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 音
莲花是中国的十大名花之一。自从周敦颐的《爱莲说》流布于世之后,莲花便以"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形象而深入国人之心。而寺院里佛像以莲花为宝座,称之为"莲花座",这又让莲花增加了一份神秘、崇高的色彩。于是,每当莲花开放之时,赏荷之人便络绎不绝,人人都认为自己在从事一件"雅事"。
与赏荷之人不同,拍摄莲花被摄影界认为是一大俗事。莲花随处可见,题材没有什么"稀缺性";莲花生来就美,怎么拍都漂亮,没有什么拍摄技术含量;莲花所代表的意境早已被挖掘得差不多了,高手固然很难再发掘出什么新的东西,而庸手却可以穿凿附会,衍生出一大篇无关的道理,更让摄影高手羞于为伍。拍荷,在业内高手看来,不过是俗人自得其乐的一种不入流的方式而已。
我也是一个拍摄者。虽然拍荷有着上面流行的看法,然而,我却拍荷不止。没有时间跋山涉水去拍摄那些高大上的题材,而莲花池就在身边;没有什么艺术的追求而几天不按一下快门就手头发痒;不大愿意与别人分享审美见解并且私下里认为莲花的意境远没有发掘出来,因此,业余时间也就大多数用在了拍莲花上面。用句高雅的话来说,就是"不是在拍莲花,就是在去拍莲花的路上"。
一度热衷于追踪最绚丽时候的莲花的倩影,那确实美丽得惊心动魄。但是,"好花不常开",一年中,这样的时间毕竟有限,多数时间里,我所能够拍到的只有残荷。
曾经拍下冰面上的残荷,想象着她们盛开时的美丽,思衬着她们的果实将来又会绽放出多么鲜艳的花朵。其实,就是在当下,这些残荷的画面,也足以动人心灵。柔软的残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冰面上,同样的阳光照射下来,冰冷的冰面反射出刺目的寒光,而黄褐色的残荷却给人以温暖的感觉;有刺骨的风从冰面上吹过,被冰冻住的残荷,依然保持着相依相偎的姿态,纹丝不动。这一刻,天上有阳光,大地上有厚冰,天地之间有寒风,但是,在残荷那里,一切都静止了,地老天荒。
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看似枯萎的残荷,其实也有着艳丽的色彩。
这应该归功于一次技术上的失误。那一次,我把镜头的光圈开到最大,对着水面,拍摄残荷在水里的倒影。这样的拍摄,导致了色散
的产生,从摄影技术上讲,这是一次不成功的拍摄,但是,拍出来的效果却是出人意料。色彩单调的残荷在水中的倒影,竟然出现了鲜艳的绿色、红色,让人叹为观止。其实,仔细想想,绿色、红色,这不正是莲荷的基本色调吗?没有想到,已经枯萎的莲荷,还能够在水中反射出这样的生命色彩。水是莲荷的故乡,它养育了莲荷的生命,也永远保留着莲荷的生命色彩。
生命固然轻于鸿毛,生命却也生生不息。花儿会开也会落,而谁也阻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春天来了已经很久了,蛰伏了秋冬两季的莲荷,又一次向世界展露出勃勃生机。这幅照片里,最让我动容的不是这几片荷叶的色彩、形状,而是它们共同形成的一种韵律,生命的韵律。
自从看见了第一片荷叶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盼望着荷花的出现。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当然知道荷花迟早会出现,但是,我也确切地知
道,我不能知道荷花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大自然面前,我从来不是主人,只能被动地接受。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等到了第一朵莲花的出现。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手忙脚乱地一通狂拍,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从拍摄技术的角度来说,在照片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进步,即便是那朵新出的莲花,被称作菡萏那个物体,除了青锈色,就是暗红色,真的很美吗?面对新出的莲花,我这个狂热的莲花拍摄者,真的是束手无策乃至垂头丧气。直到那一刻,我看到一个类似蜻蜓的东西,停在了一朵菡萏的上面,拍了下来,回头再看看这张照片,安慰自己说总算有了一点"作品"的影子。忽然之间,又想起了古人的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面",终究没有走出前的人俗套,唉!
大自然不会去理会人间的烦恼,莲花也是。池塘里的莲花径自开放,很快便开满了池塘,而我,还是拍不出心目中的那朵莲花,只好下意识地按下快门,权当是为莲花、为时光留影吧。比如说这一张照片,直至按下
快门以后,我才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要拍这样的照片?仔细回想一下,也许是感慨这
两朵莲花的身世吧。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今生遇到了你;你我在此,伫立相望,属于我们的时光又会有多久呢?
他日繁花落尽,一切归于沉寂,你是否还会记得我呢?类似的照片,拍了太多太多,不大像是在拍莲花,而是在不断地寻找
莲花的合影。
看到了池塘这般热闹的景象,不由得我来了兴致,要找寻莲花的种种故事。这一找,还真是发现了不少。
比如说,我发现了花瓣对果实的呵护与牺牲。
比如说,我看到了太多的年青与成熟的强烈对比。
我甚至看到了花朵与果实之间的"接吻"。
自从发现了这些"惊人的秘密"以后,我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一有空闲时间,就徘徊在池塘旁边,仔细观察池塘里花、果、叶、水面,各种颜色、形状、线条种种对比、组合,期待发掘更加惊心动魄的故事,直到有一天,我竟然拍摄出了这样的照片。
乾坤朗朗,朵朵白云之下,是静静的池塘,那里有朵朵莲花绽放。我知道,那是一个隐密的世界,正在发生着轰轰烈烈的各种故事。正当我准备再次开启探险之旅的时候,一瞥之间,竟然发现了那样一种东西,风筝。就是这只风筝,打破了我的自我催眠,让我回复到了现实中来。
也许有花瓣对果实的保护吧,这只是正常的生物现象,而所谓的花瓣对果实的牺牲却未曾有过,只不过是正常的花开花落,也是一种正常的生物现象。
年青也有,成熟也有,而年青与成熟的对比却未曾有过,只不过是我的镜头在对比,是一种人为的现象;所谓的亲吻也未曾有过,只不过他们偶尔碰到了一起,而我在脑海里人为地把他们加工成了"亲吻"。这也是一种人为的现象,一般把这种现象称之为"矫情"。莲花是莲花,我是我,即便是我的想象力再强十倍、百倍,我也不能左右莲花的花开花落,不能够增添一丝一毫莲花的颜色。
就像落在这张荷叶上的蝴蝶,无论你如何想象,事实上,她决不是为了欣赏莲荷的美丽而来,更不是为了来增添莲荷的美丽。她有她的目的,不为你我所知,也从来没有想到要被你我所知,更不会关心你我的感想了。莲花只能生长在池塘,人的心中不可能生长出莲花,如果有,只能是幻象;刻意寻找这种幻象,那就是虚妄。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拥有幻想,拥有梦想。拍荷也好,赏荷也罢,无关乎莲荷,只与自身的感受相关,无俗亦无雅。而一旦以"俗"、"雅"来框定赏荷、拍荷的行为,便立即让这些行为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把行为自身变成了艺术而与莲荷渐行渐远了。况且,谁说鸭子梦中不能有蝴蝶,蝴蝶梦中不能有鸭子?也许蝴蝶认为自己是鸭子,而鸭子认为自己就是蝴蝶。
谁又能管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