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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吉龙 编辑|罗丽娟
“就连红杉都要裁员了,长尾投资基金今年可能形势更加不容乐观了。”在听到红杉裁员这一消息的时候,一位投资人感慨道。
近日,路透社报道红杉资本中国基金裁员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报道称红杉资本中国基金将至多裁减20%的员工,涉及红杉科技与媒体、医疗保健、消费者和工业技术团队,包括一位合伙人、一位董事总经理、几位副总裁在内的投资人士会离开公司。
如果放在往年,人们看到这条消息的第一反应可能是质疑——国内风投行业Top1还养不起几个投资人吗?
但是在资本寒冬的环境下,这条消息似乎已显得不那么意外,“就连腾讯、阿里这样的企业都大规模的砍HC(headcount,预计招聘员工数),红杉裁员也并不突兀。”
虽然对于上述报道,红杉方面很快表示,裁员报道为无稽之谈,恶意诽谤,并表示过去一年,红杉中国投资团队招聘了13位新员工,员工总数略微上升。
自2018年以来,中国风投行业正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艰难时刻。在移动互联网红利将尽、资金管控加强等局面下,此前的一些顶级投资项目也迎来了泡沫破裂的结局,撕下了明星创业项目的光环,例如以ofo为代表的共享单车等。
而以小米和美团为代表的独角兽也让投资人大失所望,小米上市前最初的内部估值为2000亿美元,而在2018年7月上市时这一估值已经滑落至 543 亿美元,这已经不是腰斩的概念,而是砍到了脖子。
对于小米来说,公开招股仅仅获得10倍超额认购率并不是这一级别独角兽应有的表现。就在一年之前,体量远不如小米的平安好医生和阅文集团分别获得了650倍和620倍超募。
虽然雷军在全员公开信中表示,小米最早期的 VC回报高达 866 倍,但是对投资人而言原本这一数字可以达到3000倍。
还有更多的企业连IPO的机会也得不到。以A股为例,根据德勤的数据,2018年全年,新股发行速度大幅度减缓,发行数量大幅下降,融资总额也因此下降,2018年仅有106只新股,融资总额1402亿元人民币,同比分别下降了76%和39%。
而在港股也出现了IPO堰塞湖现象,比特大陆、凡普金科等各行业里的独角兽遇到IPO受阻,上市申请失效。
在退出难、募资难的情况下,顶级的风投机构出现人员动荡的蛛丝马迹都会勾起人们对于风投行业发展的担忧。
虽然红杉方面否认裁员的消息,但是其人员变动却并非空穴来凤。对照路透社的报道,外界迅速将离开的合伙人锁定为红杉资本中国基金负责大消费领域投资的合伙人王岑。
早在4月下旬就有消息称,王岑已经从红杉离职。而《第一财经》报道称,王岑在离开时同时带走团队几位VP级员工。
在互联网上,不少关于王岑的介绍都提到了,他在消费领域方面的积累深厚,早在加入红杉之前就已经赢得了“消费王”、“连锁王”的称号,号称中国消费VC第一人。
然而事实证明,“消费王”遇上创投行业排名第一的红杉资本也没有迸发出更炫目的火花。在介绍道王岑过往的投资项目时,一般都会提到的是周黑鸭、慈铭体检、伊美尔医疗美容连锁、曼卡龙珠宝连锁、福奈特洗衣连锁等。
但其中周黑鸭、慈铭体检等是王岑此前在天图资本时已经投资,其余的则多数在王岑加入红杉的早期完成。
“对于一般投资人来说,能投出周黑鸭这样的项目确实值得夸耀,但是红杉不是一般的机构”。某机构投资人认为,对于红杉而言,由于投出的成功项目太多,对投资人的成功标准自然也不一样。
据不完全统计,王岑在红杉期间投出项目的有韩后化妆品、休闲食品溜溜梅、好彩头食品、云米、觅食、一米鲜、Activation、猎上O2O等。
除了2018年9月红杉资本中国基金以IPO方式退出云米,账面回报为2.73倍外。韩后化妆品多年冲击IPO未果,2018年又传出了被华仁药业拟收购的消息。同时,韩后业绩堪忧,其创始人王国安曾承认2018年是韩后增长最慢的一年,是创业以来第一年销售业绩负增长。并且2019年下滑趋势仍未见刹车态势。
甚至有人认为,对于红杉而言,错过了2018年大火的瑞幸咖啡、OYO酒店是投资人的一种重大的失误。但也有观点认为,“瑞幸咖啡这种项目投不投都是对的”,毕竟投资是看长期的业绩。
在投资的风格上,王岑是一个有耐心而且愿意重金下注的人,更愿意作为一个主导投资而不是跟随者。他认为跟投一般占的比例小,没有话语权,“企业不会太把你当回事,我不喜欢那种被别人淡漠的感觉,不喜欢服软,我希望别人重视我。”
除了要主导投资之外,王岑另外一个风格是不愿意遍地撒网,而是希望三年就打一枪,一枪打出个50亿。
但是这并不是红杉的风格,“红杉中国想要的是大而美。如果类比互联网公司,他们只做一条产品线,可以做到无比精致。而红杉拥有多个产品线,我们通过协同来增加胜率。”在接受《财经》的专访时沈南鹏表示,“红杉是Work for创业者,而不是control(控制)。”
在红杉中后期,王岑经常在外参加各种会议或者节目,比如一些创业类的选秀节目,经常出席各类创投会议并演讲,也经常向媒体讲述他的投资理念与方法论。
但是沈南鹏并不是一个喜欢频繁在媒体上露面的人,红杉的合伙人、副总裁在媒体上也非常低调,甚至难以搜索到一张照片。
王岑离开的同时,他所关注的消费领域的投资也变得越来越难。投中信息近期发布的2019年Q1中国消费服务行业市场数据报告显示,2019年第一季度消费服务行业融资数量共144起,同比2018年一季度减少了43.08%。
一位投资人表示,红杉150个人的团队是个很大的团队,自己所在机构总共只有20多个人,“发现没有那么多活可干,有点淘汰也很正常。”
和互联网企业动辄几百上千人的裁员不同,风投圈的人员流动离普通大众更远,也更加隐秘。
今年3月,王洋从前东家离开,但这不是他本意,真实的原因是被裁掉了。他的前东家是一家VC机构,主要投资区块链领域。
2018年是区块链行业从烈火烹油到跌入谷底的一年,趁着区块链行业的热潮,王洋所在的机构大笔杀入市场,投了20个项目,总投资金额超过5亿元。投资的范围从区块链媒体到交易所到发币方都有。
王洋表示随着市场变冷,这些投资不但没有增值,反而被投企业陆续陷入了困境,“投的一家区块链媒体从原来二三十人的团队变成了三个人,还有家交易所App已经半年没有更新了。”
王洋发现自2019年以来,公司基本上就没有再投资了,虽然对外声称依然投资了三个项目,但是投资金额都是保密状态,王洋猜测其实这些投资并没有实际出资,只是卖个人情挂名而已。
一方面市场不景气,投资得不到收益,另一方面,也没有资金可投资了,于是高薪养着的投资人就成为了累赘。3月份,王洋收到人事劝退通知,至于赔偿则是一分没有。
实际上除了他之外,一起被辞退的还有其他四个人,一样都没有拿到赔偿,“人事说公司没钱了,随便你们起诉。”
但是王洋发现,起诉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因为这家公司注册于国外,理论上他们只是派驻于北京的雇员,要起诉要到当地。算一算,来回的机票最少也要上万,再加上不熟悉当地的法律,根本耗不起。
媒体人何帆也还记得,2014年左右是投资机构的爆发期,当时他几乎天天收到投资机构的邀请,有的是投资机构项目路演,有的是新投资机构成立。其中有一家由徐小平、李开复、蔡文胜、曾李青等投资大佬站台的投资机构堪称当时的黑马,但是现在早已经销声匿迹,App都已经打不开了。
当年的中关村创业大街上,天使汇、飞马旅、联想之星、创投圈等创业服务机构一字排开,但现在早已盛况不再。
而类似于王洋这样从VC机构离开的人并不在少数,“不少投资人转行是客观存在的,不少机构都是这样”。云九资本合伙人王京认为,前两年VC爆发增长太快,而从去年下半年行业发展速度变慢,形势发生了变化就会调整一些人出去。
而被淘汰的人中不少都是一些“资历”没那么好看的人,作为高风险高回报的行业,一直以来风投都是一个对从业者要求非常高的行业,常青藤毕业、在咨询公司或者金融机构工作多年,似乎是一个正常投资人的标配资历。
但是在双创的背景下,为了抢人,不少VC机构开始大幅放水,甚至一些机构开始招募应届生,光速资本副总裁王国栋认为,本身资本市场上升期就会多招人,甚至招人的标准会略低,市场格局稳定了的时候肯定会基于业绩和能力优化掉部分人。
在人员流动的背后,风投行业背后面临的是整个资本的寒冬。
越来越多的风投机构发现,募集资金正变得越来越难,其中美元基金还好,但是人民币基金的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
“今年已经有大量的机构没有完成既定的募资指标 ”,缘创派CEO王翌称,2013年起出现了一大波的风投机构,他们的募资时间在2014年左右,按照目前市场上多数VC/PE基金的运作周期在5-7年,即3+2或者5+2的模式,其中不少投资早期的人民币基金都是3+2阶段,在2018、2019年面临集中的退出期,但是股市不好,退出并不容易,更别提新募资了。
其中美元基金和人民币面临的严峻情况可能还不太一样。
“美元基金是‘老钱’,没有那么快的要求追求回报,而人民币基金要求高回报”,洪泰基金创始人盛希泰曾经表示,“2018年人民币资金募资确实很难,每只基金都很难。”
王翌观察到的情况是身边很多人民币基金都只募集了第一期,募集不到第二期,“差不多一半的人民币基金死了吧”,他认为,这些基金的淘汰不值得可惜,本来就是不合格投资人来的“傻钱”。
CVSource投中数据显示,2018年第三季度,仅139支基金进入募资阶段,同比下降41.35%;目标募资规模545.53亿美元,同比骤降近8成。
风投基金募资难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既有项目投资人的意愿的因素,也有政策的阻碍。
在2016年之前,双创热潮引发了一大波的创业热潮,PPT融资造就了“全民风投”的景象,但是很多创业项目被证实为泡沫。王翌称,很多基金当时高价投了好多项目,现在项目死了,没有人愿意出钱了,“不会说有10倍的项目就有十倍的成功率,每年跑出来的投资项目还是那么多。”
移动互联网红利的消失对于创业者来说是一大挑战,意味着草根创业者的成功机会在变小,优质的投资项目变得越来越难找。一位创业者感叹,“大家可以看到手机上多久没有出现一个爆款APP了,抖音、趣头条、拼多多都是2018年以前出现的,手机游戏也越来越固定就那么几个了。”
戈壁创投东南亚管理合伙人邱家睦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风投基金募资难的问题,他认为资管新规的出台对于人民币基金的融资造成了阻碍。
2018年3月2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一次会议通过《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俗称资管新规)。
投资机构募资渠道主要有三:一是机构投资者;二是高净值人群;三是第三方渠道,包括银行的委外渠道、信托、券商等。“资管新规出来以后,很多银行的钱无法到私募基金里来了。”邱家睦提到,来自日本、越南的LP比例在上升。
戈壁创投副总裁楼群认为从自己身边的经验来看,一线VC的募资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而二三线的VC却遭遇到到募资难的情况。
在2018年,高瓴资本、红杉资本、晨兴资本都完成了数十亿美元的基金募集,其中红杉募集了80亿美元,是其1972年创办以来最大规模的募资。
明势资本创始合伙人黄明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强调,投资行业的马太效应还不是“二八分化”,而是“一九分化”,10%的机构募走了90%的钱,资金向头部机构聚集的现象会越来越明显。
即便是募集了足够的资金,但是VC们也正在变得更加珍惜子弹,节奏也在放慢。楼群认为,由于竞争变少,VC们有更充分的时间评估公司,市面的估值会更加合理。
在资本寒冬的时候,一些往常能拿到高融资的项目出现了估值的大幅度下滑,曾经一位创业者最初打算按照上亿的估值去融资,但是被王翌劝住了,议他用5000万去报价,最终这位创业者还是按照8000万的估值去报价,“说实话,我觉得8000万的估值他这个项目也还是配得上的”,但是结果是本来有兴趣的机构也不太积极。
而另外一家位于北京的服装行业创业公司虽然在2019年初完成了数百万元的融资,但是估值比刚开始创业的时候还低。
在创业黄金十年结束的时候,风投们也纷纷根据市场情况调整自己的策略,寻找新的市场机会。
在消费互联网红利减弱的情况下,产业互联网迎来了新的机会,2018年阿里、腾讯纷纷杀入产业互联网,也带动了VC们跟随。
金沙江创投主管合伙人朱啸虎曾表示,过去十年美国VC从企业服务上赚的钱要超过消费互联网公司,他认为中国也是一样的趋势。
根据2018年12月,每日经济新闻与投融资服务平台易项联合发布了《新一轮消费大淘金——未来商业投资报告》显示,企业服务以16.3%的比例成为过去三年实际发生融资事件数最多的赛道。
但是这种变化,到底是因为To B的机会变大了,还是因为To C的机会缩小了呢?
楼群认为,To B市场区别于To C市场的主要表现是,不太会有短期爆发,“每年都说是SaaS元年,其实每年都没什么变化”。他打了个比喻,以前是To C和To B日月同辉,现在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不过是太阳越来越小了。
不过他也认为,目前企业服务的机会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通用的行业工具机会已经不多了,投资者们更加看重偏垂直的行业项目,找到一些垂直行业用互联网技术改造传统行业的应用。
VC领域的另外一个热点是走向海外,瞄准东南亚、印度,目前这两个市场都处于高速增长的阶段。
邱家睦提到东南亚市场在2015年的时候市场规模还仅仅只有10亿美元,而两年之后,这一数字变成了110亿美元。
同样的,在国内的一些投资人眼中,印度互联网落后中国10年,意味着其处于黄金十年的开端。顺为资本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许达来表示,印度已经成为了顺为资本最关注的创投市场之一,仅次于中国。
戈壁创投、GGV、顺为资本、高瓴资本、险峰常青及复兴资本等一些投资机构已经在东南亚或者印度进行了投资。戈壁创投2010年正式进驻东南亚,是第一家走进东南亚的中国VC,顺为资本也投资了印度本土社交软件 ShareChat、印度“微商”Meesho、“印度版喜马拉雅”Vokal、“印度版趣店”KrazyBee 等公司。
不过相比国内庞大的VC数量,邱家睦认为东南亚的投资还在早期的阶段,量还没有完全起来。只是对于中国VC来说,市场空白也意味着机会。
不过建立一支本土化的投资团队是VC出海一大挑战,“投资当地的市场需要找到当地的人。”邱家睦也提到。
资料显示邱家睦、许达来本身就是新加坡人,GGV的团队中也有不少新加坡的投资人,非常熟悉东南亚市场。即便如此,他仍然认为,在出海时建立完全本地化的投资团队依然是必须的策略。
如今,戈壁创投已经在泰国、马来西亚分别设立办公室,招募了当地具有创业或者商业背景的人士,而在顺为的团队中也出现了印度人的身影。
(文中王洋、何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