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月,邓小平来到深圳先科公司,董事长叶华明赶紧上前迎接。身边的秘书向邓小平介绍,“这位是叶挺将军的儿子叶华明。”
邓小平惊喜地握住叶华明的手,“你是叶老二吧?”
叶华明笑着回答,“不是,我是叶老四。”
“我们40多年没见了。”
叶华明点点头,“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现在已经50多岁了。”
“你弟弟叶正光在哪儿工作?”
“在海南岛。”
两个人相谈甚欢,回忆都被带回到了过去。
图丨叶挺
叶华明共有9个兄弟姐妹,7男2女,他排行老四。他出生在澳门,那时候,父亲叶挺忙于工作,常年在外奔波,因此,他的童年是和外婆度过的。
1927年,叶挺和周恩来等人在南昌领导八一起义后,又被派到广州组织起义。
当时,叶挺是不赞同广州起义的,我们的力量还太过弱小,压根无法抵抗国民党几十万的正规军。
果不其然,广州起义失败了,叶挺前往马来西亚,几个月后,他被通知前往莫斯科参加党的六大。
在莫斯科,王明对叶挺妄加非议,胡乱指责,说广州起义失败是因为叶挺指挥不力,气得叶挺直接与党脱离关系,海外漂流数年。
图丨王明
后来,叶挺的妻子李秀文因为担心丈夫,直接飞去西欧与丈夫团聚,而孩子们就跟着外婆继续在澳门生活。
对于年幼的叶华明来说,父亲在他们心里是“陌生”的。
骨肉亲人天各一方,一直到1942年才重逢,然而,这种重逢的场面实在令人心碎。
1937年,叶挺回国出任新四军军长,1941年,国民党反动派有预谋地围袭了新四军,叶挺被非法扣押。
他先是被囚禁在江西上饶,后又被转移至湖北恩施。在此期间,李秀文带着孩子们迁居桂林。
蒋介石得知消息后,决定用骨肉之情“感化”叶挺,1943年,他命顾祝同将叶挺押送至桂林,与亲人团聚。
图丨叶挺(一排左三)
名义上,他是“国民政府军委会高参”,实际上,他们一家被人监视,不管去哪,身后都跟着“尾巴”。
叶挺非常讨厌这些把戏,他愤怒地在墙上写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句子。
然而,蒋介石没能看出叶挺绝不动摇的决心,他还派了几名特务,去叶挺家中“做工作”。
对方拿出一大摞厚厚的钞票,“叶高参,这是给你的薪禄,我们给你送来了。”
叶挺连正眼都没给,“你们拿走,我一分都不要”,然后拿起钞票扔出了门。两个特务见叶挺动了怒,灰溜溜地捡起钞票跑了。
图丨千家驹
拒绝了蒋介石的“高薪俸禄”,叶挺知道,他们一家的苦日子要开始了。为了维持一家十几口的生计,叶挺卖掉了家中的首饰衣物,换了些米、羊仔、菜苗,开始自力更生。
有一回,老朋友千家驹来看望他时,叶挺苦笑着说,“我们家孩子一年才能吃一回西瓜,尽管很便宜,可我们还是买不起.......”
叶挺窘迫的生活条件自然瞒不过军统局,桂林办事处处长杨继荣自作聪明地认为,现在的叶挺一定会因为自己的“大度”而感恩戴德。
于是,他亲自出马,去到叶挺家中,叶挺一看见他满脸堆笑的样子,就知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叶挺索性开门见山,说起了新四军的事,
杨继荣被叶挺怼得无言以对,夹着尾巴逃走了,连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来得及说。
图丨李秀文
时间一晃到了12月,一天中午,孩子们放学回家,却不见叶挺,问母亲,她只说叶挺吃完饭后,去山上看羊后就没有回来了。
大家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四处寻找后却没有半点音信。第三天,家里突然来了两个特务,并交给李秀文一封信。
信中说叶挺已经到了衡阳,并让李秀文把叶正明、叶华明、叶扬眉三个孩子送过去生活。
李秀文抱着三个孩子,质问两个特务,“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叶挺抓走?我是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们的!”
两个人面无表情,只说这是叶挺交给自己的任务,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图丨叶挺全家福
李秀文和外婆商量了一下,最后给三个孩子收拾好行李。出发前,她语重心长,“你们这次去爸爸那边生活,要好好听话,好好读书,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写信。”
孩子们不愿离开,嚎啕大哭,李秀文摸着他们的头,“好孩子,你们爸爸一个人生活我不放心,你们去陪陪爸爸吧。”
随后,两个特务将三个孩子带到了衡阳警备司令部,一进门,他们就看到了一脸疲惫的父亲。
叶挺把特务们赶出去,给孩子们讲述了事情经过。那一天,叶挺和往常一样,将羊赶上山后就回家吃早饭,这时,有个“农民”跑进他家,说他家的羊被人抢走了。
叶挺赶紧上山,结果看到羊被栓在一棵小树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回身一看,十几个特务已经把他包围了。
领头的那个说,“蒋委员长邀请军长回恩施”,叶挺上前就给了对方一耳光,“你们是不是土匪?为什么不敢到我家来请我?”
领头的那个不多解释,“军长不能回家去,请跟我们走吧”。无奈,叶挺只能坐上那辆吉普车,被带到了衡阳警备司令部。
图丨恩施叶挺囚居旧址
随后,叶挺和三个孩子被安置到恩施民享社东门招待所居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后,他们搬到朱家河旁边的一个小乡村。
之前,叶挺就是被关押在这里,不过,这是叶华明第一次来。这个小乡村只有4户人家,除了叶挺,还有一个国民党教官,两户农民。
他们是1944年3月13日到达这里的,邻居们一看到叶挺回来了,便不约而同过来做客。
叶挺也很高兴,拿出香烟零食招待他们,看得出来,叶挺之前和他们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随后,叶挺和三个孩子在这里开始了平静的生活,他和在桂林一样,在后山开了两亩荒地,种上西红柿、豆角、茄子等,还围上栅栏养起猪仔和鸭子。这些农作物不仅够叶挺一家吃,甚至还能富裕出来送给邻居们。
图丨飞虎队
孩子们下午6点放学回家,叶挺已经做好暖和的饭菜。吃完饭后,孩子们写作业,叶挺就出去跟邻居们聊天。
在战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因为这无可奈何的境地,开始“洗手作羹汤”。
有时,他会带着孩子们进城,有一次,他们去了书店。为了防止特务偷听他们的谈话,叶挺一家都是用广东话交流的。
这时,走过来两个华侨,问叶挺是不是广东人。叶挺说是,对方非常激动,用广东话和叶挺交谈起来。
后来几个人还一起吃了饭。饭桌上,叶挺知道了二人的经历,原来,他们是美籍华人,抗日战争爆发后,两个人应征入伍,去了美空军在恩施的飞虎队做地勤工作。
几个人越聊越投机,叶挺就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到了家里,避开特务的跟踪,叶挺跟对方说了自己的经历。
他们对叶挺的遭遇感到同情,后来,每次到叶挺家做客,都会带着糖果零食,看到孩子们穿得不好,还特意给做了几件新衣裳。
然而,最让叶挺开心,是他能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抗日战场的情况。
图丨日本无条件投降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结束。飞虎队离开了中国,叶挺也被蒋介石调到了重庆。
临走前,他将家里养的猪和鸭子通通送给了邻居,邻居依依不舍,请叶挺一家吃了饭。
9月,叶挺和三个孩子离开了恩施,到达重庆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了,特务没法将他们送到重庆的监狱,只能安排了个小旅店让他们住下。
晚上,叶挺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半夜,他忽然把孩子们叫醒,
图丨周恩来
第二天一早,叶挺观察到门外只有一个特务,赶紧让孩子们动身,结果刚走到门口,又有一个特务回来了,还跟上了他们。
三个孩子为了甩掉特务,坐上了人力车,在车水马龙的路上,跑得飞快的人力车马上就把特务甩掉了。
来到曾家岩后,到处都是特务,他们在小巷子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50”的门牌号。
突然,周扬眉看到一扇大门上,用墨水写着大大的“50”,敲响了门,徐冰的妻子张晓梅接待了他们。
中午吃过饭后,外出的周恩来才匆忙赶了回来,周扬眉把叶挺准备的信交给周恩来,“周伯伯,是父亲让我们来的,我还带了两个哥哥”。
周恩来打开信,还没看完,便着急往门外走,“走,快带我去找你们父亲!”
三个孩子赶紧带路回了小旅店,可是叶挺已经在10分钟之前被带走了,周恩来叹口气,“我多么想见你们的父亲啊,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图丨蒋介石、毛泽东
10月,国共谈判开始,毛泽东冒着危险来到重庆。谈判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内容,便是有关于叶挺的释放。
11月,考虑到孩子们的安全,周恩来将他们安置到延安上学。他们住在周恩来的窑洞,一天三餐由朱德负责。
1946年2月下旬,周恩来回到延安,并带回一个好消息,
3月4日,叶挺被释放,共产党用1945年9月被俘的马法五换回了叶挺。出狱第二天,叶挺就提出要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并马上得到了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批准。
得知丈夫出狱,李秀文马不停蹄,带着小儿子飞去重庆团聚。叶挺深情地挽着妻子的手,“秀文,我们好像又结婚了!”
图丨叶挺全家福
4月8日早上,叶挺和李秀文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从重庆飞往延安的飞机,同行的还有参加完国共谈判的中共代表王若飞、秦邦宪和邓发。
飞机起飞后,一切正常,延安方面已经安排好了欢迎仪式,毛泽东、朱德等中共领导人,也早早等在了延安机场。
中午,天空下起丝丝小雨,这时,上空出现了飞机的身影,正当整个机场翘首以盼的时候,飞机却突然消失了。
一直到傍晚,飞机都没有任何音讯,大家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4月11日,贺龙从山西向党中央发来急电:山西黑茶山找到一辆失事的飞机,飞机上的17人全部遇难。
图丨追悼大会
4月15日,延安召开了追悼大会,在这场事故中失去双亲弟妹的叶华明、叶正明也在其中。
前一天晚上,叶正明哭着写下《给死了的父亲母亲》,
关于这次飞机失事,有人说是国民党特务搞的鬼,1950年的时候,周恩来也明确说过。当时,他对叶正明说,
可惜的是,当时没有人证物证,也没有真凭实据,蒋介石不会承认,也无法向国民党讨回公道。
图丨蒋介石
叶挺遇难后,周恩来将叶家的孩子们转移至条件比较好的张家口,他们兄弟姐妹的生活都由聂荣臻照顾。
1947年初,解放战争开始后,党中央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又将大家转到东北解放区。
贺龙照顾了半年后,大家又回到了聂荣臻这里,当时,邓小平经常去聂荣臻那做客,所以也见到过叶家的这几个孩子。
1953年,叶华明高中毕业,他有了一个理想,想要参加空军,成为一名飞行员。
然而,聂荣臻表示了反对,叶家4口人死于空难,他不想再让叶华明冒任何险,他建议叶华明去陈赓办的哈军工学航空发动机专业。
图丨聂荣臻
半年后,叶华明被派到莫斯科军事航空工程学院学习,没想到的是,叶华明留学苏联,学的不是制造飞机,而是打飞机的地对空导弹。
1959年,叶华明学成回国,被分配到由钱学森担任院长的国防部第五研究院工作。
然而,人生的境遇总是奇妙的,1983年,叶华明跟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来到了深圳。
在此之前,他刚从荷兰访问归来。在荷兰,叶华明对参观飞利浦公司时看到的激光光盘产生了兴趣,他在心里萌发了一个念头,中国也需要有自己的激光光盘。
于是,他来到了深圳,组建了先科技术开发公司。对那时的人们来说,叶华明的项目有些太过超前,因此流言蜚语也有不少。
叶华明抗下压力,终于生产出了中国的第一张激光唱片、第一张激光视盘、第一张DVD光盘、第一台DVD放送机等。
图丨邓小平
1992年1月,邓小平南巡,特意来到先科公司。叶华明上前迎接,秘书告诉邓小平,这是叶挺的儿子。
邓小平握着叶华明的手问,“你是叶老二吧?”
叶华明笑着回答,“不是,我是叶老四!”
“我们40多年没见了。”
叶华明点点头,“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现在已经50多岁了。”
“你弟弟叶正光在哪儿工作?”
“在海南岛。”
图丨李秀文、邓颖超、叶扬眉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走到会客厅,叶华明拿起一块闪亮的激光视盘给邓小平看,并介绍这东西可以存储10.8万帧色彩逼真的清晰图像,而且永不磨损。
邓小平饶有兴趣的问了几个问题,还看了看传记资料片《我们的邓大姐》。看着看着,邓小平向叶华明介绍起资料片的主角邓颖超,
身旁的女儿邓楠反驳道,“不,她是广西人”,邓小平摇头纠正,“她祖籍是河南,广西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图丨叶华明
接着,邓小平还参观了生产车间,看着这些年纪不大的工人们,邓小平问,“这些职工多大年纪了?”
叶华明回答,“大多数是25到30岁,是全国各地招聘来的,大部分是科技人员。”
邓小平很满意,“很好,高科技项目就是要让年轻人干,希望在青年人身上。”
后来,邓小平还停下来跟几位正在工作的女工聊了聊,他问对方是哪的人,女工们回答是汕头,邓小平笑着说,“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广东人。”
对于邓小平的这次参观,叶华明觉得很荣幸,他说自己是在党内老同志的关怀抚养下长大的,也决心把工作做好,不辜负邓小平的亲切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