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浩然正气,万事不改初心。虽然经历了千折百回,于人于己无愧。”经历了下岗之后的种种打拼,这是我对自己的总结。
以个人视角,记述时代和体制变迁,《百名下岗职工访谈录》今天刊发第38辑,记述一位湖北省武汉市某国营厂下岗职工的人生自述,希望更多的读者关心和了解他们的实际困难。
1970年,我出生在武汉市一个工薪家庭,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我从小耳濡目染,受到了良好了教育,爱国爱家,为人良善正直,这也为我的人生铺垫了底色。
1988年,我考上大专,主修工业企业管理专业,毕业之后,1991年被分到武汉市某国营厂,在工厂车间流水线上做一个班长,之后调到行政科管工厂的基本建设,1993年,我结婚了,爱人也是在工厂里做工,1994年就有了小宝宝,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专科毕业证
作为一名普通职工,我们都是发自内心地爱厂护厂的。在这之前两年,厂里要做一个装修的工程,乙方报价90万,副厂长都已经签字同意。但是我从头学起,重新计算了一遍成本,发现仅需60万就够了,后来经专家证实的确如此。面对着乙方给的近10年工资的贿赂,我直接拒绝了,我对对方说:“我爱人在这个厂里,我在这个厂里,我岳母也在这个厂里。把这个厂搞垮了对谁都不好,这个事情我必须坚持。”之后在法庭上,我向厂长再三保证,终于保住了厂里的利益,为厂里立了一大功。
我的助理经济师资格证(下岗后就没再继续了)
可是,天降横祸,在1997年,我的小孩得了一种罕见病,举家全力救治这个孩子,可是很不幸,得病半年后,孩子还是走了。
按照当时国家的政策,我当时是可以向厂里申请报销的,可是我向厂长反映了这个情况,厂长只拿出了1000块钱,杯水车薪,更可笑的是,在之后我下岗时,这1000块钱还从我的补偿款中扣除了。 这前后两件事对比,让我倍感寒心。
等到了1999年,武汉市开始推行国有企业改革,电子工业局、纺织局等几个工业局全部撤销了,政府管理的部门都取消了,我们厂也解散了。我和我爱人一共才得到了不一万块钱的补助。后来起止市劳动监察大队招聘,这是唯一的一次就业机会,但是没有分配给我们所属主管局一个名额,我虽然不甘心,但也无能为力。
但还好,之前我的爱人因为放产假回家生小孩,厂里却没有给她继续留着工作岗位,所以产假结束之后并没有回去继续上班,而是在她姐夫的帮助下在商场当导购员,一个月工资大概有400多块钱,这都比在工厂里的工资多,但不算是正式员工。
自那以后,我开始了兼职的生活。我先和我兄弟在武胜路文化用品批发市场卖挂历,每年忙个两三个月。除此之外,端盘子、去工地上砌沙我都做过,一直也没有稳定的工作,我自己回想:当时小孩治病,家里本来就没钱,又下岗了,补贴的1000多块钱也根本帮不到什么忙。奈何一身能力,可是没有启动资金,创业自然很艰难。又恰逢我兄弟结婚,我把我的房子腾出来给兄弟当婚房,我们一家出来租房住。
我的终止劳动合同协议(2001年)
那段时间感觉真的是走投无路,下岗对我一家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再回忆起当时的日子,我还是会感伤落泪,不能自已。记得当时有个印刷厂的老板,我找了很多关系才找到,希望这位老板能够让我们代理卖货,我在办公室门口硬是从早上九点一直等到下午五点老板下班,感化了这位老板,才给了我一套样品。这批货卖出去后,我追着把赊的货款给了老板。我想:“这不是我的钱啊,放在我身上,不踏实啊。”老板也因此对我放心,第二年又派货给我,这一年,我卖挂历净赚了3万多块钱。
但是,因为后来盗版书籍盛行,政府就把整个武胜路市场封了。市场管理部门禁止商户卖印刷品,当时的印刷业真的是受了很大的影响。政府后来重新选址建了一个新市场,可是门面的价格高了许多。这让我想了一个比喻:“我们就像小船在水里,本来水面已经和船帮子一样高了,经不起风浪,稍稍一波动,小船就翻了。”下岗工人就吃亏在这里,我们没有积蓄,我们纯粹是凭借着诚信和对人的友好,换位思考在做生意,稍微一遇到风浪,我们可能就干不下去了。
2002年对我来说是一个有意义的一年。我的爱人做导购员时,她们的老板辞职之后把公司让给了我爱人的姐夫,我也因此机缘做格力品牌的代理。我十分珍视这次机会,单我一个店一个月的销量,足足有三十七万的交易额,至今还没有人能破此纪录。我们店里的导购直接被授予武汉市的“五一劳动奖章”。这之后,我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公司,代理了几个商场的格力品牌。彼时的我可谓是武汉市格力销售实打实的第一名,就这样,我逐渐也有了一些积蓄,在武汉买了一个房子,又有了女儿。
因为经营理念不同,到了2012年,公司就散伙了,我想单干,但是当时网购开始兴起,大大打击了线下的商场营业。我觉得我们商场里导购员比顾客都多,没办法再干下去了。董明珠董总每年都来武汉给我们开会,我每年都参加。之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公司终究又关门了。线下的生意不好干,我又开始考虑线上销售,可是线上销售的成本更高。举例来说,工厂进货86块钱的电饭煲,在线上只能卖89,再高的价格就卖不出去了。可是这样的利润连仓库都租不起。线上销售的大老板们都是先用极低的价格把小商户挤出市场之后,再抬高价格,独吞利润。
2012年之后,我就陆陆续续打工了。俗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是我穷时也不会见死不救、见难不帮。
我在打工的时候经历了一件大事:一位供应商的妻子骑着电动车带着业务员,路上出车祸了。这位供应商在外地,托我去医院看看。业务员已经不治身亡,供应商的妻子一颗肾脏破裂,奄奄一息,对着我说:“哥,你救救我吧。”
我当时的情况也极困难,我的公司刚关闭,又还有孩子要读书,哪有闲钱啊。但还是咬牙从信用卡上划了10万元,总算是救回来了一条命。后来这位供应商生意破产,这10万块救命钱也没还,但我不后悔,毕竟是一条人命。我后来开了3年的网约车,每天早上7点到晚上12点,才把这信用卡还清。曾经2008年汶川地震,我号召公司的员工捐款,员工总共交多少,我后来发工资的时候又补给员工多少,自己再捐多少。
我参加军运会时车辆保障的微信工作群
可是网约车也不好做,网约车平台、司机、乘客之间总有矛盾,司机夹在中间,总有委屈。到现在,我通过去军运会当志愿者,机缘巧合,得到了领导赏识,目前在国家电网开车。除去交医保社保,每个月能有2000多块钱。我目前倒也豁达,形容自己的状态:请息交以绝游,倒也自在。
我现在电网公司开车
我想对新一代年轻人说:一定要爱国,一定要良善。对于我自己的人生,因为人过了半百的年龄,我现在基本上释怀了。但是,我希望政府对下岗工人倾斜一些,希望能让国企下岗职工早退休早安心。
再有,希望能给予下岗职工真诚的安抚,哪怕是说一声抱歉,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对国家做出的贡献!毕竟下岗这件事对我们的人生影响真的很大。这就像在2020年疫情期间,我们在武汉也比较艰难,但是有这样一句话: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武汉人民心中也好受许多,所以,请不要吝啬这样的表扬和抚慰!
我的父辈们当时做事是为了国家,而现在的年轻人被压榨是在给企业家、资本家做贡献。我在我们厂为厂里省的那30万不仅仅是为了工厂,为了国家,也是为了自己和家人。
一个段子调侃现在的不良工作关系:只要你每天加班,每天认真干活,总有一天,你的老板会更有钱。当社会上有钱人比道德楷模更受推崇时,人们的价值观就会畸形。
愿社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