细。
这句话是说:上述三种特性无法分别做彻底之探究,所以合而为一体。
我赞成商先生对“微希”的解释,极小、极弱说的是性状,即无形无状。但对“夷”的解释似有不妥,我还是赞成河上公和憨山大师的解释,应该是“无色”,这样才能跟“无形无状”相吻合。
商先生说:“无痕无迹”就跟“无形无状”不吻合了吗?
她接着说:“一者,其上不攸,其下不忽。寻寻兮不可名也,复归于無物”
世传本为:“其上不皦,其下不昧”,两种版本的高下立判:“皦”、“昧”是为明亮和黯淡,是可以感觉到的,与“视之而弗见”相抵触,所以还是帛书表达得更准确。
“攸”,久远意;“忽”,尽、灭之意。此句中之“上”、“下”不是空间位置上的概念,应该是时间维度中的上、下,这样才能跟“复归于無物”协调一致。
就是说:合而为一体的“一”,不能用久远来形容其过去,也无法以灭、尽来描述它的未来。
《说文》:“寻,绎理也。”按照通常的思维方式、认识方法,是无法对它进行恰当的描述和命名的,因为它超越了我们的感知范围,因此,老子说它“复归于無物”。
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吧?在帛书中,此处的“無”与下一句中的“无”,用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字。因为这是从人的感知而言的,无法感知的,是“無”——没有的。而“无”是初始,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因此说它“复归于無物”。
所以,“寻寻兮不可名也,复归于無物”的正确理解应该是:对于“一”,穷究绎理亦不可名,将之复归于“無物”。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沕望。
在意了吗?这里出现了一个“无物之象”,跟上边的“复归于無物”,两“wu”,是古人誊抄错了吗?按照姜先生的说法,此句的“无物”与上句的“無物”所表达的语义是不同的。上句的“無物”是从形而下的感知的角度来说的,世人认为的真没有;而此处的“无物”则是从形而上的本体的角度来说的,它的含义是“元”、“始”。作者要表达的是:“無物”是“无”的存在状态。
沕(mi):潜藏的样子,二十章有“沕呵,其若海。望呵,若无所止。”“沕望”即潜在的状态,尽管“一者”无法感知,是“無物”,但这正是它自身存在的状与象,所以用“沕望”来形容。
所以这句话的大意是:这是“无”存在的状态,“无”存在的象,这种不能感知的潜在的存在状态,就叫做“沕望”。
商先生问我这句话该当何解?我说无头无尾。她说错了。既然上文说到“视而不见”,你怎么会说见不到首尾呢?不多此一举吗?所以,这里还不是指空间概念,还得从时间维度上来理解“一”的超越性,即“一”的无始无终。
所以正确理解这句话应该是:跟着它不会看到它的结束,迎着它不会看到它的开端。
此句与世传本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传本是“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它表达的是:把握着早已存在的道来驾御现在的具体事物,能够推知古始的状态,是谓“道纪”。
看起来顺理成章。实则被儒家悄悄植入了托古御今的思想,道家强调的是顺时应变,反对食古不化。那么,今古之道就不是一以贯之的吗?商先生认为,“道”还是那个“道”,但是应用于社会实践时,因为时移世易,就不能拘于成法了。所以说,人们处在当今社会中,应遵循着当下的认识、经验、规律、方法,来管理当下事务。
所以这一章的整体大意应该是:
看它看不见,叫做“微”(隐形);听它听不到,叫做“希”(无声);摸它触不到,叫做“夷”(无迹)。这三种特性都无法对“一”做彻底的探究,故合而为一体。这个“一”既不能用“久远”来形容它的过去,也不能用“穷尽”来描述它的未来。这个“一者”穷究绎理亦不可名,于是人们将其复归于“無物”。这正是“无”存在的状态,“无”自身存在的象,这种不能为我们所感知的潜在的存在状态叫做“沕望”。跟着它看不到它的结束,迎着它也看到它的开端。
把握着当下的道来处理当下的事物,能够推知它古始的状态,这就叫做“道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