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I财经社 刘雪儿
编辑 | 孙静
前两天,酒店老板张扬与朋友 “郑叫兽”喝酒。聊到眼前的难关,张扬没忍住,一边灌酒一边痛哭。他加盟的5家维也纳酒店和1家亚朵酒店,近两个月已经欠了1000万房租和工资。
“郑叫兽”的日子其实也不过,“这是我入行十年来最差的一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他说自己每天都在焦虑中挣扎。
“郑叫兽”在北京、佛山两地经营8家酒店,有加盟连锁,也有自主品牌。此前8家酒店一天盈利数万元,现在是则是一天亏损15万元,疫情以来累计亏损超过七百万元——这还是有两家酒店被相关部门征用、房满的情况下。
作为知乎大V,“郑叫兽”还经营一家酒店从业者培训机构,800个线上社群覆盖近八万人。自疫情爆发以来,上述两个问题占据群内的top2话题分别是:没钱怎么处理与房东、与员工的关系?开业没人来怎么做营销?
酒店业复工不难,但恢复生意很难。据携程及去哪儿网数据,目前国内酒店的复工率在8-9成左右,但多位业内人士告诉AI财经社,目前平均客房入住率仅为20%-30%,而一般达到60%左右,才能实现现金流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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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之下,“郑叫兽”却不敢轻易退场,因为抽身更难。“8家店总共投入七八千万元,还欠了一两千万元外债,重资产不能随便抛掉。不干了,就什么都没了。拼一拼也许就熬过去了。”
熬的滋味并不好受。2018年6月,周冬冬和家人共投资800多万元,在昆明长水机场附近开了家商旅酒店,生意最好的二三月份,他的酒店单月营收40多万元、纯赚20万元。本想着明年就能回本,没想到遇到疫情黑天鹅,单月亏数万元。
周东东对每一个数字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房租10多万元,员工工资五六万元,加上水电、布草、客人接送、日常维修等,每月总开支23万到24万元。往年同期入住率能达到98%,今年只有只有50%。
相比当地同行,周冬冬还有几分庆幸——昆明是旅游城市,但这个时期游客极少,市内酒店大部分仍是停业状态,而他的酒店主打商旅,所以情况还不是最差的。
他预计酒店业至少要到6月才能恢复正常。虽然昆明周边已有景区开放,但有旅游计划的民众对出行还是会很谨慎,加上一些人对经济预期偏悲观,更会捂紧钱袋子。
看起来,旅游度假型酒店需要一段更漫长的等待。从业7年的罗鹏程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尝试过青年旅社、主题酒店、度假酒店、民宿后,2019年12月,他与两个合伙人开了家酒店管理公司,协助当地民宿做运营管理。他们的业务侧重于培训指导和线上流量运营,很快就签约10多家客户。疫情期间,民宿断了现金流,压力自然传导到下游——截至2月初,酒店客户累计欠款超过2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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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发展全部停滞,”罗鹏程在作出这一判断后,决定全员发放基本生活费。“如果到6月1日还不能盈利,我们就撑不下去了。”
他对未来同样不乐观。目的地旅游地的恢复要靠全旅游开放,“当地6000多家民宿中,70%都是20间客房左右的规模,抗压性很低,没有半年时间缓不过来。”
为了自救,位于安徽北部的淮北汉居酒店,已经将房价从每晚158元降到七八十元,但依然门可罗雀。老板冷洋洋透露,每天只有七八个入住客人,“基本没有出差的外地人,多数是本地人开钟点房来洗澡,或者从淮北乡下来城里办事,一般只住一晚。”
受防疫影响,酒店前台的员工仍困在农村老家,冷洋洋在朋友圈发了一个月的招工信息,依然无人问津。
疫情走势不仅牵连着全球股市,也直接决定着酒店业对复苏的预期。
高端酒店品牌凯悦(Hyatt Hotels)日前就宣布,由于疫情在全球爆发冲击旅游业,将撤回今年经调整后盈利介乎7.6亿至7.8亿美元的预测。凯悦方面同时提到,由于疫情不断在演变,目前难以评估对集团的财务影响。
近期公布的酒店集团财报成了晴雨表。今年2月,万豪酒店大中华区的RevPAR(注:每间客房收入)同比下滑近90%,这使得其亚太地区指标下滑50%。希尔顿和温德姆酒店也调低了对2020财年一季度的预期,前者预测EBITDA(注: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比去年同期下降1000万-2000万美元,后期预测下降500万美元。
此外酒店加盟和筹建计划也被推迟,仅万豪就预测,每月损失加盟费2500万美元。多家高端酒店表示需要半年恢复期。
“我们的酒店客户现在非常不好,连锁酒店尤其高星酒店,连10%的出租率都不到。”从事从事酒店、养老地产咨询工作的王勇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现状。
华住集团总裁金辉分析,疫情是全球化的,对国际入住客人有较大影响,所以这次对高端国际连锁酒店影响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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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王勇认为高星连锁酒店虽然错过春节旺季,但还能挺过去,受疫情冲击最大的是中端连锁酒店,因为中端酒店承接春节旅游的订单最多,加上中端酒店加盟商的财务状况本身就不稳, 很可能被黑天鹅事件拖垮。
所谓“不稳”指的是加盟商的加杠杆操作。王勇透露,房租和装修是加盟商的两大开支,几年前房租年付,后来变成季付,相当于4倍杠杆。而装修费用基本按还款协议付账,无需现结,这也为靠现金流滚动的酒店增加了操作空间。“有的加盟主能在6年中,从1个单店扩展到12个,而正常速度顶多从1个扩到3个。”
“郑叫兽”那位痛哭流涕的朋友,也是受困于“加杠杆太多”,“我们这个行业不会储存太多资金,毕竟每天有进账。需要周转的话,就抽出两三天的营业额,也有30万-60万元。”
现金流事关企业生死,而复苏快慢直接决定现金流多少。金辉预计,中端及经济型酒店的复苏相对会更快。晟瑭集团董事长赵晖看法相似,他解释称,疫情结束后,客人出于安全角度,会优先选择最放心的品牌。中端连锁酒店比单体酒店更有优势。
中端酒店率先复苏不无道理。作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国,中国南方的工业企业已经进入复工阶段,由此拉动全国商旅消费。中端酒店有望会从中分得最大一块蛋糕。此外,考虑到在房贷等影响下,居民消费杠杆率从2003年的不到20%已经提升到70%-80%,加之疫情对居民收入的消极影响,中端酒店会承接大部分出行需求。
目前来看,为了加快复苏,不少酒店连锁集团会推出减免2、3月管理费的政策,力图与业主共进退。不过品牌方与加盟者存在某种微妙博弈。在“郑叫兽”和朋友们看来,这种扶助收效甚微,“管理费从营业额提取,我开门没生意,没有营业额怎么提取?免了个没有的东西。”
在漫长的等待期里,两方都在寻找更实际的突破机会。
危机中亦有新的产业链条被激发。
对于云迹科技而言,疫情加速了酒店智能化进程,他们研发的服务机器人凭借“无接触服务”备受关注。
今年1月以来,已经有多家连锁酒店集团主动找到云迹,沟通需求。云迹科技相关人士透露,疫情之前,客户多来自有智能设备需求的单体酒店。疫情期间,华住集团旗下5700多家酒店推行“无接触服务”,在他看来,一下在行业内撕开了一条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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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住集团创始人季琦曾研究过机器效率:1台送物机器人平均可以为酒店节约0.75个人。
一名连锁酒店CEO分析,在简单服务环节,疫情会加速以智能机器替代人工的进程,因为疫情期间酒店业受很大冲击,员工薪酬、社保让企业压力巨大。
此类智能化并不适合所有酒店。周冬冬曾拒绝过朋友的推广,当时1台机器人售价大约1万元,租用是一年3000多元。考虑到自家酒店规模小、客人点外卖都是大堂自提,周东东觉得没必要大费周折。
王勇判认为,规模大、需要严控成本的中端酒店,会是酒店机器人的天然试验田。相较之下,卫生质量的提升则是全行业形成的新共识。
“疫情会培育一批轻度洁癖客人。”“郑叫兽”由此预想到一些服务细节的改善,比如面巾从多人多用,转成一人一用。金辉也建议,防疫期间对洁净、消毒的整套措施,可在全行业推广,因为疫情后客户对品质化、标准化的服务要求会更高。
甚至有一些业内人士预测,新风系统、空气净化器、消毒喷雾或将成为品质酒店的标配。而机场、地铁等公共场所采用的远程测温仪器,未来酒店也可以储备,这样方便分房管理,比如为体温偏高的客人预留相应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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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户对“无接触服务”的诉求,也将带动线上服务的完善。事实上,微信、支付宝早已看到这块蛋糕,比如微信凭借小程序等落地酒店,实现刷脸住、扫码住、免押住,万达酒店及度假村、亚朵酒店等先后与其合作。
至于华住等大型连锁酒店,最为要紧的是打磨自己的会员系统。比如此前会员客人可以预定客房、点餐、选购店内商品、呼叫洗衣服务等,而今在线问诊、查同乘疫情、医院查询等服务一并也搬到手机上。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以往的客户管理系统,多是针对会员的特殊待遇,但要做到对普通客人的管家化服务很难。而疫情期间来店人少,防疫也会索取客人更多信息,有利于搭建这个系统。”王勇分析。
服务精细化的同时,酒店经营理念在冲击中或将迎来调整,比如更加重视风险控制。“全行业真正在营业中断险中购买过传染病附加险的不到10%。”在文旅行业浸淫20多年的赵晖,提供了一个对比角度。他注意到,国际酒店集团延续欧美的风控系统,尤其对保险条款、法律风险、特殊事件处理上有硬性要求,中国酒店业则处于初、中级阶段,最关注的还是食品安全、消防安全、客人人身安全三大块,对公共卫生尤其传染病的风控明显不够。
在赵晖眼中,酒店行业太过传统,近百年来几乎没有重大突破。这一点有几分类似特斯拉横空出世前的汽车行业。所以相较于智能化趋势,他个人相信,完善风控体系是更大的方向。
应对危机的最佳方式是进化。如果说本轮危机是一个原点,沿此出发可以孕育出无数条射线,亦即进化方向。截至发稿,单体酒店老板周冬冬继续在向房东争取部分免租,并发动全员开拓机场周边的商旅生意;罗鹏程在节衣缩食的同时,也在探索怎么靠网红来提升流量;冷洋洋边托人招工,边识趣地在门头滚动起“钟点房”的红色字幕。
(文中张扬、冷洋洋、周冬冬、罗鹏程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