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年(地皇四年)王莽政权败亡,绿林军拥立舂陵刘氏子弟刘玄为更始帝。刘玄称帝之后,河北(黄河以北)各州郡都持观望态度,未曾归附更始政权。是年十月,更始帝刘玄乃令刘秀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镇慰河北诸州郡;却不料邯郸算命师王郎竟自称汉成帝之子刘子舆,而在赵地豪杰的拥护下称帝了,河北各郡县官民为其所蛊惑,皆望风而靡。王朗遂派人追捕刘秀,并巨额悬赏其头颅,此时刘秀正向北巡行至中山国卢奴县(今河北省定州市),忽闻此信,不由大沮,而就在此时,一个叫耿弇的21岁年轻人从天而降告诉刘秀,王郎算个屁!
耿弇(弇音演),字伯昭,祖籍巨鹿,其父耿况本在王莽朝廷担任上谷郡太守,耿弇家学渊源,从小文武双全,明经有权谋,年纪轻轻二十一岁,就精通《诗》、《礼》,善于骑射,喜好将帅之事。正是他的到来,才使得刘秀因祸得福,获得了一支天下无双的骑兵劲旅,终在河北打开了一片新局面。从这位耿弇在历史上的表现来看,真可说是一个韩信与霍去病的集合体,他作风剽疾,有气敢任,奇谋精妙,弓马无双,其后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一挫,是东汉开国第一名将,此等大方光芒之时暂且不提,这里我们先介绍他的出场。
这个耿弇,本来是奉父亲上谷太守耿况之命,欲南下洛阳去向更始帝送礼表示忠心,行至邯郸附近,忽闻王郎称帝,跟他一起的上谷郡吏们便想进城去效忠这位成帝正统,也免得舍近求远。耿弇年纪虽小却心有明灯,对天下大势可谓洞若观火,因此按剑怒斥郡吏们道:“子舆小丑,终为降虏耳。我至洛阳,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归发突骑以击其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妄投匪人,吾恐族灭不久也!”
然而,郡吏们还是觉得王郎势大,又是成帝之子血统更正,咱们还是投奔他比较有前途,耿弇一介小儿不必管他,于是全跑到邯郸去了,连带着把送去给更始帝刘玄的进贡礼也卷走了。耿弇踯躅道旁,心想自己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跑去洛阳,恐怕事干不成还会招人笑话,不如掉回头北去卢奴找那大司马刘秀,早就听说这位哥哥昆阳一战名震天下,是将帅中的极品、是传说中的军神,现在就去跟着他干,准没错!
刘秀看到耿弇,知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于是将他收归帐下,任为门下吏,关键时刻有大用处。
而耿弇虽初来乍到,但他年轻气盛,急于表现,遂屡次向刘秀请示,要去上谷招来幽州突骑,如此南定邯郸,不费吹灰之力。
刘秀看着这个胆气绝人的21岁小伙子,仿佛看到了一年前在昆阳时的自己,不由大笑道:“小儿曹乃有大意哉!”他当然很欣赏耿弇的勇敢与志气,但光凭上谷郡一郡之力,想要对抗王郎数十万大军、平定冀州近百座城池,恐怕还是力有不殆。所以上谷突骑,只可作为奇兵,真正想要平灭王郎,那恐怕还得招来些其他力量;况且若全然倚仗耿氏,那刘秀这个领导还有存在的意义吗?耿弇毕竟太年轻,还未学会藏锋,还未学会深思,但人的成长总要一个过程,耿弇的锐气逼人已实属难得了。青春,青春啊,真是令人羡慕的青春啊,刘秀暗自感叹,我的青春小鸟已经一去不回来了。
于是一行人继续北行,更始二年正月,刘秀进入幽州重镇、广阳郡首府蓟县(今北京市),准备放出榜文,招兵买马,欲以此力量与上谷联合,当可共灭王郎。功曹令史王霸一向能言善辩,乃自告奋勇带人去市集上贴招兵告示,本以为凭借刘秀昆阳大战之威名,应征者必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可尴尬的是,王霸不但一个人没招到,反而被老百姓们围起来指指点点,大大嘲笑了一番。
原来,王郎称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蓟县城,更可怕的消息的是,邯郸皇帝已悬赏十万户,购刘秀之首级。所以在蓟县市民的眼中,刘秀无疑已是一个死人,死人还想招人跟他一起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还有这个叫王霸的,怎么看怎么衰,一脸王八样,还想招人跟他一起当王八,做梦吧!
王霸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无奈,他只得如过街老鼠般灰溜溜跑回刘秀那里,哭诉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不错不错,刘秀却笑了,我大哥当年被王莽悬赏五万户,我如今却是翻了一倍,以弟胜兄,岂不惭愧。
诸僚属一齐大喊:现在可是比脑袋值钱的时候么?听说邯郸王郎的兵已经到了,咱们还是赶快逃回洛阳吧,河北没戏唱了!
僚属们喊声方落,耿弇忽然跳了出来,叫声更大:“不可不可!王郎之兵从南来,不可南行,可往北。今渔阳太守彭宠,乃明公之乡党也(彭宠为南阳宛人,与刘秀是同乡);而上谷太守,乃弇之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
僚属们心说那幽州二郡的太守与我等素未谋面,岂能轻易相信?而且你是新来的,又是个楞头小伙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听你没谱!再说渔阳、上谷北接塞外,至彼路穷,若事不谐,便是死地,而且还得死在塞北苦寒之地,我妈妈听了都会哭啊!于是又齐声喊:“我等皆南方之人,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罗网?”
这时刘秀拍板说话了,因为僚属们的话实在不好听,他还是很信任耿弇的,何况若这个时候灰溜溜跑回洛阳,不仅丢人而无功,且失去了自立的机会,大业何时可成?于是用眼神止住众人,道:“北行又如何?耿弇,是我北道主人也!”
耿弇听了这话,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刘秀这句话,等于是把他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了自己,如此信任,如此情义,天高地厚,无以为报。
大家还在计议,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说刘接准备起兵响应王郎,正派人到处搜捕刘秀,所以城内一片混乱,人们甚至传言邯郸使者已来到城外,城中二千石及以下的官员都准备跑去迎接,刘秀就是他们邀功请赏的见面礼。
事情紧急到了极点,快跑!大家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骑上马驾了车就往城外冲,可现在正是城里最乱的时候,街上挤满了前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人多到把道路挤了个满满当当,刘秀的队伍正好被堵在最中间,是进退不得,寸步难行,这可怎么办?难道大家真的只能等死了吗?
关键时刻,刘秀部下又一个猛人、贼曹掾铫期站了出来,发动小宇宙,奋力为刘秀冲开了一条生命的通道。
但见铫期怒发冲冠,瞋目欲裂,纵马奋戟前驱开道,同时口中大喊:“跸——跸--跸!”(不是吹哨子。《汉仪注》载:“皇帝辇动,左右侍帷幄者称警,出殿则传跸,止人清道也。”故惟天子出入,才得警跸,跸与辟同,即辟除行人之意。)
铫期在野史评书中,乃是一个黑脸大汉,常用一条金鞭,使得是祖传八手断门鞭法,武艺平平,多以巧诈机运取胜。然而在正史中,铫期之勇武堪比项羽,身高也跟项羽差不多,八尺二寸(约今1米88),长的是容貌绝异,矜严有威,天生一副“中南海保镖”的模样(后来他在东汉朝廷也是担任卫尉一职),手中挥着寒光闪闪的大戟,口中又发动起神技狮子吼,暴喝声声,吼出惊天巨雷,吼出虎啸龙吟,路人们当场被震得连连后退,还以为真有哪门子皇帝来了。刘秀一行遂趁势冲决而出,奔至南门,城门已关,铫期大吼一声飞过去,三下五除二挑翻几个守城卒,打开城门,大家一拥而出,没命狂奔,直跑出去好几十里地,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清点人员辎重,却发现大家都成了穷光蛋,原来盘缠都没来得及带出来,另外耿弇也不知何时掉队跑失散了,这真叫一个惨。
没有耿弇这个北道主人,再往北就是犯傻了,况且就他一个没跟上来,说不定是个冒牌货,刘秀无奈,只好选择掉头往南逃,再回到赵地去。但如此,刘秀这些血战昆阳的灭莽英雄们,就变成了河北人人垂涎的政治要犯,他们只得避开城邑,白天黑夜的奔命于荒郊野外,饿了就停在路边吃点干粮,困了就找个破败的无人村落住下,在天寒地冻之中风餐露宿,叫苦连天。这一次艰难凄惨的政治流亡之旅,正是刘秀在光明之前的最后劫难,只要再挺过去,他就可以修成正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