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12月以来,华为,这家世界500强企业的动向时刻牵动人心。在媒体和舆论的关注下,董事长任正非也一反常态多次接受采访,连续数月成为公众最关切的新闻热点。
从目前的来看,受“实体名单”影响,谷歌、ARM两家企业从软件、硬件(芯片)两个层面暂停了与华为的合作。华为的主要业务:通信和手机业务均不可避免受到影响。
面对局势,华为并不紧张
早在今年1月的一次采访中,公司董事长任正非就曾表示接受采访“都是被公关部门逼的”,他还告诉外界“华为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艰难”。
5月21日,华为举行了的最新的一次媒体圆桌会,任正非在会后接受了央视新闻频道面对面节目的专访,专访中他向媒体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最重要的还是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美国政府做的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任正非接受央视《面对面采访》
“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体现出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知识分子的睿智,能说的出这句话,显然华为早有准备。
软件上,华为从2012年起就开始规划自有操作系统“鸿蒙”,在华为官网的介绍中并没有提及具体的研发团队,在百度上也无法搜出开发团队的信息。但已经知道的是该项目在“某教授”的带领下早在2018年就注册了商标,该系统的研发与当下的局势并无直接关系。
业内,华为一直有着重视基础学科的研发与人才的培养的口碑,它的双轨制,一条是科技另一条是教育,早已是科技行业中人尽皆知的“商业机密”。
华为的17万员工中,除了服务员工占比20.2%之外,市场、供应链、销售占比均不超过10%,占比最大(45%)的是研发员工。
在6万多名工程师的背后是700多位数学家、800多位物理学家、百余位化学家和6000多位基础研究专家的支撑,所以才有了华为手机上领先世界的50倍光学变焦、才有了无法超越的5G设备。
来源:China Daily,华为5G设备在英国进行第一次电视直播
“人才”给了华为足够的底气面对外部风险,这也是为什么任正非会说“中美贸易根本的问题是教育水平”
教育有多重要?华为在发展的过程中深有体会。
国家的进步来自于工业的进步,来源于教育和科技。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基础教育、基础科研的发展。
在工业革命时代,只要有中学文化程度、中专文化程度基本上可以工作了。但是在智能化社会时,这个文化程度大大提升了。
在人工智能语境下,只有提高基础教育的水准,才能让普通工人具备足够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并在竞争中占据优势。
一次华为的工程师要调试一个坐落在新疆高山上的基站,华为并没有派遣工作组到新疆,而是由京东快递小哥骑着摩托上了山,把设备按照说明安装好,配合工程师在西安进行远程调试。
喜马拉雅山上的华为基站
基础教育最大程度保证了整体水平,让他们的日常工作展示出更多意义,并且无法被机器代替,这就是国家基础竞争力的来源,在这一点上教师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任正非认为,当务之急是让教师成为最光荣、最有获得感的职业:
“要鼓励优秀的学生去学师范,从而培养更优秀的人。”
吴春波是华为的一名资深管理顾问,也是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他在《华为没有秘密2》一书中写到:
任正非的办公室门后,一般张贴着他长期关注的问题,近些年贴着的是一张 2013年9月15日的《南方周末》,头版的文章是《云南十万代课教师的最后一道“证明题”》。
来源:春城晚报,云南威信的代课教师宗德武
企业家关注教育的有很多,投资办学的也不在少数,但关注教师的不多,原因很简单,他的父亲就是一位乡村教师
任正非的父亲任摩逊年轻时勤奋好学,并考上了北平大学。1944年,34岁的他决心投身教育,穿着土改棉服跟着部队进入贵州少数民族山区筹建一所中学,一去就是几十年。
在十年里,任摩逊被认定为学术权威,几乎天天都要被训斥。即便是这样,在云开月现时他毅然决然的重返教育事业,出任中学校长(都匀一中),一直工作到75岁。
任正非的母亲通过自学有了高中文化水平,也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这对父母靠着微薄的收入养育了七个子女。
来源:都匀一中,任正非的父亲任摩逊
在这些子女中,任正非是得到的教育资源最多,他的弟弟妹妹因为父亲的背景原因大多没有接受高等教育。
他深知只有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作为一名建筑工程专业的学生,任正非自学完了电子计算机、数字技术、自动控制等实用的专业技术,还学了三门外语。
是否要带头做教育?答案是否定的。
父母当年的一句“今生今世不准当老师”却成为了任正非多年心结,不能当老师,华为该怎么办教育?
1995年是华为成立后的第八个年头,它的销售总额已经达到15亿人民币,正是公司业务由农村向城市发展的关键时期。
当年,企业与员工共同捐款,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建立了永靖县华为希望小学。
多次捐书捐物,让这个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希望小学的孩子们有了第一个图书馆、第一个音乐教室、第一个电脑教室和宿舍楼。学校的升学率也达到了100%,上千名贫困地区学生的命运得到改变。
1997年,高等教育开始向学生收费,华为捐赠了2500万元寒门学子基金,专门帮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为他们提供改变人生的机遇。
了解华为的人会知道,在公司在发展过程中,大量招聘的正是“胸怀大志,一贫如洗”农村出身的大学毕业生。
任正非的母校都匀一中位于贵州都匀,是一所非常古老的学校,历史可以上溯到嘉庆年间,是他父亲的老单位。
当校长找到这位中国顶尖科技企业的校友老板,希望他捐款支持时,任正非问到学校的校训,一时让校长犯了难。
任正非说:“如果你不把校训搞清楚,不讲清楚为什么要办学校?怎么样办学校?办成什么样的学校?你不说清楚这个事,那我不能给你钱。”
为此,他还找来了联想创始人柳传志、万通集团创始人冯仑等一众朋友一起来给学校想这个校训。
“有一天,华为的人突然给我电话,告诉我,任总一定请我要参加一个活动。这很少见,因为华为的活动,跟房地产业没有什么关系。
活动是在北京西边的一个地方办的。当时进了胡同,一看是个院子,摆了两个横排对坐,像吃西餐的桌子。突然抬头,看到柳传志下车了。我很好奇,我说柳总,今儿这是什么活动啊?柳传志也不知道,“老任说来我就来了”。
那会儿是初春,天气特别好,树开始发芽了。当时他们在院子里临时挂了一个幕布,循环播放片子,有时候像战火、烽火硝烟,有时候又有很多年轻人在街头演讲、唱歌。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活动。任总过来了,谁也不好意思问,几十个人就在那寒喧。
开会以后,任正非开始说,今天请大家来呢,就是为一件事。在场的人都以为是特大一件事,找来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人。结果没想到,他是请朋友们来帮忙想校训。”
——冯仑,《我心目中的任正非》
最后,任正非把在场所有人的意见搜集起来回去研究。过了一段日子把最终定好的校训告诉了大家。校训是六个字:立志、崇实、担当。
什么是担当,对于华为来说,是对于员工的负责也是对社会负责。
2017年,华为与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合办了清澜山学校(爱为书院)。办学的目的很简单,既然拥有一流的教育资源,就要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在解决员工子女教育问题之外,这所学校同样需要区域教育做出贡献。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在筹备时,华为就与清华附中达成共识,华为负责建学校,清华附中负责教育和管理。
办教育但是不当老师,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而对于华为来说,教育要解决得迫切问题除了人才从哪里来之外,更重要的是培养什么样的人才、做什么样的研究。
在2018年11月的全国科技创新大会上,任正非做了《以创新为核心竞争力,为祖国百年科技振兴而奋斗》汇报发言。
在发言中他指出——华为现在的水平尚停留在工程数学、物理算法等工程科学的创新层面,尚未真正进入基础理论研究。随着逐步逼近香农定理、摩尔定律的极限,面对大流量、低延时的理论还未创造出来,华为已感到前途茫茫,找不到方向。
任正非所说的基础学科是什么?数学、物理、化学首当其冲。
“中国要踏踏实实在数学、物理、化学、神经学、脑科学……各方面努力去改变,我们可能在这个世界上能站起来。”
华为总部反复播放的视频
举个简单的例子,拿华为被卡脖子的芯片来说,它的制造工艺技术已经使用了近半个世纪,为了追求功耗与性能,工程师们努力将制造工艺从10微米发展到现在的14纳米、10纳米。
华为发布的鲲鹏920芯片,采用的就是7纳米的制造技术,而这已经是芯片制造工艺商业用途的极限,再要突破已经很难。技术换代的临界点已经到来,这就倒逼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学科理论的发展。
理论的突破,带来的是颠覆性技术革新,这是国家和企业未来竞争力的根本。
近些年我国虽然在材料科学、量子信息等领域都有突破,但基础研究的突破主要在于某一个点之上,系统能力还不强。
与世界科技强国相比,数学、物理、化学三门学科还存在重大原创性成果(科学理论、原创思想)缺乏、顶尖研究人才和团队匮乏、总体投入不足的问题。
在这三个问题中,时间、人、投入形成了一个闭环。投入相对好解决,只欠一呼,但时间越来越紧迫。
现在的基础科研转化速度越来越快,现有的产学研形式已经不能完全满足需求,然而更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人自身。
如何让一个出身寒门的优秀学子拒绝上千万的诱惑,选择一个钱途不甚光明的基础学科?如何能让好学生耐下心搞科研,让家庭放下心把孩子送入一个平均就业率很低的基础学科专业?这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其次,这类人才一定是基础科学功底扎实而全面,并有极强的好奇心,这对高中时期甚至是初中时期的教育质量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目前基础教育形态下,这一类人才很难大规模的出现。
再者,作为人才最终流向的科技公司来说,如果科研进展缓慢,拿不出有说服力的产品,成本的压力就会瞬间加大,并不是每个科技公司都能像华为一样承担这个风险。
如果是在以前,华为大可以提高薪水向全世界招揽人才,或者选出全国最好的学生送到国外的科研环境中生根发芽,再把成果带回来。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条路似乎也有要被堵死的可能,也许这些教育问题才是任正非“焦虑”的真正原因。
那么华为能够做什么呢?
相比物理和化学,华为在数学上的投入最大。截至目前,华为在国外已经建立了10余个研究所(每个研究所通常有2-4个研究中心),分布在美、英、德、法、俄等国家。
华为公司常务董事徐文伟在欧洲创新日上发表演讲
俄罗斯、德国、法国都是欧洲的数学强国,早在1999年华为就在俄罗斯设立了算法研究所,吸引顶尖的俄罗斯数学家为华为进行基础性研发,最终突破了移动网络的几个特殊瓶颈,使华为成为全球第一家实现GSM多载波合并的公司,能够通过软件打通2G、3G和4G网络。
2000年后,在慕尼黑的开设的研究所目前已经拥有近400名专家,研发团队本地化率将近80%。
法国也是欧洲传统数学强国,诞生了无数世界一流的数学家——笛卡尔、帕斯卡尔、伽罗瓦、傅立叶都来自这里,法国的菲尔茨奖得主多达12位,仅次于美国。
2016年,华为在法国开设了研究所,下设数学研究中心,挖掘法国基础数学资源,致力于通信物理层、网络层、分布式并行计算、数据压缩存储等基础算法研究,长期聚焦5G等战略项目和短期产品,完成分布式算法全局架构设计。其中大批的研究人员全部为博士及以上学历,数量超过80人。
80个数学博士在一起每天进行基础数学理论的研究,资金与人力的投入,想想应该是一个很壮观的场面…
这笔钱有多少呢?根据2018年华为公布的财报来看,全年的研发费用达到了1015亿元,占所有销售收入的14.1%,位列欧盟发布的2018年工业研发投资排名第五位;其近十年研发费用总计超过4800亿元。
来源:华为分析师大会
但即便是如此,任正非依旧公开表示,对华为的基础研究不够满意。
“在物理学、化学、神经学、脑学……其他学科上,我们才刚刚起步,还是落后的,未来的电子科学是融合这些科学的,还没有多少人愿意投奔我们。所以,我们在科学构建未来信息社会的结构过程中,我们还是不够的。”
未来的人才应该从哪里来?华为把目光转向了大学。
华为在2019年4月成立了“华为战略研究院”,每年向大学投入3亿美金,支持其开展基础科学、基础技术的创新研究。该研究院同时承担起华为未来5-10年技术路径的信标,确保华为不迷失方向,不措施机会。
只有这样才能开创颠覆主航道的技术和商业模式,确保华为主航道的可持续竞争力。
具体上,华为设立专项基金支持基础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推动基础理论的突破;在基础技术研究方面,将针对工业界面临的工程技术问题和世界级难题(如香农定律极限、内存墙、摩尔定律失效等)。
在这样的框架下,大学和华为能够发挥各自优势,推动基础技术的突破,并加速高校研究成果跨越创新死亡谷,解决当前工程和技术的难点。
想好了就开始做,今年5月22日-6月3日短短十余天,华为分别与华中科技大学、重庆大学、河北工业大学、清华大学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共同谋求基础研究水平的提升。
需求是发展的内在动力,华为对人才的需求注定了要与教育紧密联系在一起,与院校的合作成为了战略发展的必然。
这并不是临阵磨枪,此前,华为就与中国海洋大学、长春理工大学、首都师范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合肥工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南京大学、海南大学等多所大学开展合作,并与多所海外大学开展或尝试开展合作计划。
但从2月开始,由于外部环境变化剧烈,一些海外高校单方面宣布终止或暂停与华为的合作,无论是从学校自身的表述还是媒体的报道来看,这些学校大多收到了来自更高维度的压力。其中有一些学校已经和华为合作多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正因如此,华为命运正在与国家命运发生着微妙的化学反应。正如同5月21日任正非接受采访时所说的一样,当记者董倩问为什么任正非要自掏腰包请专家组调研教育状况时,任正非做出了通篇采访最短、最直接的一次回答:
“希望国家繁荣富强,希望国家实现国家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