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刘小云
2018年,NHK拍摄的纪录片《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结1500日元的年轻人们》在中国火了,深圳龙华三和人才市场里“废物年轻人们”的故事被广泛传播,他们是来自中国最底层的日结工,干一天歇三天,吃着4块钱挂逼面、抽5毛一根红双喜,睡一晚不超过10元的网吧。
他们被统一称为“三和大神”。
片子走红之后深圳为了整肃城市形象,迅速把他们安置,能劝返劝返,能清查清查。加上三年疫情,工厂凋零,街头再难见到大神们的踪影。世界以为他们消失了,我也一度以为。
2023年3月,我弟——一个专科毕业的00后,再次返深找工作。去年年底,他辞掉了干了两年半的深圳一家母婴用品公司的工作。我帮他申请了一个海外的高校,专升硕,敦促他回深圳打工赚些学费。
这次,为了落脚他选择了深圳宝安区最便宜的一家旅店,35元,常住的话30元。里面住了半数的钉子户。大家都着日结工——跑外卖。不同于以往的外卖员形象,这里的“小哥们”干一天耍三天,不是赌博就是打游戏,要么瘫在床上吹水,从不考虑将来。
即便是临时住客,也都有着相似的面貌:来自农村、学历不高、技能没有、匆匆来找不到工作,时间久了也躺平。而我弟,成了租客中少有的找到了固定工作的、还有自己奔头的人。
我很好奇他们的经历,便让我弟讲述了他所看到的。以下是我弟弟的自述。
出了深圳翻身地铁站,顺着导航一路走,拐了好几个小道语音才提示我到达目的地。我这才发现小区连个正经大门都没有,只有一个停车杆横着,左侧保安亭上挂着六个红色巴掌字:xx花园A栋。我当晚要过夜的地方便在里面。
我挨门挨栋比对着号码,也环顾小区环境。没有环境可言,建筑老旧、瓷砖脱落、电动车成堆,抬头望尽是生锈的防盗窗和密密麻麻的电线,乱七八糟。给我感觉和之前住的固戍(宝安区最大城中村)并没什么不同。只有8层,步梯,我住的旅社在4层,往上走的途中我发现墙面斑驳、有钢筋裸露在楼道里、电表盖子也快掉了,标准的老楼,估计年纪比我都大。
小区环境,典型的老破小
这是携程上全宝安最便宜的住宿,35块钱一晚,青年旅社。也有人称之为群租房或上下床房,尤其是在旅游不发达、打工发达的深圳。
房东在手机上告诉我家里有人,直接敲门进去就行。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精瘦男人,顶多一米六,秃顶,吓了我一跳。我礼貌解释我是来住店的,他才放我进来。我住的是6人间的下铺,里面环境逼仄,床沿挂满了衣服。我找到床位归置好行李才有空参观这家旅社。
三房两厅,约莫着一百二十来平,分别是两个四人间和一个六人间;客厅摆着两张旧沙发一张床,和APP上显示一样,只是一扭头我才发现另一面墙大面积发霉要坍塌了一样——这也照骗。门口堆满了鞋,阳台挂满了衣服,角落里都是行李箱,扫了一眼全是男人的。
青旅客厅
是的,这是一家没有女客的旅店,和我以往在拉萨、重庆住过青旅大不相同。这里没有天南海北的驴友、没有爱听故事的老板,也没有文艺气息满满的公共空间,有的就是这么几个光汉子。
客厅里三四个人都埋头打游戏,没人注意我的到来。只有精瘦男人和我寒暄,他问我是来做什么的,我回了一句“找工作”便再也没话了。我悻悻返回床上玩儿手机,抖音刷得不安心又时不时打开BOSS直聘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暂定住一周,我希望能早点找到工作离开此地。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深圳。
我曾在固戍一家母婴用品公司干过两年半,做直播运营。当时我姐要结婚,我工作也产生了一些变动,每天很忙,加上刚经历了一年快300次核酸检测,整个人很疲惫,想休息一段时间,去年年底,便辞了工作回到老家山西。
在固戍时我租的房子附近,全是握手楼
痛快玩儿到过了年,我手上灵活的钱差不多用光了,我意识到需要再返深圳打工攒读书的学费——这是我姐给我的安排。她有个好朋友在国外一所大学教书,申请制的,不看语言成绩,接受专升硕。我姐越过我直接报了名,还拿上我借给她的钱又添了点替我交了学费。她说这是最好的“学历洗白”方式,让我再回深圳打上几个月工,以便9月份开学了能有出国的余钱。
她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我人生道路的真正指引者。2020年,我勉强在太原一家3+2(中高职三二分段制、毕业后获大专文凭)混到了大专毕业,便过来深圳投奔她。工作是她帮我选的,简历是她帮改的,面试也是她手把手教我怎么对付的。我有了工作后她还不放心,总担心我学历太低被社会淘汰,劝我读个成人本科,再考个在职研究生。可我根本不是念书的料,除了工作能尽心尽力挣点辛苦钱,其他都不在行。
我之前那个领导是个潮汕人,价值观畸形,非常喜欢让我们加班。我一个月最多的时候能加100多个小时,临走时我还有十几天的调休没用完。此前我多次想离职,被我姐劝退了,她虽当时人回到了老家,但很有洞见地说大环境很差,裸辞了再找工作难如上青天。我不信,实在熬不住了辞了工,这次回来才发现情况和三年前大有不同。
我还继续想做运营,毕竟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会。一开始我很有追求,我工作两年多,熟悉直播中后台所有工种,还做过一段时间代理组长。我的要求月薪过万是底线,最好能做个基层小领导。我和好几家中意的公司主动打招呼,搭配上我姐给我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小作文,看起来诚意十足,十拿九稳,可是好多都已读不回。
主动联系我的,也尽是些工资六七千,单休大小周之类的岗位。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焦虑,我每天还是不断跑出去面试,只是回到群租房后我更沮丧。情况真的不同了,我来这里已经快一周,工作还是没有眉目,心里越沉不住气,主动把自己的底线降到了八千元,并海投简历。
那个精瘦男人见我每天风风火火,进进出出,问我工作怎么样了。我摇了摇头,说还是不行。他问我找什么工作,我说是运营,给直播间主播做后台中控的,也负责投流。他听完后给我竖起大拇指,真牛。我听着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被这么鼓励一番还是心情稍有转机。我主动和他攀谈起来。问他是干嘛的,怎么称呼。
他说叫他老白就行,他是送外卖的。
老白还补充了一句,这里面都是送外卖的。
楼道下面停的全是外卖车
我自己的事焦头烂额,还没有注意到这里居然是外卖员的据点。不过据我观察,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忙,我什么时候回家他们都歪在沙发上玩儿手机,有时候半夜上厕所路过客厅,还有人打王者打得昏天黑地。大家都很寡言,各干各的,很少交流。我一度怀疑他们的收入来源。
老白说他们都是众包,不用去站点开晨会,也不用受公司管制。想上线的时候上线跑跑,不上线的时候就在家里待着。我说了句“真好”便躺回了小窝。
整个深圳2000平方公里,有近30万家公司,怎么就找不到一个愿意要我的。我心情差到极点,当晚我和我姐商量着也想去跑外卖,不出所料,被她臭骂一顿。第二天我决定改变策略,主动进攻画大饼,只要有人约我去面试,我就“什么都会”、“这也可以学”、“那也没问题”。我就不信还选不上。
果然,一家医疗器械用品公司的新媒体主管看中了我,聊得很开心,半个小时后就问什么时候能过来上班。我说下周一。底薪8000加一千提成,双休,后台运营,在南山科技园,距离翻身8个地铁站。杀回深圳的第十天,第二份工作艰难得到了,我再一次在这钢铁森林里落了脚。
按理说,下一步就是找房子,从前同事那里搬东西,再次过上社畜人生。只是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懒得找了。固戍最便宜的房子单间也在1100左右,押一付三,不包水电,房东隔三差五找事儿,我短住不到半年,钱能不能退回来也是个问题。
这里常驻一个月才900元,随走随结,不用打扫,水电也不用出,尤其是深圳常年开空调,这省了一笔大费用,还有人能说说话解闷,好像方方面面都还行。权衡了一夜,我决定留下成为长住客,被拉进了有房东在内的7人常驻小群,正式成为群租房的一员。
如老白所言,常驻的几个人里几乎都是干外卖的。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口音各异,我年纪最小,见每个人都是礼貌喊一句小哥,既是尊称人家职业也是辈分谦让。
只是“小哥们”和网络上描述不同,不兢兢业业也不省吃俭用,他们干一天躺三天,不是打游戏就是赌博,偶尔还偷奸耍滑,有钱了拼外卖,没钱了下楼吃11元快餐,钱花光了才去挣。有活路没出路,用网上的话说,标准的“三和大神”。
原来三和大神并没有消失,只是躲进了居民楼里的群租房。
住了半个月,和大家慢慢混熟,我也大概知道了每个人的来历。
最先和我亲近的老白已经“躺”了两年多,是这里住最久的钉子户。2021年他从老家广西来到深圳找工作,没找到合适的就干起了外卖,才跑了几个月便遇上史上最严封控。他被关在海富社区出不来,一毛钱挣不上,最窘迫的时候是靠十几袋方便面和房东接济才挺了过来。
老白是外卖天才,非常会抢单转单。对这一片也异常熟悉,同时接送五六份都绰绰有余。中午高峰时期平常人顶多能挣七八十,他能拿一百二。一天跑300多不在话下。只是这种工作持续不了,他干一天必须要休息一到两天“回回血”,或打游戏或躺平,总之不能出满勤。也可能确实没有经济压力,他30多了还没有成家,女朋友也没有(模样没人能看得上,我要是女的我也看不上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白告诉我,他初中就辍学了,早早出了社会,什么苦都吃过。给人家种树、拆房子、工地上测量东西,还搞过一段时间弱电安装,囤了一批货被人骗了。他的家乡在一个据说很穷我完全没听过的地方,那里人大部分都来了广东打工,他也过来看看机会。送外卖挺好,时间自由收入还行。就是不能长干,“熬不住”。
房东一个礼拜过来看一次,其余时间老白扮演大管家的角色。谁抽烟、做饭、睡觉打呼噜、公放声音太大扰民,他都第一时间通报给房东,房东接到消息便撵人。如此严令才保障了其他住客的安心,说实话,这里晚上睡觉条件比我念书时宿舍强多了。
老白人也很热心,我刚上班没几天就被派到贵州车间出差。期间房东要统一把行李归到床底否则就要赶人,他话也没有说默默帮我收拾好。我心里对他添加了一份好感。
相比之下,茂名佬就没那么招人待见了。
他好像是70拐角80出头的,已经40多了。按年纪我应该喊声叔,不过我不敢叫出口。茂名佬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送外卖的主。他非常喜欢耍钱,网上打麻将或者和另一个湖南的室友玩儿德州扑克,我看过几次,看不太懂规则。一次一两百,也不算太大。茂名佬喜怒形于色,坏牌藏不住,好牌拿不稳。只要输钱脸就臭得和茅坑一样,没猜错的话第二天他肯定会跑外卖;赢了的话则能再坚挺个三五天。
茂名佬是一个老深漂,98年就来深圳了——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当年的深圳很乱,茂名佬说他初来乍到,跟着赫赫有名的沙井龙哥混,做人家小弟,大哥包吃包住还给发工资,还有靓妹给拍拖。他度过了人生惬意的一段时间,当然,他也挨过不少打,和其他帮派对峙的时候,这一点他就没往深了说。
茂名佬05年结婚,对象也是在深圳认识的,现在老婆回老家了,做一些计件活补贴家用。两个儿子的家庭负担很重,他在深圳找了很多活,倒卖摩托车上的低音炮、做苦力运输、还搞五金配件,来来往往这么多年都没离开过宝安区。不过干啥啥不成,折腾了好几番依旧一无所有。也不能说一无所有吧,天天混在国际化大都市,至少眼界开阔了。
他特别喜欢上网关注时事新闻国际局势。每天晚上客厅座谈会就是他挑头的,俄乌战争、中美贸易,没有他不知道的。他侃侃而谈时大家都很认真在听。他希望最好世界乱成一锅粥,都和他一样成为穷光蛋。不知为何,他漫无目的地恨所有人。
恨恨地骂上几句,实在没钱了茂名佬就继续跑外卖。他水平不如老白好,四体也不勤,大晴天不去,太热;下暴雨也不去,不挣这遭罪钱。我给他算过,一个月出10多天活儿顶多能挣4000元,扣除900房费,还有输掉的几百元,不知道剩下的钱他会不会寄给两个上中学的儿子。
另外一个茂名佬的牌搭子湖南仔则机灵得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就是他。他圈子广,路子野,以前搞过催收。现在也跑外卖,他最擅长的技能是装可怜。对每一个客户说单子太多送不过来,优先送你的,其他肯定的超时要扣钱。能否来个五星好评。很多客户见他不容易总会打赏十几二十块,这居然成了他稳定的收入来源。如果真超时要被投诉,他转手就把人家外卖吃了或丢掉。
湖南仔固定出夜班,晚上单价高车辆少,派送效率很高,不过我观察他一个礼拜最多跑两趟。剩下时间就在群租房里和茂名佬他们耍钱、看直播。他尤其爱看F1赛车视频,好几次我出早班6点多就起,发现他都是通宵看直播的。他说很热爱赛车,小时候还幻想成为赛车手,长大之后发现梦想和现实的差距。他离赛车最近的一次是2019年夏天,他那时在中山打工,去珠海买票看了泛珠三角超级赛车节,门票20元。
此外,长住客们里面也有彻底躺平的。
有一个男生我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人奇胖,爱喝大桶饮料,窗台上摆的全是他下肚的空桶。除了吃外卖下地,剩下时间他都瘫在床上打梦幻西游,一款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古老游戏。听湖南仔说他能靠打游戏挣到钱,每天也不和别人交流,透明人一样,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他将来要怎么办。在我入驻一个月之后,胖子走了。去哪里更不知所踪。
短住客人和钉子户们的比例大概是一比一,很多小后生来这里落脚的理由和我一样,找工作。
我的上铺比我后一天来,叫他老兵吧。他是一个退伍军人,当了7年兵。老兵从东北老家来深圳找工作,苦于没学历,不知道干什么好。一开始听人说一身腱子肉最适合做健身教练,可是跑了好几家都没有成功。可能是别人嫌他嘴笨不会推销。一些小区倒是招保安,他看不上。写字楼里的保安工资高,可学历也卡在至少高中,他还聘不上。
刚来时我们俩相互打气,每天出去跑。一个礼拜之后我发现他也躺平了。每天在群租房躺着看小说,高武玄幻什么的。我问他怎么没出去,他说等人家消息,我一听这话就是敷衍。劝他多看看,可他执意要等,等着等着就彻底凉了。他应该有一大笔退伍费,经济上还不太紧张,吃喝用度什么也挺阔。算是我们店的一股清流,起码整个人干净立正,鞋边边刷得雪白。
半个月后,老兵也走了,和我说准备去杭州看看,他有个战友说那边一个高级宾馆要人,他要投奔去了。像老兵这样小住一段时间就离开的人不少,我印象最深的还有一个河南人,只住了一个礼拜,但是留下了人狠话不多的大哥印象,我心里喊他刀疤哥。
刀疤哥看起来很憨厚,可一光膀子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后脖颈,胳膊,还有脊背。他背上那条足有半米长的大刀疤,我看了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和他多说话。他倒是很平易近人,说话调子缓又慢,带着河南口音。他说自己来自河南商丘,今年过来深圳找工作。他想送外卖或者快递之类的,不知道怎么弄,求教起同期舍友。舍友们也不敢不帮他,生怕被他砍了。
刀疤哥今年36岁,早早就离婚了,说是老婆嫌他穷跟人跑了。留下两个孩子在老家,他兄弟帮忙带着。他说以前是跑运输的,实在不好干,听说在大城市送外卖能月薪过万,便过来看看机会。可能是这样的人太多了,今春广州的外卖员都已经饱和,深圳估计也紧随其后。刀疤哥自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好像是弟弟说老家还有个营生,让赶紧回家吧,毕竟娃娃们都在,于是他的大城市打工之旅便仓皇结束。
很奇怪,我们群租房进厂的人并不多,只来过一个,一看就是未成年。他手上提着个桶,里面塞满了家当。和网上说的“提桶跑路的00后”没什么两样。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说从惠州的某个精密仪器厂,我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要去东莞的某个模具厂。在我们这儿待了一夜,小弟提桶走了。半夜他怕桶丢了,胳膊还套在桶把上,吊着半个身子在外面睡。我劝说几次没人拿他都不听,看了又好笑又心酸。
小弟的工厂应该不招日结工,他之前干了不到一个月也不知道追过来工资没有。这又是一场冒险的旅途,我们一致认为他去了也找不下工作。
在这间群租房里,他们觉得我是唯一的体面人。我有全日制大专学历、有能坐办公室准点开支的工作、还有女朋友,以及马上要拥有的研究生学历。
而他们除了一台手机一无所有,连电动车都是租的。按理说两广的彩礼都不贵,我却从来没听他们说过想找对象、娶媳妇儿之类的事儿。广西仔老白还说根本不想拍拖。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他也不想打工,理由同样是“不自由”。潦倒如此却还这么珍视自由,也不知道真的活明白了还是他面对现实无力的反击。反正看他也挺好的,最起码自己很开心。
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他们的,每天都没什么事情挂心上,过完一天算一天,“又一天结束了”是他们常说的话,从不回头看。至于结婚生子、父母赡养、买房买车这些关乎未来的问题,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毕竟对于有些人来说,光是活着,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三河大神纪录片截图
老白经常说我是个人才,而我姐又时常打击我一无是处,这让我对自我的认知非常分裂。我是处在哪里的人?此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也有一些片段能让我看见差距——
有一回面试我去了华润悦府,深圳著名的高档楼盘,一个网红的工作室开在里面,她们想要个有经验的后台。那里相当注重隐私,据说很多明星住里面,连进小区都要专门人下来接。我一上去整个人就惊呆了,巨大的全景窗户直面深圳湾,遥望香港屯门,视野极为开阔,里面装修豪华现代,就像电视剧里的场景一样。
这个角度的深圳我从来没见过,我好想留下工作,可她们只给开六千工资。等我暗淡回到群租房,仿佛又钻进了另一个世界,昏暗破旧,舍友躺平,四处散发的堕落的味道。在这个世界里,大家都是以我为骄傲的。很荒诞吧。
他们总我问一些和“将来”有关的问题,我说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将来要出国念两年书,他们便非常好奇。国外是什么样子。我说我也没去过,不知道。可能还要说外国话呢,我都发愁,我姐会替我搞定这些。每到此刻,他们总会非常羡慕。
据我的观察,这里人除了我都和家里关系都不好。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和老家人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家庭背景。大部分来自农村小地方就对了,因为没一个人能说出标准的普通话。我是有我姐,侥幸看见了不一样的世界,如若没有,我可能现在也和我大专时同学一样,家里有营生的跟上家里洗车、跑货运;稍有点关系的进政府做临时工;爹妈给不了照拂的,就太原找一份月薪3000的会计工作,单休,没社保。
刚毕业时我和舍友去我们那儿的建材中心找工作,老板见是两个大小伙子,看了一眼便说“干吧”。我说干什么,多少钱,怎么休息。老板很不满我的多问,说搬地板砖,一天一百,天亮了干到天黑,当天结算,就这么回事儿。我心里觉得别扭没去,舍友着急用钱应承下来了。
现在想想,如若当时答应干。不久以后我也会因累换份工作,没钱就住群租房,继续找下一份日结。和现在的钉子户舍友们一样,感觉人生也就这样了。我渐渐认清了自己,想过点有奔头的日子。便和姐姐诉苦,她把我拉拢来了深圳。
现在,我和舍友们依旧相敬如宾地相处着,却又感觉隔着很远。每次走进翻身地铁站赶早九,我就在想,我迟早会离开这里,他们也会离开。至于能去到哪里,能不能“翻身”,或许命运早就下好了注脚。
傍晚的翻身地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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