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沧文化地图
家住大岩山下的县学廪生钟陵,本是海澄县出了名的后生,在县、府及院试中三案首,是大家心中能与高克正、周起元比肩的希望,甚至也可能是继林震之后,漳州的第二个状元人选。只可惜,在这风起云涌的混乱时代,钟陵却自号圭海山人,躲在大岩山下,每日与山林野鹤为伍,全然对仕进毫无兴趣,岂不可惜。
海澄县在经受郑总兵“荼毒”之后,已然不像东南望邑的样了,人们也一直在期待着,能迎来一位胆大心细的知县,能好好整顿一番,好重振海澄雄风,为大明筹备更多的军饷,再不济,重现正德、嘉靖年间叱咤风云的海沧水手、海沧兵,为大明守国门也是大功一件。
海沧宗祠古迹
终于,江南武进人、崇祯丁丑进士、仍是意气风发的毛毓祥来了。毛知县新官上任,便急着召访澄邑三老,一口气把海澄的前前后后了解个通透,接下来,便是各地方巡视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的主意,第一站便安排三都的行程,更直接点名要钟陵陪同,钟陵本来是不愿意的,若不是好友锦里林翰文有事无法招待,硬是拜托,钟陵又怎能屈就呢,事有不巧,都内黄稺登、陈岸登等举子也都外出,钟陵怕是要“单刀赴会”了。
三都向来是海澄县的文教之乡,风流人物接踵而出,只是不知为何,万历年以后,乡试大有人在,殿试却青黄不接,或许是时空转换,三都不再太平,士人们要么像钟陵一般隐逸,要么像京口叶逢春那样远渡重洋通贩东西,这大概就叫“时者,命也”。
大观山下澳头、林尾村庙
故而,也可以理解,为何吏员们要安排林翰文或者钟陵接待毛知县了。钟陵倒也聪慧,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想想,既然是初来乍到,还是要给知县老爷一次风光与文学的洗礼,这才对得起三都科举甲清漳的名号,于是他设计了这么一条绝佳视察(游览)路线:
这条山、水、海兼备的文化之旅,并非钟陵的原创,百年来白石林魁、漳郡胡宗华、石镇张燮等文士早已寻过踪问过迹,其景致之好,定然是有保障的。
既为向导,当全心全意尽地主之谊,某月某日,钟陵早早便在圭屿侯着了。圭屿向来是金沙周氏的领地,万历年间正值月港通商繁盛之时,周中丞为了便利来往船只入港,也为了更好地掌控海疆安宁,在圭屿之上倡建圭屿塔,随后其好友张燮也协助在建塔之后募缘再建佛阁、文昌阁和天妃宫等。至此,圭屿便成为海澄县,乃至漳州府绝对的海上门户,但凡是关心漳州海防,或者向往龙江风流者,都会对圭屿向往的。
圭屿设施完善后,周中丞及伭云诗社“漳郡十三子”更为它留下了诸多墨宝,其中郑爵魁作有《圭峰六咏》,分别为“扶桑浴日”、“潮音撼石”、“梵响和松”、“彩艟破浪”、“宝塔轩龛”、“雉城催角”;前些年,龙溪黄以升在郑爵魁 “六景”的基础上也作有《圭峰八咏》,增加了“紫芝流霞”、“慧阁观涛”,算是为圭屿凑齐了“八景”。
九龙江口的圭海红树林
从金沙往东行约六里路,便来到了澳头,澳头海湾内停靠着数艘三桅大船,尽管稍显破败,但其往日的气魄仍隐隐可见。从澳头往山坡方向走去,有一处规模宏大的公馆,当年税珰高寀便是在这里“指点江山、鱼肉百姓”,幸亏周中丞冒死上表《参税珰高寀疏》,使得月港得以再续辉煌,但也因此周中丞被太监们记仇以致蒙冤而死。
从澳头而上,便是大观山,谢大参的父亲即葬于此处。山上有大观岩,岩上视野极好,整个九龙江、鹭江、排江一览无遗,此等景致,想必能与之相媲美的,也只有南太武山了。谢士亨在《大观岩》中的描述最能体现它的气魄,“鳌峰海上驾瀛洲,天柱飞来此尽头。紫嶂重重供远望,危峰嵲嵲插中流。乘风跨足腾天马,逸兴凌空下斗牛。极目烟霞皆净土,谁家讴颂不尼丘。西觑郡邑怀长治,东眺厦邸奋壮猷。北向龙门朝凤阙,南瞻太武陟神楼。观山仰止思行止,观海载舟虞覆舟。扩此达观应无际,蚁封域内入埏周。”
大观山下嵩屿码头
长屿三面环海,居民百余家。嘉靖年间,长屿人多通番为患,后来在官府感召下“改邪归正”,至嘉靖末年,居民在官府主持下筑堡自保。邑人副使谢彬为之作《新筑长屿堡碑记》,称“长屿堡,正所谓良而作,之于官府之命者也”,其百姓“多泛海为生,迩年士诵诗书,游学校,民习田、作其地”。
柯侍御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边苦读边驻防,他在《长屿堡记》中对于自家三兄弟“先后成文武进士”归纳为“成堡之应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长屿人才得以在平倭之后安然享受泥泊捕鱼的太平生活。
柯挺家庙
关于泥泊的生产画面,谢大参在《澄邑令刘公惠民泥泊碑》中如此描述“薪谷往来,鱼艘阗骈”,“潮汐泥沙交而为泊,蛏蚬螺蛎诸鲜,繁牣其中,居民窭者朝夕采焉”。柯侍御也曾于《漳贰守沈公惠民泥泊德政碑》里提到,“长江,地跨海,海时潮汐,不可以耕,故其居民类多藉泥泊”,“长旧输课,盖其时民事渔,鱼鬻于浙之温等州乡,鱼艘以百计”。
清末捕鱼图
三都之山,多有灵验,凡山水皆佳之处必有寺院,而其最古老者,当属石室院。传,该院与漳州同岁,皆创于唐垂拱二年,国朝成化年间,芝山僧定观、定祥重修,后嘉靖倭乱,居民于院前建有土堡以为自保。殆海澄设县,李知县特请于漳郡杨知府,委派云轩法师重兴,是时,三都马、杨、林、谢等巨族纷纷捐金促成,“鸠工度材,崇之法堂,乃构山门,竖之廊庑,缭以周垣,竖以梵甓,幽丽宏敞,焕然以新”。
白石林魁曾与刘知县同游至此,作有答韵,“輶车乱烟雨,铁杖挂苍苔。病耳风前洗,僧门月下推。怪松悬洞壁,廻㟧隐楼台。白鹤如衔信,应从海外来”。
大岩山,为三都最高峰,于其上一览众山小,山下居民无数,若逢雨季炊烟,更显太平。谢大参,本三都芦坑人士,其宅邸与大岩山咫尺之间,其曾作有《大岩山赋》,极尽烟村之美,,“山麓到处是烟村,桑麻原隰比如栉。维人有杰山有灵,都之人士堪俦匹。从来良牧恤民艰,登临作赋谐声律。吾家卢墓傍山涯,瓜瓞之绵如沮漆。策杖时向此中游,大观远望常衔恤。愿言海上熄鲸烟,长憩山岩甘隐逸”。
前知县桐城姚之兰在登临大岩山时,作有《大岩道中》,他深刻地了解到,大岩山下百姓以海为生的事实,“海国驰驱日,山家樽酒时”,面对山下炊烟袅袅,他深深地寄望,“愿结千人意,当歌万寿时”。
大岩山下的今天
大岩山之上有大岩院,前人于古石柱中得云塔院三字,遂以之题大岩院。大岩院,宋时所见,元大德年间重修,古刹巍峨,历来为郡县老爷必访之地,前长水陶知县曾莅临有感而作,“大岩山寺云中插,不尽长风万里青。蜃气似因华雨结,潮音如共梵音醒。苍茫何处寻杯度,震叠还惊射弩停。读罢残碑叹兴替,朝岚依旧护山灵” ,谢士亨亦有题诗,“岫卷晴云清洄府,钟敲夜月报霞村”。
最令邑人称道的是,大岩院之侧的云塔书院,堪为文教榜样。柯侍御与周赠公一阳曾读书于此,后柯侍御顺天解元未第归,复读于此,并留下碑刻两幅于山腰。待柯侍御衣锦还乡,感念旧恩,赴书院亲自授课,周中丞便蒙其点拨,于福建乡试拔得头魁,故而后人书“师弟解元”于书院侧大石之上,以慰来者。
云塔书院遗址
从大岩山而下,便是连绵起伏的文圃山脉,这是三都文脉所在,也是漳泉两郡的天然界限,胡宗华曾在《登云岳岭》中感慨“深径落花前夜雨,断烟芳草古来坟。东南尺地皆王土,何用区区画壤分。”
的确,“山无南北皆临海,树杂高低不碍云”,这么好的风水之脉,被当做界限实在可惜,但毕竟,当时的划界者考虑的绝不是景致,而是经济和防御,这也是未来毛知县的执政重心,他倒是颇为认可。云岳岭下的“古来坟”便有宋代泉州守官、青礁进士颜戴的墓道,在旁边还有颜戴的恩师兼姑丈苏竦的墓地和牌坊,它们的存在更彰显云岳岭的历史厚重感。
云泉寺,是三都地区最受文人青睐的寺院,也是云字头诸多寺院中最有韵味的一个,早在正德年间,白石林魁便同龙溪县刘知县答韵于此,“雨声公事里,兼得了清游。野寺三生石,烟波一叶舟。龙光寒处匣,蜃气晓成楼。天地真无外,何嫌问九邱。”
云泉寺在今古楼水库的位置
慈济东宫,当时三都地界佛刹道观中规模最大的,其香火之盛与三都之地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胡宗华在《游青礁东宫》中,称东宫有“飘渺珠宫十二楼,化人已去白云留”,位置上“山近丹霞欲尽头”,当然最厉害的还是吴真人的灵验,“川岳有灵功自著,神仙无迹境逾幽。凭谁学炼丹砂决,来往蓬莱海上洲”。
重修慈济宫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