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闵云霄 编辑|张弛
"你去那家理一次试试看。"面对前来理发的老客户，蒋贵（化名）用手指了指街对面的另外一家理发店，随后又连续重复了两次"实在不好意思"。
蒋贵开了十多年的美发店，就位于贵阳观山湖区世纪城——这是一个有20多万居民的超大小区，平常生意不错，现在因为疫情影响，他决定关门歇业。
蒋贵不知道的是，那家美发店的老板也已在网上发帖，准备把店转让出去。该店开门营业才几个月，投资十万元左右，平常生意就颇清淡。
疫情突然来袭，给有序的生活摁下"暂停键"，大人小孩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理发店生意惨淡，而人们的头发慢慢变长。"再这样下去，都能扎小辫儿了。"一心期盼"改头换面"的同胞们坐立不安。
理发师有个洋气的名字叫Tony老师，平时他们经常加班加点，忙的时候甚至饭都来不及吃。但新冠肺炎病毒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脚步。他们有的人迷茫，有的关店回家，但也有人通过灵活的上门服务，挺了过来。
随着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不断开门迎客的Tony老师们，唯一的祈愿就是，希望自己的美发店随着春天的来临，重新焕发生机。
蒋贵的美发店平常每天有二三十个顾客，女生的消费标准比较高一些，但至少两三个月才去一次，因为人们对烫发、染发的观念在逐渐转变。"十多年前烫染比较流行，但是随着社会发展，很多顾客消费开始理性，有时推出办卡免费送烫染的活动，市场反应也很冷。"蒋贵介绍说，前几年一般女性客户进店平均消费200多元，现在人均消费只有几十元了，男性客户绝大多数是二三十元，大家都说理发店主要挣女人的钱，这话倒也不假。
这样一来，正常情况下一天盈收六七百元，一个月两三万元的收入，但除去每个月一万元的房租，以及装修、器材设备、房租水电、员工开支等成本后，利润就所剩无几。"这个行业要求对员工包吃包住，总得要三五个员工，工资加住宿加生活费就是一两万。"他强调，理发店人工成本非常高，所以只敢请一两个助理帮忙洗头，更多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打理。
在很多人看来，美发是一个低成本、高利润的行业，烫发、染发项目，只有几十元成本，但是向顾客收取的费用，少则三四百，多则上千元。"其实该行业门槛低，竞争激烈，不少理发店都是昙花一现。"蒋贵说。
大多数店铺，虽然使用的一些药水不贵，但装修成本、工具设备比较贵。蒋贵介绍，为了体现舒适性和档次，每把椅子要三四百元，一面镜子也要几百元，而其他大件的机器一般就要几千元。
如果顾客二三十人的话只能保本，顾客越多赢利能力越强，如果生意不好，每月利润也就几千元，相当于当地上班族的薪水。
今年春节后疫情比较严重，但是面对每天高昂的成本，蒋贵算好日子决定2月初开门营业。但让他意外的是，"一天很难有一个顾客，大街上人影也没有几个"，于是他又返回毕节老家呆了几天，元宵节后再次开门，顾客依旧寥寥无几。
蒋贵清楚地记得，顾客最多的一天是2月24日，有20多人。这一天，是农历二月初二，传统龙头节，为了讨个好彩头，不管男女老少都要去理发店理发。但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贵阳疫情没有缓解，到处都宣传"不要人员聚集"，蒋贵的美发店还是入不敷出。
他翻开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近期的所有消费人数和金额，顾客每天只有七八个，毛收入只有一百多元，还不够一半的房租。无奈之下，他决定关闭美发店。
"人，不要和自己作对。"3月15日，蒋贵说这句话的时候，望着门前的马路，无奈地笑了笑。他的判断是，未来一段时间就算疫情好转，但是会在人们心中留下心理阴影，美发店生意不会好，多开一天就多亏一天。
和房东解除租约后，蒋贵很快找来一辆货车，将店里的热水箱、椅子等全部搬走，目前其铺面被其他人接下来，准备重新整修成便利店。蒋贵告诉记者，"准备先观望一段时间，如果要再开，重新转让一个就可以了，最近大多数理发店不要转让费，而且装修还比现在用的这个好"。
的确，很多理发店都在转让。蒋贵向自己客户推荐的对面门店，虽然偶尔也有客人光顾，但是老板也已经在网上发布了转让信息。记者以接手的名义找到该店，店主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他给客人理完发后，用手指了一下门外，将记者领到大街上商谈"转让事宜"。
原来，该店2019年秋天开业，新装修加上各种投资一共10万元左右，"到现在才开了七八个月，之前我们几个股东意见不统一，他们已经退股，我要做其他生意，所以准备转手，你给我一万元就可以了，我押在房东那里都还有8000房租，里面几万元东西，全部给你，等于白送一个门店，我也是第一次开店，亏就亏了"。
其实，蒋贵门店附近300米长的一段街面上，一共5家理发店，只有一家生意在开工后慢慢复苏，另外一家生意冷清，其中两家被迫对外转让。
记者搜索发现，在58同城等网站上，贵阳就有50多家理发店美容店都在转让，冠以"白菜价格转让""无转让费"等名，他们均称客流稳定，因为有其他事要转做其他行业，但是一位理发老板告诉记者，"如果真的有钱赚，转让的人肯定是少而又少"。
贵阳一个300多人的理发店群里，50天的时间里，一共有8家门店在转让，由于群员信息封闭，很多人直接在里面感叹"没生意，开不下去了""打算要回家种地"。
谈及门店关闭的原因，一位业内人士对记者分析，"疫情期间，收费高的死了一大半，收费低的死了一大半。有的改行，有的是开门没生意"。
"武汉大大小小的两万家美容美发店，今年因为疫情影响，估计要关闭20%左右。"武汉名发世家专业美发连锁发展集团总裁从江水如此判断。名发世家是一家规模比较大的美发机构，旗下有一个可以容纳1500人的美容美发培训学校，每年培训学员3万人左右，在武汉就有80家美容美发店，全国300多家直营店和参股店，仅仅武汉就有1000名左右员工。
年初从江水听说了武汉可能有病毒的事，但是否有传染性没有官方具体说法，所以没太当一回事。1月21日，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在央视肯定新冠肺炎人传人后，政府也没要求营业场所停止营业，但第二天下午6点，名发世家决定让所有员工放假回家。令人非常欣慰的是，"没有一个员工被感染"。
从江水在武汉的美容美发店，每家店面积100到150平方米不等，15-20个理发师和服务员。封城期间，武汉地区名发世家的员工，根据不同级别每月分别发给1000、2000、3000元的生活补助，"级别比较高的员工，没有发放补助，因为平常薪水都是上万元，就当放假休息"。这样一来，加上房租，一个月要200多万支出。
从江水已经和房东提前沟通，计划复工后关闭十多家门店，"一些位置不太繁华，平常生意不太好，市场跟不上的门店，准备毁约，但是店里东西搬不走，占用对方的位置，不能营业也要不断支付房租。"从江水说，"开在商场里的有几个，运营商答应减免房租的，目前还没具体执行"。
疫情对理发店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细节是：近日贵州一家理发店开门时，老板发现店里面的老鼠都饿死了，"因为太晚开业"。
贵阳很多小区虽然封闭管理，不少人通过扫健康码后可以进出，但还是不愿意到店里理发。头发长的人到底咋解决呢？蒋贵发现，一个多月以来，一些老顾客直接找他买理发剪回家自己动手。
"都快有两个月了，再不剪个头发，出去很多人都快不认识我了。"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很多人在家里商议：你给我理，然后我再帮你理。尤其在农历"二月二"当天，大家对Tony老师的想念达到了巅峰，于是就有了"宅家理发大赛"又一波热搜。
有人花了70多块买了一把电动剃刀，准备尝试自己在家剃短两侧的头发，这样可以把去理发店的频率从三周去一次，降为六周一次，一年理发的次数从18次降到9次，每次剪发220元，一年可以节省大概2000元，这等于是花70元就能实现大概5万元一年期理财产品的收益，"主动实现消费降级，我真是个天才"。
杨燕是一名中学教师，在家除了做家务以外，她还直接用老公的剃须刀，将自己一岁儿子的头发剃成"锅盖头"。她对记者表示，"半个小时搞定，虽然娃娃不断哭喊，亲友们觉得不好看，但能保持卫生干净就行"。
在网上，教人理发的帖子点击量不断攀升，涉及如何准备理发剪，如何准备镜子，以及位置的选择等等。有人晒出了自己理发的绝招：第一步先用化妆镜"镜中镜"法照全身，想办法看到自己的侧面和背面。交换左右手，先后用左手右手比划如何够得到不同区域的头发，同时还能看得到。第二步移动在头发上比划着的那只手，你会发现不习惯镜子里的反方向。然后想想镜子外的你该如何移动那只手。"完成以上两步后，请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理发。初次自己给自己理发，预留3小时时间，同时准备好失败"。
最后的结果是，不少人把头发理得七长八短的，有人还被划伤，有人用碗压着头发，甚至梳子也被剪断。让人啼笑皆非。
有位宝妈在家为孩子独创的"五星"发型彻底火了。这位宝妈从事美容美发行业，平时工作特别忙，都是家里老人帮孩子收拾，那天看到女儿的头发乱糟糟的，宝妈突发奇想利用手里的工具，为宝宝弄了个"五星"发型，并拍照发到网上。
记者发现，除了一些人自己理发外，一些单位的员工也相互帮助免费理发，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就是他们的简易操作区。在成都市新都区就出现了这样一位理发师，防疫期间他已为700余人免费解决"头等大事"。派出所民警、火车站工作人员、消防员等等纷纷客串理发师，义务帮别人理发。武汉江岸方舱医院，亦有不少护士医生给同事理发。抖音上面，有医护人员剃光头眼泪哗哗流的视频。后来，有几个志愿者团队，给全国来的各个医疗救援队免费理发。
据报道，武汉一家儿童医院五官科的护士，2月13日要去雷神山执行任务之前请邻居的理发师帮忙理发，这位护士不敢回家剪，因为不想让儿子看到。也不敢让邻居去医院，担心病毒和空气。后来她老公来接这位邻居，去护士的妈妈家里剪。路上她老公就说，接到任务时护士确实哭了，因为恐惧。"再加上要把头发剪短，女孩子嘛还是会不舍得"。
这位护士要求理一个平头。"为了避免被感染，手术帽盖住的地方不能有头发冒出来，两边都得剃掉"。两人商议的结果是：两边剃掉就可以了，上面的可以保留。后来，这款发型成了继光头之后，一线女医护人员理得最多的发型。
这位理发师有个6岁的儿子，马上就要上一年级，疫情期间两个月他没有收入，每月还要还8000左右的房贷和车贷，再加上店里的房租，就只能套现信用卡。
作为志愿者之一，他一直给医务人员免费理发。平时剪一个头发都要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这时候真的就是5到10分钟一个人，最夸张的一天他差不多剪了80多人。"理发师也要穿防护服，戴口罩和手套。剪头发时，经常就把手套剪破了，因为你不知道那个手感，抓头发都抓不准"。
贵州赫章古达乡的彭友，在贵阳开了一家200多平方米的店，一共40多个员工，每个月要发十多万工资，关门50天左右，要亏十多万。"理发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刚性需求，长了就要理，对于有钱人来说，就是一种美，但是因为疫情比较敏感，很多人不敢高消费。"彭友介绍，对于女性来说，烫一次头发要花几个小时，头发长了也可以忍一忍，所以女性客户基本消失。所以，不少美容美发店虽然天天开店，但是面对冷清的生意，只能咬牙慢慢熬。
彭友是一名资深理发师，他的收费标准是每次680元，这个价格，在贵阳当地已经算是很高。与之不相称的是，贵阳平均工资也就是四五千元。彭友对记者表示，也有顾客要求上门服务，收费标准翻倍，但是不敢去，因为疫情期间，彼此不敢信任，"内心是个疙瘩"。
彭友不敢去，但是阿雷敢。
今年34岁的阿雷，已有19年的理发经验。他出生于贵州瓮安农村，因家庭贫困，小学二年级就离开学校，14岁就外出打工，开始在常州姐姐家帮忙种大棚蔬菜，后来去厂里上班，看到在美容美发店工作的，人人穿得干净体面，非常羡慕，于是开始学理发。十多年来，他在美发店上班，自己也陆续开过店，还多次到上海北京日本等地学习。
元宵节过后的2月10日，贵阳金融城一个建筑公司老板要求请阿雷上门理发——2017年，阿雷在金融城租下一间80平方米写字楼，专做私人订制美发，这位老板是他客户，两人一来二往比较熟悉，去年，阿雷和朋友到四公里外的观府壹号小区合伙开店。
"这个人50多岁，以前也给他上门理过发，人品上比较放心，春节没回江苏老家，当时疫情很严重，肯定怕，有点犹豫，但接到电话时，就直接答应了。"阿雷说。
阿雷带上理发工具、镜子、凳子等，开车到这位老板楼下，从家里出去时他戴上了口罩，进门前喷了酒精，进门后给工具消毒，又洗手。最后在办公室完成理发。
平常，阿雷在店里理发的价格是每次108元，但是阿雷考虑上门服务要交停车费，每次加收20元，合计128元，阿雷的观点是，"都是老顾客，熟悉了，不好意思涨价"。
阿雷告诉记者，最开始理发的时候，有的客户有镜子，有的没有，有的凳子太高够不着，只有换矮的，矮的就只有换高的。一般都是到家后客户才开始洗头，湿的头发要好剪一些。个别客户剪头发的时候也会戴着口罩，但是不太方便。
有次，阿雷去给一个舞蹈室老板理发。他到了前台，要求找董事长，对方问他是不是已经约过，阿雷说"是你们老板约我"，前台员工笑了笑，才让他进门。
阿雷疫情期间接到的最大一笔单子，是当地华夏银行请他帮员工理发，该单位报名的有160多人。因为员工只有在工作空隙时间才能剪发，三天后，阿雷只完成四五十个，于是他向对方提议，第二天多带一个理发师去，早点剪完。但被委婉拒绝，银行方面的答复是，不用带，员工都相信他的水平。这次，阿雷给了一个团购价，每人80多元。
疫情期间，有客户反复问他什么时候开门营业，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甚至有客户要求阿雷悄悄开门，剪完就走，但是疫情管控严格他不敢开门。上门理发的过程中，阿雷也遇到过湖北籍女士，是小孩同学的家长，知道对方春节没有回老家。因为贵阳社区实行封闭管理，所以需要下楼带他进入小区。也有客人留阿雷在家吃饭，甚至还在客户家喝过酒。
阿雷对记者表示，"理发这个行业其实忙起来吃不上饭、喝不上水那都太正常不过的事了。但这个期间，尤其忙的那两天有很多客人给我们买饭吃，给我们买咖啡、买果汁，让人特别感动"。
阿雷的店面平常一天有三四十个顾客，但是疫情期间才20个左右。为了扩大影响，他也为别人免费理发，农历二月初二那天，他通过居委会通知住户可以免费理发，开始50多人报名，最后实际理发的有70个。"在居委会吃了一个盒饭，又继续理。"阿雷感叹说，"回来的时候，头都是晕的，虽然也觉得有点累，却没有平时那种乏力的感觉，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圆脸妹子的下颌本身就不是很窄，中分可能会放大这一点显得脸更大，或者可以在中分的时候注意两侧头发的弧度，把额头露出来一些。长脸的妹子尽量不要选择中分，会显得脸更长"。谈到美发的理念，阿雷如数家珍。他说，需要根据每个人的头型、发质、脸型、眉毛浓厚、嘴唇的厚薄来设计。十多年来，具体给多少人理过发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疫情期间的两个月里，阿雷已为200多个顾客上门剪了头发。因为需要消毒等流程，他的日常工作内容复杂了许多，但回想起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所见所闻时，他多次说到了"人情味"。
无独有偶。前不久云南曲靖两位理发师，入手了一辆二手面包车，带着自己十多年的手艺，决定全国上门剪头发，他们价格统一为7块钱，发生车祸后，他们修好车子3月24日又出发前往贵州。
阿雷觉得，上门服务，也许会是未来的趋势，因为很多人太忙，如果到店里，需要花一两个小时，时间成本太高。但是上门理发的基础是，顾客和理发师需要建立一定的信任，这一点，非常重要，也非常难。
的确，上门服务存在一定的安全风险。近日，山东淄博博山区男子赵某借口家中老人行动不便，约一名女理发师上门服务，因为五六年前，赵某经常去被害人的店里理发，两人认识已久。理发师没有多想，立即带好工具在约定地点与赵某汇合后，一起前往"姥爷家"。
到了一个偏僻地方后，理发师起疑不进屋，赵某就寻了个搬东西的理由将理发师诱骗进房屋后实施了强奸。
日前，赵某已被批准逮捕。女性朋友上门理发，需要提高自身防范意识。
记者获悉，上门理发服务在北京上海已经比较多，其他一些发达国家早就有。3月14日，西班牙疫情不断加重，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并下令人们只有在需要购买食品、药品，上班或去医院时才能离家。
这样一来，美发沙龙行业也一并停业。但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宣布，允许理发师上门为老年人服务，以确保弱势群体的卫生。
"国内企业纷纷复工，武汉开始恢复正常，我希望逐步恢复营业的理发店也能从'头'开始，和这个春天的万物一起复苏。"一位Tony老师如此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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