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三毛的丈夫荷西因潜水事故去世,三毛痛失所爱,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一度有赴死之念。
在父母的爱护下,三毛堪堪治愈了情伤,然而她的灵魂却依旧没有归处,痛苦地漂泊着。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在这段时间内,这首三毛从小最喜欢的旋律不断攀爬上她的心头。
她决定去见一见这首歌的创作者王洛宾,这个念头让她真正地振作了起来。
可王洛宾真的能带给她生的希望吗?
1939年,26岁的王洛宾跟随导演郑君,进入青海省海晏县金银滩草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欢腾的骏马,与青草相依的牛羊,还有17岁的青海湖明珠萨耶卓玛,都成了王洛宾的缪斯。
萨耶卓玛的一鞭子,抽出了王洛宾爆发的灵感。
上世纪50年代,敏感聪慧的少女三毛将《在那遥远的地方》细细揣摩,一再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可以写出这旷世的温柔。
遥远的青海湖畔成了她心中的梦乡,王洛宾也成了她一直想见到的人。
文人的浪漫大抵就是如此,我与你素不相识,但因为你的诗、因为你的歌,从此你就是我的高山流水。
1989年,香港女作家夏婕在新疆访问王洛宾后,发表了三篇《王洛宾老人的故事》。
看到文章的三毛再也忍不住了,她决定前往新疆,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创作了“艺术里的珍品”的男人:
恰逢此时,《明道文艺》主编宪仁先生得知三毛报了大陆的旅行团,且旅行团经往新疆乌鲁木齐。
便委托三毛为王洛宾代送稿酬,将王洛宾的联系方式和具体住址给了三毛。
三毛兴奋极了,暗道宪仁先生此托真是正中下怀。
她立马收拾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囊,便跟着旅行团出发了。
她向来说走就走,20多岁也是,40多岁也是,从不管一道海峡,也不在意3000公里千山万水。
长途跋涉数日,三毛终于到了新疆,她偷偷从旅行社“潜逃”出来,来到了王洛宾的家门前。
她敲了敲门,王洛宾应声而来,打开门,落日的光芒昏暗朦胧,却依旧晃了王洛宾的眼睛。
光芒里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正冲他笑着,那笑容灿烂得夸张。
王洛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仅在报纸上看过三毛,还常常听朋友提起三毛的事。
虽然从未相见,但也是认识她的,看着光晕中的面孔,他惊讶极了。
三毛看着王洛宾惊讶的表情咯咯咯笑了起来,像面对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丝毫不感到拘谨。
她狡黠地告诉王洛宾,自己是送财童子,从台湾来,偷偷从旅行团跑出来的,就是要见他一面。
已经年近耄耋的王洛宾,对于这样因一首歌而跨越千里来寻他的人十分感动。
他连忙将三毛请了进去,掸了掸椅子上不存在的灰,要三毛坐下,给她倒了水。
三毛打量着房间,忽然问王洛宾:“这样空荡荡的房间里,你一个人住着,你会寂寞吗?”
王洛宾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三毛:“一直流浪,你会寂寞吗?”
这一刻,初次见面的三毛和王洛宾却在电光火石间心意相通了。
就只是这一刹那,我却从你身上看到了我。
写下《梦里花落知多少》和《我的宝贝》后,三毛便不太愿意再回忆从前的许多事情。
但是面对王洛宾温柔的眼神,她却有了倾诉的欲望。
从她少女时代患上自闭症的孤单迷茫、超脱独特的价值观带来的麻烦,到了24岁她一意孤行背上行囊,德、美、西班牙,孤身一人,万水千山走遍。
再到她爱上广袤的撒哈拉,和撒哈拉中温柔有趣的荷西,最后是她悲痛欲绝的1979。
在暮光笼罩的房间里,三毛在王洛宾的注视下讲述了她的一生。
和她的作品所呈现的一样,这是一个真切存在于世,却又超脱于世的传奇一生。
三毛拥有一个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灵魂,但王洛宾与三毛相近的经历,使得他深刻理解着她。
他没有同情她,而是对她的孤独和执着的追寻表示理解和赞赏,三毛便知道,王洛宾是懂自己的。
王洛宾也向三毛讲述了他两次下狱之时,在狱中的时候没有纸张去创作,便将牙膏皮悄悄留下来,在牙膏皮上谱曲之事,并且向三毛演唱了在狱中所作的歌曲《高高的白杨树》。
“孤坟上铺满了丁香,我的胡须铺满了胸膛”,王洛宾低沉的声音和着西北的风,眼泪也爬上了三毛的眼眶。
对他来说,音乐就是他的灵魂,音乐不朽,灵魂永存;
对三毛来说,自由是她的脊梁,自由尚在,希望满怀。
两个矛盾复杂的人互相读懂了对方,这是世间最难得、也最幸运的事情。
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三毛返回到了旅行团的宾馆中。
次日,王洛宾前去宾馆寻三毛,却因三毛登记的名字是本名陈平,而不小心泄露了三毛的身份,因而两个人只在这天下午又继续交谈了不长时间,
三毛问王洛宾对她是何印象,王洛宾说:“西部女牛仔,秀发女郎,背后面具是可爱的台湾女作家!”
三毛听后咯咯咯笑了起来,很久很久以来,她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因为身份的暴露,第三日有许多书迷拿着书来找三毛签名,她整整忙了一天,与王洛宾并没有再好好说上些话。
三日后,旅行团准备回台湾去,三毛因此也不能再滞留在新疆。
夕阳西下,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王洛宾挥手告别:
车在缓缓移动,王洛宾消失在视野中前,三毛又期待地强调:
“现在就写!那样我回到台湾就收到啦!”
王洛宾不知怎么的,眼眶就湿了。她从日暮中来,也从日暮中走。寥寥三日,竟然尽是不舍。
回到台湾后,三毛整理撰写了在疆的所见所闻,引起来极为广泛的社会关注,正面意义很大。
同时,王洛宾也在政协《团结报》上发表了《海峡来客》,亦起到了十分积极的意义。
只是,三毛却苦等不来王洛宾的信。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连一周也过去了,三毛没有收到王洛宾的任何来信。
三毛的眼睛本会说话,她的情愫已经再明显不过,王洛宾怎能看不出来?
但是他耄耋之年,三毛如今只有40多岁。
他知道她的灵魂独特而美丽,并不会在乎这些,但是他也明白荷西之死对于三毛的彻骨锥心之痛。
他必定是要走到她前头的,如何能再让她尝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
两人的事情再发展下去,必然会引来媒体的讨论。
王洛宾觉得三毛是一个自由纯粹之人,实在不适合面对外界探究的目光。
所以,他想要遏制这段感情的发展,就当与她萍水相逢吧,能做知己已经是人生的幸事。
三毛苦等不来王洛宾的信,心中早已明白王洛宾的意思。
但是她那样热烈的女子,怎么能容许一段感情就这样从黑暗中慢慢消失?
三毛决定不再等待,而是自己动笔写了信,她在信中恳切而炽热地说:
看到此信,王洛宾再也不能回避,他写下信,委婉而又悲伤地告诉三毛:
他将暮年的自己比作失去遮风挡雨效果的雨伞,告诉三毛,他已经不能为她带去生机勃勃的欢乐,并且特意减缓回信的速度,给予三毛冷静的时间。
然而,收到此信的三毛还是生气极了,她气王洛宾在乎这样的事情,回信道:
“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同年8月,三毛应邀前往北京为一部电影补全旁白。
在京结束工作后,三毛拍了急电告诉王洛宾,她要到新疆去看望他,并将航班信息发给了王洛宾。
眼见航班已经订好,王洛宾只好匆匆去为三毛购置物品。
为了使三毛住得舒服,王洛宾精心挑选了席梦思床垫,大到书桌、小到牙刷洗发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纵使他活得再清醒都拒绝不了她。他的理智告诉他要遏制感情的发展,他的身体却诚实地为即将到来的三毛打点好了一切。
8月23日,三毛如约而来。她穿着一身藏袍,缓缓向着王洛走近。
王洛宾一阵恍惚,眼前时光在极速倒退,他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青海湖畔,天地广阔,篝火缱绻。
王洛宾无奈地想,她实在是太会打动他的心了。
王洛宾带三毛去了天山,天山雄伟壮阔而又冰清玉洁,他又带着他去看大漠斜阳,日暮的大漠孤独而又璀璨。
在西北壮丽广阔的天地中,他们似乎忘记了所有现实的鸿沟。
三毛从前爱结交朋友,王洛宾便骑着自行车带她去认识自己的朋友。
她优雅迷人,又洒脱不羁,没有一个朋友不喜欢她。
三毛还亲自下厨,为王洛宾做了美食,请他品尝。
她下厨的手艺一向是极好的,好到让王洛宾感受到了家的熙融。
“萧伯纳的拐杖”和他的主人在这里度过了极其快乐的几天,三毛的状态越来越好。
只是似乎是西北气候尚不完全适应,三毛生病了,王洛宾在此刻做了一个令他后悔至极的事情。
为了避嫌,王洛宾请来两个女学生照顾病中的三毛,此举无疑直面向三毛诉说自己对这段感情的态度。
三毛悲伤于王洛宾的一再逃避,在病情稍有好转后便搬离王洛宾家中,住进了宾馆。
在宾馆的这段日子,是三毛留给王洛宾再次思考的时间。
她依然期盼着他能走出世俗和舆论的枷锁,勇敢直视自己的内心。然而,她却失望了。
王洛宾是来道歉了,只是来道歉时,却依然带着两名女学生。
这一道歉的避嫌之举深深刺痛了骄傲的三毛,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王洛宾曾专门赞美她的秀发,道它是“像是天边的云姑娘,抖散了绵密的忧伤”。
三毛便剪下自己的一缕秀发夹进他的乐谱,又取下珍爱的发卡夹在他吉他的e弦上。
最后决绝刚烈地离开新疆,返回了台湾。
他看着她远走的背影无话可说,只能看着e弦上的发卡,将满腔情愫发泄到音乐中,著名的《幸福的e弦》便由此诞生。
回到台湾的三毛,再也不能抑制自己对于黑夜与深渊的向往。
12月11日,她写信骗王洛宾,自己与一位英国籍男士已经订婚,来年将移居英国。
收到信的王洛宾忍着满腔苦涩为她祝福,他拿起吉他,轻轻地为远方的她弹唱。
次年元旦刚过,王洛宾在家里收拾物品,收音机里突然传来一则新闻。
1月4日,台湾著名女作家陈平(笔名三毛)于凌晨4点在医院自缢,抢救无效身亡。
王洛宾呆住了,时间凝固,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收音机,期盼着要么是它播错了,要么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详细的播报打碎了他的幻想。
绝望和悲痛瞬间席卷了王洛宾,他用烈性白酒麻痹了自己数日。
清醒过来后,沉默着在三毛居住过的房间挂上了她的照片,并用黑纱精心围了起来。
这个房间,他自此不再叫任何人踏足,如同他的心房一样。
幸福的e弦,真的幸福吗?还是只剩一颗惭悔的心,永远在等待?
[1]《文化创新与比较》,2019年2月21日,《梦中的橄榄树——解读台湾女作家三毛的心路历程》
[2]《华文文学》,2021年6月20日,《海峡两岸三毛研究的比较与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