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世界,其实就是线下实体经济的缩影。”刘正渝叹了口气说,他的生意在晚上8点后慢慢淡了下来。
这是东门的一家商场,趁着店庆活动,他在这里做起了鞋包品牌特卖。一周后,他会把生意搬到另一个购物商场。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短平快,风险小”,目前的生意他还算满意,受疫情影响,消费者们更愿意选购特价类产品,他的收入也算可观。
几个月前,他搬离了华强北女人世界,那地方他呆了17年。和他相熟的老商户们,有的转移到了隔壁的女人世界名店,有人还处于失业状态,还有很多人盼着能再搬回女人世界。
刘正渝打算把特卖生意接着做下去。他知道,不久后女人世界将会以新的面貌示人。
招商广告上,“女人世界 | 上水全球购”几个大字赫然在目。“一楼到四楼卖化妆品、保健品,五楼做直播基地”,工作人员解释说,“之前进来的都是中老年人,我们现在往年轻化上转”。
美妆、直播,一切似乎都站在时代风口上。刘正渝清楚,他和老商户们的生意,已经不再适合这片新土壤。
1999年,周非就读于华强北附近的一所初中,“家在华强北街的北侧,学校在街的南侧,每天都要骑车穿过这条街”。
放学后,她会和同学把单车放在楼下,到女人世界的一楼逛一逛。她在这里买到了人生第一个戒指,“合金的,像顶针那么宽,镂空很好看,要10块钱一个”。她在周末才敢把戒指拿出来戴一戴,还生怕被父母发现。
“那时候里面的人熙熙攘攘的,特别热闹,商家们的脸上都是意气风发的,感觉他们个个都应该是富豪”。
后来她知道,那算得上是女人世界辉煌时代的开始。
1994年,在深圳开了几年贸易公司的孙力,偶然得知距离华强北附近的田面村内,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商品市场面临拆除,商贩却一直不愿意搬走。
于是他专门跑去了解情况,田面村的市场由一排排铁皮房组成,虽然简陋,却人流涌动,生意格外火爆。
孙力一下子看到了商机,他在华强北路租下一栋临街厂房,决定改造为女人世界商场,因为当时深圳电子、纺织企业众多,女工数量据说是男工的好几倍。
1995年11月,女人世界正式开业,随着市场的不断培育,顺电、曼哈、茂业、大百汇等商城先后进入华强北,挺过了97年亚洲金融风暴的女人世界,迎来了最好的时代。
2003年,刘正渝从厦门一家箱包公司辞去了工作。他之前来过深圳几次,也知道箱包行业利润不低,决定自己来深圳试试。
在华强北女人世界一楼临街的位置,他找到一间商铺。原来的商户做餐饮生意,由于商场内不再允许餐饮经营,刘正渝付给对方1万5的转让费后,拿下了这间商铺,并在西乡开了个小工厂,开始经营自己的箱包品牌。
店铺开张的第一个月,他赚到了3万5的毛利,“扣除1.35万的店租,和几千块的人工,还是赚到了将近2万”。
2007年、2008年,是刘正渝生意最好的时候,他的皮包品牌分店开了八九十家,其中有将近20家是直营店。
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华强北封路,“这之前女人世界的大所数商户,利润都相当可观,很多人一个月能有5、6万的收入,商场内大家都朝气蓬勃的”。
刘正渝广开分店的时候,也是电商开始崛起的时间。有时候他也会冒出试试的念头,但也只是想想,“觉得做电商太累,那时候实体赚得还不错,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
女人世界的顾客群体,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2008年以前年轻人来逛,中老年人也逛,2008年以后,进来的就是30多岁到70多岁的人了。”
女人世界一楼,已经装修一新的商铺。
随着深圳的人工、租金上涨,很多工厂都开始外迁。2010年,刘正渝关闭了西乡的工厂,委托广州一家厂子贴牌代工生产。
2013年,他开始陆续关闭自己的直营店,“从这一年开始,箱包行业连续在走下坡路”,他又注册了皮鞋品牌,拓宽自己的业务。
周非2002年初中毕业后,就很少再来过女人世界。2013年,她偶然逛到这里时,在一楼居然看到了空置的铺位,她心里诧异极了,“曾经一位难求,那么火爆的地方,居然有了空位。”
这是华强北开始修地铁的第2年,漫长的封路从2012年持续到2017年初,这四年间,手机行业翻天覆地的更迭,电商日益普及,许多商家熬不住清淡的生意,开始纷纷搬离。
刘正渝从2014年开始,发现女人世界内相熟的商户,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每一年赚到的钱都在下滑,成本高、租金高、人工高,利润越来越薄”。到了最严重的2019年,市场内有2成到3成的铺位都是空的,他的生意和最好的时期比起来,下降了30%。
“以前市场大,100家有90家赚钱,剩下10家撤走了,马上就有人填补进来,后来变成100家50家赚钱,20、30家保本,剩下的亏本只能撤离,空位又吸收不到新商家,生意越来越难做,大家都很谨慎”。
2019年周非陪着母亲在女人世界买了件睡衣。她看到的景象,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商家都是无精打采的,完全没有了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从两年前开始,刘正渝开始转战各个商场,尝试特卖生意。他的妻子带着孩子,也在这一年回到了四川老家,“深圳生活成本太高了,老家学校好,孩子读书也不需要花什么钱”。
他很早就在四川老家买了房子,有时候他也会想,当年开了一二十个直营店,每个都要投入十几万,要是拿这些钱在深圳买两套房子,现在就轻松多了。
特卖这份生意,至少让他在撤离女人世界后,实现了平稳着陆。
可一下子从呆了17年的地方离开,他心里还是有诸多不舍。“这是我们做生意的起点,有很深刻的感情。”
比他更难的割舍的商户不在少数,他了解到,至少有100多家商户建了个微信群,讨论还能不能被女人世界重新接纳,“那些卖了20多年丝巾、首饰的商家,觉得在这儿是最好做了,现在一下子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的微信群里,有七八百个熟客,撤离之后很多人在微信上问起他的去向,还有很多老顾客,总在女人世界门口徘徊,嘴里嘀咕着“怎么还没开啊”。
“他们有这种情结,这些年很多中老年顾客,把这儿当成了活动场所,不买东西也要和朋友逛逛,打发时间。”
一位94年就和丈夫来到华强北的女士,见证了女人世界从厂房变成商场的全过程。多年来几乎所有的裤子,她都在商场内的某家商户内购买。
5月份,在华强北看到女人世界闭门装修的情形,格外失落,她在自己的微信小号里感叹,“现如今,空荡荡的华强北让我心里格外落寞,社会发展得太快,这是谁淘汰了谁。感觉自己早就被淘汰了。”
新女人世界的规划示意图。
在华强北,尝试转型的商场比比皆是,从矿机到美妆,女人世界不过是潮流中的浪花与缩影。
设立在女人世界一楼的招商部,用一整面墙,来展示它的新布局。销售小姐也在着力强调它的年轻范儿,“直播基地,首批进来帮你带货。”
刘正渝清楚,这样的女人世界,已经和那些老顾客关系不大了,他觉得惋惜,“至少有一半的商铺留住以往的客户,维持住过去那些老顾客的情感纽带”。
他了解到的情况,2019年,商场内月收入2万以上的商户能占到3、4成,撤场之前,商场内还有60%以上的商户在做生意,其中70%还可以赚到钱。
“它们可能觉得中老年的顾客群体,不容易招租商铺,美妆又是个风口,可这么一来,所有老顾客都失去了,完全重新定位,从零开始”。
刘正渝为老顾客和老商户惋惜,可为女人世界的未来操着一份心。在华强北,明通是由数码城转型美妆城的标杆,其后周边有数个商城跟风转型,但都不算成功,“女人世界的位置比明通好,希望它能开得更好”。
“如果我是女人世界的老板,我不会全部把它拿来做美妆。但不论它做什么,我都希望它能一直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