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遂英散文《茶韵》《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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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5 09:31
齐鲁壹点

茶韵

几场春雨过后，唤醒了正在沉睡的茶苗，思绪也在茶香的缭绕中沉淀。似又来到了遂川县汤湖镇狗牯脑茶山。雨中的茶山远远观之，满目皆绿，深浅交织，此绿难以言语形容。绿亦使人心旷神怡，于何处又可见如此满山的绿呢？

层叠茶树，一行行，一列列，由山脚至山顶，于雨雾笼罩中，甚是婀娜！至山顶眺望，排排茶树就像训练有素的仪仗队，皆昂首挺胸，甚是壮观。近前观之，嫩芽已钻出，躲于叶丛悄现半头，就像顽劣的幼童左顾右盼使人爱宠。其叶尚未伸展开来，其尖高高突起，裹其间嫩芽，犹似召唤采茶姑娘采其还家。

初春，应好友相邀前往“黄草河野生茶叶基地”游玩。黄草河位于南风面与营盘圩乡接壤处。好友介绍此处的茶主要产于罗霄山脉主峰南风面。南风面位于戴家埔乡七岭托里北西298度，方向8.15公里，西接湖南，东北为滁洲，东南为原七岭，东西走向海拔2120.4米，为罗霄山脉群峰之巅，井冈山下国家自然保护区。

在山间穿行，道路蜿蜒曲折。进入峡谷深处，景象不断在行进中变换着。群山连绵起伏，悬崖峭壁犹如巧匠雕刻，远观胜似一幅壮观的抽象画；山间草木葱茏，藤蔓悬垂，翠竹成林，树枝傲然而立；水柱由山顶直泻而下，急湍匆匆，至山洼处平缓细流，鱼游浅底，山涧枝叶倒影成趣，五彩斑斓煞是好看；走过绿苔遍布的石拱桥，眼见“山重水复疑无路”，突又峰回路转，眼前又是一番绝妙景致，胜似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有茶农居住的小屋，有供游客歇息的茶亭，山间云雾萦绕，棵棵茶树龄达数百年。居于山谷间、紧连溪水旁、藏身古道边、伫立岩隙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任由四季温和气候滋润、充沛雨水浇灌、充足阳光熏照。此皆野生茶之精髓所在！

陆羽先生《茶经》曰：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茶之牙者，发于丛薄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选其中枝颖拔者采焉。其日有雨不采，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培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茶有千万状，卤莽而言，如胡人靴者，蹙缩然；犎牛臆者，廉檐然；有如陶家之子罗，膏土以水澄泚之；又如新治地者，遇暴雨流寮之所经，此皆茶之精腴。野生茶种之久远、制技之古秘、回味之甘长，让人神往。

茶叶是极有讲究地。区域不同，茶的品质也不一；时季不同，茶的口感也不尽相同；制作方式不同，茶的品相及冲泡的过程都会影响茶的质感。茶叶品种繁多，有绿茶、红茶、白茶、普洱、铁观音、龙井、毛尖等等。每个种类的别名可谓五花八门，极其繁多。每种茶的冲泡方法不同，器皿则不同。茶具、茶托、茶匙、茶夹、茶巾甚还有茶宠，品种可谓千奇百怪。但泡茶的过程却是种极其美的享受，茶道更是值得研习的艺术。

曾见过一福建商人，因刚入驻遂川，每天忙于奔波商谈，处理大小事务，办公地点也只是钢构框架的铁皮房。时值夏日，炎热无比，但探访他时，却见他安然坐在茶具之前，悠闲品茶，外面工地肆闹与走廊上的喧哗，对他似无任何干扰。见我们来访，他热情地招待喝茶，请我们品尝汤湖的大红茶。厂房简易，茶台却精致，木质的台桌想是用名贵的木材精雕而成，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茶具是一套极有品质的紫砂器皿。杯子虽小却个个做工考究，茶筒、茶匙、茶夹看似也应是匹配茶桌而来，精致、漂亮。茶桌上的蟾蜍在热水浇灌之下，隐隐散发一层白雾，活灵活现。看似粗壮的主人，此时气定神闲，竟显几分儒雅之态。一小杯红茶，品之，竟胜似名贵好酒。端杯闻之，幽香扑鼻。抿之入口，满嘴回甘，清甜舒爽，入腹即有温热之感。主人介绍此茶的功效，畅谈茶道文化。正如穿衣住行，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也是静心细思的一种方式。茶品即人品，侍茶如此，待人更应是醇香浓郁。

我不喜喝茶，但很喜欢看玻璃杯里冲泡的绿茶。茶叶在热水的浇灌之中翻滚奔腾，待热水平息，大多沉于杯底。有几片也许不甘于寂寞。悬浮于水中，妖妖娆娆，摇摇摆摆，舒展开叶面，嫩绿的颜色清脆光鲜。透明的杯子显现的是淡淡的清亮，一眼望去，竟有了些醉的感觉。绿茶的功效也是众人皆知的———降血脂、降三高、排毒养颜、减肥瘦身、抗过敏、防紫外线等等，爱美的女士还可用茶粉做面膜、用残茶洗眉、用干茶做枕，剩茶还能用做浇花，是极好的肥料。茶的全身可谓都是宝！

古有借茶聚友、品茶作诗、燃香擂茶、闻茶评文。茶亦是高雅的行径，茶艺的美是泡茶的过程，优雅恬娴、温婉莹润。待至茶香呈前，才知甘甜入心，心旷神怡。茶的传承亦能流传千古！

春香

人人在童年，都有过无数的记忆及童趣。像我们这一代人兄弟姐妹众多，最盼望的便是家里来客，或是去走亲戚。尤其是过年这大半月，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家家户户都预备着鸡、鸭、鱼、肉、糕儿啦、糖果啦、点心等。小孩子都穿着齐崭崭的新衣新鞋。正月初一，一早就走家串户的拜大年，领红包。这高涨的劲头估计是一年中最期待的事儿了。

我最开心的是初二那天。早早地起床便看着妈妈忙里忙外地准备着各种美食。原来今天是回娘家的日子，嫁出去的女儿会领着女婿，孩子们回姥姥家拜年。春香姑姑也会在这一天带着她的孩子们回来做几天客。

春香姑姑从小就送给遂川泉江镇洋村一颜姓大户人家做童养媳。（当时爷爷奶奶家并不富裕。父亲是个独子，春香姑姑前面还有个姐姐，即我的大姑。因爷爷喜欢大姑，她从小就备受宠爱，纵容大姑有些个性另类，又很娇气，成天哭哭闹闹。再添个人口奶奶根本没精力顾及。更何况温饱都成问题，只好把刚生下来的春香送了人。听说爷爷奶奶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孩准备给爸爸做媳妇，至于后来为何没成我不是很清楚）。姑父的父亲原先是贩卖木材跑河道的商人。很聪明也很精明，在村庄上也算较殷实的人家。连续生了两个儿子，由于他母亲身体原因就没在生育，才想着抱养一个女孩。但没几年又怀上了，接着生了一女一儿，可见春香在他家的日子并不如意。春香性格软弱，思想也单纯从小就总受哥哥，弟弟妹妹的欺负。后来嫁给了她的二哥，婆婆一直并不咋待见她，总嘲讽她愚笨，觉得亏了她的儿子，这些情形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说的。

在我还记得的那些往事中，不知为什么，对春香姑姑的印象要算最深的了。几乎一闭眼，她那样子就能穿过厚厚的岁月的浓雾，清晰地显现在眼前。她是个皮肤较黑，嘴皮较薄，眼睛狭长的瘦小女人。头发枯燥偏黄，总喜欢剪到齐肩扎两个发髻。她还喜欢吃生米，总说嚼着香。有一次，我见她吃得正香，不觉嘴里发馋，非也讨着要吃不可，她便抓一啜给我，我便全部放嘴里，结果啥味都没。从此，我一看她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生米，立即觉得两腮牙帮子累。

一直觉得春香姑似有无穷精力，总是不停地在做事。里里外外忙个不停，虽是农村但从未见过她邋遢的样子，家里一尘不染。厨房的锅碗瓢盆永远都是泛着亮光。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这瘦小的躯干咋会有如此旺盛的承载力。

我在家排行第四，上边是三个哥哥。春香姑家三个小孩，大儿子跟我同岁，后面是两个女儿。从小春香姑就特别宠爱我，每次看着我都喜欢开玩笑地说让我做她儿媳妇，好吃好玩的总是瞒着她的两个女儿偷偷地给我留着。每每放农忙假，寒暑假我便会闹着要去她家住上些时日。这时的我便也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拘无束的像个疯丫头，跟着她儿子带着两个妹妹满屋场，满田野，满菜园的转悠。东家西家的串门，这时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春香家的甥女来做客了，便拿出家里平时藏起的干果，饼，糖可着劲地往我袋里塞。

春香姑姑家的老宅后院有棵毛桃树。每年七、八月农忙时，满树的枝枝丫丫上便结满了果子。她的婆婆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那棵桃树，这时节大家都在忙双抢，老太太闲着无事便天天守在哪里，怕我们这些孩子去偷桃吃，但这哪能防得住呢。午后炎热，剩着大人打盹还是偷偷溜进园，爬上树去采摘。我爬上去了结果不敢下来，坐在枝干上哇哇大哭，春香姑闻声过来，不顾疲乏的身子，帮我摘了一篮子熟桃，结果因这事老太太揪着不放硬是叨叨了她好长一段时间。也是至那次以后，每每桃子熟了春香姑便会采摘最好的果子早早地送到我们家。

春香姑家的前面住着户寡妇，带着一个残疾的孩子。这孩子印象中好像患了软骨症。那时，我们总喜欢趴在窗户上偷看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脸色苍白，眼睛无神，四肢无力，说话结巴，脾气暴戾。看见我们偷看他，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并不管抓着什么就往窗口砸却总是砸在自己身上，我们便更起哄地逗他。他妈妈只要在家听到便定会拿把扫帚追着咒骂我们，然后便坐在她家门槛上边哭边述说着自己的不幸。这时，春香姑再忙也会放下手里活计陪着这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说，哭着哭着到哭出了自己的心酸事。总是念叨这两母子可怜，应该多帮衬帮衬，家里做了啥好吃好喝的总不忘往她家送去。菜园里，田里的事更不用说了，家里的事情都不怕误了时辰耽搁着，也怕别人家的事会因季节而荒废。

1988年母亲因故去世，我似乎也一夜之间从小姐成了丫头，无疑春香姑成了那个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人。那时我才十五，正是花季年纪，渴望疼爱，渴望呵护。又正是初中的关键时期，天天还要上晚自习，春香姑有一段时间天天晚上从洋村走路到遂中来接我。还想方设法地做各种我喜欢吃的食品，生怕我有丁点的委屈，并且话里话外都透着意思，她会尽所能守护我。可我却从邻居的眼神里看到了异样，并从寡妇婶婶嘴里听明白了春香姑的意图。妈妈去世了，本来还可以等等的，现无论如何也得把我成为她儿媳妇事成了。这消息于我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原来对我好是有原因，此时的她让我厌恶至极，最恶毒的词语都从脑子里蹦出来。我觉得她愚昧，蠢笨，虚伪，自私。所有的好一瞬间让我有种呕心的感觉，只想离她及她的家远远的，再也不想提及有关她的任何事情。

春香姑儿子高三那一年高考失利，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要不哭哭啼啼，要不哈哈大笑，有时半夜还跑出去。春香姑都快急疯了，也可谓病急乱投医，不知听哪个江湖术士乱说，她儿子中了蛊毒需女孩贴身衣物方可治根。她便疯了似的找我索要我的衣物，这一举动把我吓得够呛，我害怕，更羞得无地自容，当时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一死了之。幸好也只是虚惊一场，他儿子只是受打击一时想不明白，后来经老师同学开导自然啥事都没了，而我和春香姑的隔隙裂缝却成一道不可愈合的阻隔。

妈妈过世后每年春节，初二早早的姑父或她儿子便会来家拜年。然后定日子邀哥哥、嫂嫂们去她家做客，每年初五我们大大小小也会应邀前去。姑姑家哪一天会邀村里最好的厨师做宴席，请村里有名望的族人陪她的娘家人，礼节，仪式就像是家里最大的节日。每次去我总是别扭却又避不开这种场合，她每次总是用怯怯眼神看我，欲言又止，我便会找各种理由躲开。后来我读中专，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再加上婚后的琐碎也无暇去应对一些我认为的杂事。春香姑家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盖了新房，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儿子、儿媳妇在广东开厂还随同过去帮衬料理家务。间或的也见过春香姑几次，心里的怨恨也随时间平息淡化，却生疏了很多。

也许世上就有那么多机缘巧合。无独有偶，冥冥之中总是有那么不可想象的事。一天，我也不知因何事经过医院门口，竟在那里碰到了春香姑。乍一看，心里一惊。也就一年多未见她，更瘦了，憔悴了很多。发全白了，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六十左右的人感觉似有七老八十的垂动。她说她不舒服，刚刚在医院拍完CT，医生建议她到南昌去复查。然后弱弱的眼神看了看我，淡淡的说你会不会陪我去南昌呀，我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了，理由是单位忙请不到假，当时她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并有了失望之意。也许是回避也许是心里有愧疚之意，我说了几句放宽心，多保重的话语便找借口匆匆离去。一直不敢回头。走过很远之后，我才有勇气借过马路的间隙往那边看了几眼，春香姑还站在树下，有种风烛残年的挣扎，那一刹那我心有针刺般的痛疼。

这一见是我最后一次看着春香姑站着的样子。断断续续从哥嫂那里听到她的消息。南昌确诊胰腺癌，转上海肿瘤医院治疗。几个月后回来了，我跟哥嫂去她家看她。春香姑就像一具骷髅蜷缩在床上，头发基本掉光。我们进去，她一直朝墙躺着，也不说话。我忍不住哽咽着叫她，问她想吃啥喝啥有没有啥要说的，她一直摇头。哥嫂看她挺累的样子准备离开。她才转过身缓缓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看着我说：“姑姑命不久矣，也没多少时日活了，不管对错你要原谅姑姑。姑姑命苦，从小到大被人瞧不起，从小到大受欺负，也从未享过什福，才会想有个贴心的人跟着自己。让自己后半辈子不看人眼色，不受人欺负，你要懂哇”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似乎用尽了全力在说她想说的话，也似乎把她积压的所有委屈倾吐出来。

几天后春香姑殁了，享年六十岁！

时间易逝，春香姑离世也有十几年了。随着自己的生活变化，女儿长大我也理解了很多原先不理解的事。正如春香姑此人，从童养媳到人妇到人母此间的历程。虽愚昧但她字不识几个，她只是用她的行动去描述她的人生。婆婆的刁钻，兄弟的蛮横，小姑子的霸道，妯娌的欺凌，丈夫的懦弱！她只是用她柔弱的双肩去承受这一切，用她的言行去化解一道道沟坎。邻里的夸赞，族人的认可，无一不体现这个乡村妇人的朴实、纯真、善良。正因她从小不受关注、疼爱，所以也导致她有了极端的思想。舐犊之情会让任何一个母亲疯魔，一切一切自己做了母亲便理解了春香姑的心境！

事隔多年，我会经常梦见春香姑。还是质朴的样子，形象生动。每当此时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愧疚。纵使年少轻狂，不经事，终究辜负了她对我的宠爱。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即使有那些不着调的想法但又能待我如何呢？她内心应该是把我当成她生命中的一份子，正因为爱所以才产生了愚昧的想法。

春香姑只是个平凡的人。芸芸众生亳不起眼，但我却觉得她有着自己的微光，呈现了一个40年代农村妇女的生动形象。用她所属的方式经营着自己的一生，传播着不畏屈服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