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巴黎在2月有什么大动作,那就是时隔6年的居无定所者数量统计。1000名志愿者将走上街头与流浪者接触,但政府此举最终目的是完成马克龙竞选承诺——让居无定所者离开街头。在冷水驱赶流浪者的新闻引发争论时,一度淡出“官方视野”的他们真实现状如何?
▲根据法国政府2012年“最新”统计,14.3万人在法国居无定所,3万名未成年人在外露宿。
在巴黎,一张张被装进透明文件袋中的黄色A4纸被小心地悬挂在街道旁的大树上,或是被贴在小店的玻璃门上。它们不是广告,而是写给过世流浪者们的简短悼词:“米歇尔,1月21日在马提尼翁街过世,他在那里的停车场生活了20年”,“达利斯,享年43岁,曾长期居住在拉斐特大街”……这些黄色告示的发布者是巴黎慈善机构“Collectif les Morts de la Rue”(街头逝者会)。在悼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写道,“如果你认识TA,或是有任何可以追悼TA的信息,请与我们联系。”
▲由于信息太少,有些悼词只能写上大概的姓名、逝世地点和时间。
坦戈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在巴黎14区居住的人几乎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对大多数人而言,他只是态度友善、嗜酒、在公园露宿的50岁左右的男性。坦戈遇上克莱蒙时,他已经在这里流浪了20年。上世纪80年代,坦戈以非法移民的身份从摩洛哥来到法国。最初,他也曾和同乡的年轻摩洛哥人一起在小作坊打工,一起居住,相依为命却又与社会分离。坦戈本以为会在法国社会体制下安享晚年,但失业和酒瘾最终让他在公园长椅上终结一生。
▲坦戈常在的公园。
▲克莱蒙的咖啡推车距坦戈所在的公园不远,和其他咖啡车不同,这辆由双层巴士改装的咖啡车窗户被小心地上色,人们可以在里面自在用餐甚至免费过夜。这是公益机构Enfants du Canal的“庇护车”计划,以对抗政府对流浪者的驱赶。
坦戈的葬礼在一个冬日寒冷的早晨举行。类似的死亡总是突然而且无迹可寻。在15年前,如果找不到逝者家属,他们会被市政府葬在公墓,直到现在,很多流浪者都认为自己的结局也将如此。但有了类似“街头逝者会”的机构,流浪者也有了自己的葬礼和追悼会,他们将被葬在巴黎郊区一块专用墓地中,而这块角落被叫做“博爱角”。也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坦戈的侄女找到了他,认领了他的遗体,在流浪20年后,坦戈终于重回故乡。
无家可归者流浪街头的原因从来不是单一的,它可能是任何一个方面的“坍塌”:健康、人际关系、工作、租房……但对更多人而言,流落街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比如吉卢。吉卢是“庇护车”的固定住客,已经在巴黎露宿了28年。他曾是建筑工人、画家、铁匠、主厨,虽然艰苦但总能维持生活,直到他精神崩溃住进医院。吉卢说,流浪的最大问题是午餐,如果他的乞讨成果不错,总能在晚上买点东西吃。
▲2016年,也就是坦戈逝世的那一年,“街头逝者会”统计到了501名过世流浪者的信息。该机构每年在巴黎广场为他们举行追悼仪式。
法国人对流浪者的态度是复杂的。不少人认为他们是个麻烦,但巴黎政治学院的达蒙教授(Julien Damon)认为,法国人比起英国人对无家可归者更加宽容。“法国人认为无家可归者是一个体制问题,是事业、房市的问题,个人不应对此负责,但是英国人则更倾向个人原因——是他们在人生中做了错误的选择”。
据欧盟统计,法国是所有欧盟国家中对流浪者最慷慨的国家。1994年,露宿街头不再违法;2007年,新法律规定所有露宿街头的人有权得到庇护,即便是非法移民。但马克龙上台后,法国政府要求提供庇护所的机构上交住客的所有信息,以便政府找出并遣返那些无权来到法国的人。
▲“我宣布,如果我当选总统,从现在起两年内将不再有人露宿街头。”2017年竞选总统时,马克龙如此承诺。
2017年冬天,法国新建了1.3万个床位,但想要入住必须遵守不带狗、单身、不饮酒等严格规定。很多人宁愿露宿街头也不愿待在庇护所。另外,城市中越来越多的“驱逐型”设计,让流浪者越发感到孤立。尤其是在巴黎这样的旅游城市,政府利用这些设计来保持城市美好的形象,吸引更多有钱的游客到来。
▲不少非法移民选择逃避庇护政策,因为担心会被遣返。
▲落地窗前的圆球、路牙上的尖刺、通风口的栏杆缩小了流浪者可选择的“居住”范围。
艾瑞克是法国最大的流浪者救助机构皮埃尔神父基金会领导人,他表示,想要解决居无定所的问题并不容易。如果法国政府能够加大住房建设、停止排斥行为、调控房屋租金并建立完善的庇护系统,或许有望在10年内达成目标。这意味着,法国政府需要在2010年到2030年每年建设7万套住房,且其中一半用于社会用途。但如果按照法国体制,巴黎3/4的人口都满足社会住房要求。所以,法国原有体制正面临挑战,集中精力照顾最贫困的人也许才是新的出路。
▲芬兰的Housing First计划,是先为流浪者提供临时住所。如果他能够管理好自己的生活,政府将分发给他一个长期的住所。但这一计划对住房紧张的巴黎并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