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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海军:人间换了无数,山川一直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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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4-17 15:00
  • 潇湘晨报

非虚构作家阎海军曾对折过中国地图,摊开后,注意到对折线的一段恰好就是他家东边的陇山。

陇山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脉,不长,仅仅只有240公里,但它和它南北两端的延长线刚好把中国分成东西两个地理板块。

阎海军多年多次深入陇山后,写成历史非虚构作品《翻越陇坂:从东西互动到天下中国》。

书中,阎海军从“陇坂”这一地理概念切入,围绕秦皇汉武、李广杜甫等十二位历史人物,追述了由秦到清两千年来发生在陇山东西两侧的冲突与融合、分裂与统一。阎海军在展望“历史中国”的生成时,认为陇山东西两边的互动不可缺席。

阎海军:人间换了无数,山川一直未动

陇山在中国历史的生成中举足轻重

东汉地方志书《三秦记》记载:“陇坻,其坂九回,不知高几许,欲上者七日乃越;高处可容百余家,清水四注下。”

“陇坻”即陇山,狭义的陇山现在普遍称“关山”。“关山难越”说的就是陇山的高和险;广义的陇山,指的是六盘山。越过陇山、崆峒山、贺兰山所形成的断断续续的地理界线,便是古代的“陇西”或“陇右”地区。自陇西西进,抵达黄河岸边,便是如今甘肃省省会兰州之所在了。越过黄河,再一路向西,祁连山脚下自东南延伸向西北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是通往西域的要道,佛教东传的第一站,丝路西去的咽喉。

陇山草木繁盛,在中国古代,太多的历史和演义与陇山有关,太多的诗词与歌赋也与陇山有关。陇山不是中国最大的山脉,也不是最高的山脉,但是陇山在中国历史的生成中举足轻重。

清初学者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说:“欲保关中,先固陇右;欲保陇右,先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这一“保”、一“固”、一“斥”,都和陇山密切相关。

作家阎海军的老家甘肃通渭,早在战国时期便属秦昭襄王置的陇西郡管辖。那里黄土沟壑纵横,自古贫瘠荒凉。清末左宗棠在给光绪皇帝的奏章中称,“陇中苦瘠甲于天下”,苦瘠的,也包括阎海军老家那个叫崖边的村庄。《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官墙里:一个人的乡村和都市》《陇中手艺》,在天水电视台工作的阎海军工作之余为他家乡的土地写下了多部非虚构作品。这些作品中的人与事物都是他当下打量过且仍在打量的。而《翻越陇坂:从东西互动到天下中国》,则是他首次把视线由当下转向历史。

谈到《翻越陇坂:从东西互动到天下中国》最初的写作动机时,阎海军坦言,首先是出于对地理的兴趣:“十多年前,我一位开火车的亲戚,给我讲述了上世纪宝兰铁路开通的历史以及行车艰难性,我在之后每次坐火车东出陇右穿越陇山时,格外留意到了穿行于秦岭和陇山夹缝中的陇海铁路,实在很艰险。还有渭河的这段流径,更是环绕曲折,硬是从陇山和秦岭的夹缝中流了过去。我的故乡在陇西黄土高原的渭河北岸,村庄的小河流小到地图上找不到名称。但是这些小河流都流向渭河。由于植被缺失,村庄的水土流失非常严重。每每来到关中平原,看着肥沃的良田,我就想到了故乡——陇西高原的寒山瘦水。考察关中平原的成因,陇西高原流失的肥土有着很大的贡献。同是黄土地,高原和平原的物产殊异。中间只隔了一座陇山。”

在感慨陇山东西两边地理物产时,阎海军熟悉的那些迁客骚人的诗词也一并浮现了出来,例如,“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深处陇山之西,阎海军对这种喟叹很有感触。这感触一生,兴趣便由纯粹的地理转向了与之紧密相连的历史。

秦汉以陇山为基点的东进和西扩形成了后世中国

陇西高原的寒山瘦水间,一个弱小的部落逐渐强大。这个部落从它形成之时起,曾相当长时间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个叫秦的部落,靠其先祖为周孝王养马而发迹,《史记·秦本纪》中记载:“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

秦人一路向东的崛起,经历了非常关键的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以陇西高原为根据地翻越陇山入主关中的斗争;第二个阶段是以关中、陇西为根据地积蓄力量,最后完成狂飙突进式横扫六合的中国统一战争。

两个阶段,秦人奋斗了670多年。这之后2000多年的中国历史,都有着秦的烙印。

在对历史的上溯中,阎海军注意到,秦的东进与汉的西扩奠定了后世中国的版图,而东进和西扩都是以陇山为基点。

东进入关中前,秦人以陇山为轴心,催动了陇西高原游牧文明和关中平原农耕文明的互动。入主关中之后,秦人对关陇两地的治理更加速了两种文明的融合。关中平原和陇西高原以两种地理区位和两种文明形态共同构成了秦国的立国根本。以陇山为轴心的关陇互动结构,催生的文明动力、军事战力、文化实力,最终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全国,完成了中华民族的大一统。

往西的拓展,汉王朝、尤其是刘彻的用兵和外交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除了形成了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的互动,还实现了华夏民族与少数民族的融合。阎海军在《翻越陇坂》的引言中,引用了美国著名中国古代史专家陆威仪在《早期中华帝国:秦与汉》中的一段论述:“帝国向中亚东部地区的扩张,使得该地区新的农作物,比如苜蓿、石榴、葡萄,被引入汉帝国;此外,汉朝还引进了异域风格的音乐、化妆品等。”

由地理的兴趣,转向对历史的上溯之后,阎海军又深入陇山实地考察,“我的考察,主要是摸清楚关陇之间的古道,到底有多少条,是什么走向,在各个历史时期扮演了什么样的作用。我是由南向北逐步推进的,这不是一次线性的行走,是将陇山作为横断面,来回穿梭,反复考证。”

阎海军实地考察的线路,他在《翻越陇坂》中写到的历史人物大多走过。从叱咤风云的帝王嬴政、刘彻、杨广、成吉思汗,到割据陇右以失败告终的隗嚣;从孤勇善战的铁血将军李广、王韶,到经历漫长出使开通西域的张骞;从“满目悲生事”的诗人杜甫,到“力微任重久神疲”的林则徐;从讨好乌孙三嫁昆弥父子的和亲公主刘解忧,到为退柔然大军而接受赐死的皇后乙弗氏,多次深入陇山,阎海军仿佛看见了这12位历史人物的豪迈与悲怆,他们命运的跌宕起伏、曲折婉转。

作家多次“重返”历史现场,钩沉还原历史人物与事件

多次深入行走关陇间,阎海军的脚下,真正意义上的古道,已经不多见了。路本来是流动的,每个时期都会有变化,但总体上多是顺着河谷开掘而成。古时的路,是古人千辛万苦用脚步丈量出来的,及至今天,人们筑路使用了现代化的测量工具,但依然大都循着古道的遗迹。

“古道翻山越岭两千年,人间换了无数次,山川其实一直并未动。”“重返”历史现场的阎海军感慨。

体验过地理环境与历史事件相互影响的阎海军,在钩沉还原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时,既有引人入胜的故事画面营造,又有冷静客观的历史结构分析。

“刘解忧至今无法忘记刘彻的目光。他把命令转换成期许,那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对一个柔弱女子仅有的期许。身处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填充刘解忧心头的只有孤独和悲伤。”阎海军如此状写年老思故乡的和亲公主刘解忧写信给汉宣帝刘洵的心境。强烈共情刘解忧,读者的代入感不知不觉也跟着强烈起来。

对杜甫的冷静分析,则很可能会引起其死忠粉的不满——“作为身世沉沦、后世光亮的文化代表人物,杜甫自身的悲剧性显而易见:崇尚统治阶级,却不讲政治,不懂官场周旋,此其悲剧性之一;命运不济,缺乏独立自主的人格和拼搏精神,四处求人,丧尽风骨,此其悲剧性之二;精神沉郁,性格犹疑,感情细腻,此其悲剧性之三。”好像过于刻薄,细想又会认为这就是真实的杜甫,阎海军进而有更切肯綮的推论:杜甫的卑微,是中国知识分子阶层的缩影。

每一个人都有复杂的面向,无疑,多次“重返”历史现场的阎海军对创造了“天下中国”,又演绎了“历史中国”的这些人物,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更为全面和立体的观察,他如实地把他的观察展现了出来,至于读者是否认可,他并没有过多考虑。

俄国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曾说,作家面对的是两种现实:一个是我们眼前看到的现实,另一个是我们看到的现实背后的现实,也就是一个精神性的现实。无疑,这两种现实,阎海军借助历史人物深入陇坂的历史和地理时,都有看到,这也便是他想努力放大东西互动意义的原因所在。

阎海军:人间换了无数,山川一直未动

对话 | “不去现场的话,我就不敢写这本书”

潇湘晨报:您是怎样开始非虚构的创作的?

阎海军:我在电视台一直是做偏深度一些的新闻报道。非虚构的创作,早期只是兴趣爱好。到写《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时,才认真起来。那本书是我2012年开始写的,写之前有差不多4年时间的调研,当时农村“三留守”的说法至少在传统媒体层面还不普遍——我2008年开始注意到城市、特别是东部地区的城市发展起来后,吸纳农村人口、乡村空心化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把我看到的和我思考的写下来。

潇湘晨报:您之前关注的都是当下的问题,现在写作的对象转向历史是因为什么?

阎海军:《崖边报告:乡土中国的裂变记录》之后,我还陆续写了其他几部有关乡村问题、乡土文化的非虚构。后来看到很多乡村问题,例如脱贫攻坚等,国家层面上已经解决或在解决了。写历史非虚构,也不是什么转变,只是一种新的尝试。另外,之前做别的非虚构写作的时候,对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的思考,也和历史是有密切的关联的。例如,陇坂,历史上是丝绸之路的一个关键点,是通向西部的门户,而现在我们的“一带一路”的倡议,仍要跨越陇坂。

潇湘晨报:我们的西部地区有那么大的国土面积,在历史上又那么重要,但是现在经济欠发达,这会不会让包括生活在陇山以西的您也会有一些失落感?

阎海军:整个西部地区的人,都有明显的失落感吧,大家都知道西部的落后。但历史上,丝绸之路畅通的时候,西部是我们国家的一个重心,尤其长安是国都的时候,丝绸之路是很繁华的。但随着海洋文明兴起,经济重心向东、向南偏移,西部的逐步衰落就是必然的一个趋势,不然,我们就不会提出西部大开发了。

潇湘晨报:陇坂作为国家东西部的一个重要节点,现在我们好像淡化它的存在了,只有在用到“得陇望蜀”、“陇头音信”等成语的时候才可能会想那个“陇”在什么地方。

阎海军:陇坂的战略作用,现在的专家学者很少关注到,但历史上,它的作用是历朝历代都知道的。要想西安长治久安,就必须把西域拿下来;搞不定陇山以西,长安就危在旦夕,游牧民族就可能把你干掉。历史上反反复复都是这样。你看宋,经济那么繁华,但西夏梗在陇山一带,把北宋就给搞倒了,到后面南宋也就偏安一隅翻不了身。现在有一批宋粉认为宋文化发达、政治开明、文人地位很高,但其实它一直就有一种老是被人欺负着,无法伸张自己的想法,这就有种很阴柔、悲催的感觉。

潇湘晨报:我注意到《翻越陇坂》中,您有一些不被大多数人认同的观点。例如,您觉得杜甫牢骚太多、情商不高。

阎海军:这个,杜甫的粉丝可能会觉得我说得有些过头了。说老实话,我也很同情杜甫,我们做传媒的,和杜甫一样,是搞文化的人嘛,我们某种层面上讲,和杜甫是同类人。不否认他的诗确实很伟大,但他的一些做法却很难让我苟同。细细思考,局势就是那样的局势,你要当官从政,就要讲政治,就要通人情世故。但杜甫在这方面就很欠缺。

潇湘晨报:《翻越陇坂》中写的12个人中,有两个是女人。在中国历史的进程中,留下姓名的女性极其有限。您把刘解忧和乙弗氏从历史中打捞出来,写进书里,是怎样的考虑?

阎海军:女性在历史上是处于缺席和被漠视状态的,但现在有人已经在关注历史上的一些女性了,像罗新老师,他的《漫长的余生》写的是北魏的一个宫女。我写到的这两个人,刘解忧还是有些人知道的,乙弗氏生活在南北朝乱世,除了研究历史的人知道她的不多。乙弗氏是赐死的,葬在麦积山的石窟,她本身就是皇族,又成为了皇后,这本来是很成功的人了,但最后的命运又这么不堪。我分享她的故事,是想借她表达人生无常的一种感受。本来东西魏就是不断斗争的混乱状态,个人的命运就完全和国家命运卷到了一起。

潇湘晨报:从《翻越陇坂》的附录中看到,您多次深入陇山,多次行走于古道。去了这些地方以后,对您重新打量历史有没有帮助?

阎海军:去现场这可能是我做记者的一种习惯。有人觉得写历史,就多看看、多检索历史资料就可以了,但我想写得更有现场感。当然,在写作的时候,我考虑到陇山这座山是南北纵向的山,我写的主题又是历史上一代代人东西翻越这座山,很难展开一种线性的叙述,所以就在结构上把历史人物、我的现场寻访以及我对陇山古今的评议并列起来,分成三个部分。如果不去现场寻访,光写历史人物,就可能会对一些史实产生一些不正确的判断。例如,陇山海拔最高处在固原那里,但是固原本身就比较高,所以,它的相对高度其实就比较低了,历史上就有很多人选择在固原那里翻越陇山,虽然在那里翻山要绕很远的路。如果你不去现场,你就会很好奇古人为什么要从固原翻山。

另外,我是非虚构写作者,不去现场的话,我就不敢写这本书,很多故事开展不起来。例如关陇古道,都说它险峻,但不去现场走一下,你是永远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险峻,走了之后,你对关陇古道的认识就会强化。再如秦始皇西巡,司马迁就写了十八个字:“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关于他的具体的线路,研究者就写了很多论文,但谁也无法说清他是从哪个位置过去的。路其实也是流动的,每个时期、每个朝代都可能有不同——番须口,是刘秀和隗嚣在争夺陇山的时候,刘秀的大将从完全没路的地方拿着斧头劈出来的,这样他们就占领了略阳,略阳一丢,隗嚣就顶不住了;关陇古道是秦汉一直都在走的;秦家塬道,基本认为是唐朝开通的;六盘关是元朝时候开通的,铁木真打西夏的大本营就在六盘山,他们开通了六盘关,后来明清走六盘关过陇山的也比较多,像林则徐去新疆走的就是六盘关,他日记中有记载。这些路走过之后,再写历史非虚构的时候,就有方位感,有时候还能发现一些历史上被误传的事情。

潇湘晨报记者刘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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