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黄高航
编辑 | 简佳
5月7日，国家发改委政研室副主任孟玮就《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作出解读，提出5类县城发展路径，分别是“加快发展大城市周边县城”、“积极培育专业功能县城”、“合理发展农产品主产区县城”、“有序发展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城”以及“引导人口流失县城转型发展”。
作为本土财经观察者，我们写作团队分别走近乾县、府谷、大荔、太白和佛坪，截稿时我们统一的感受是：虽然话题流量总是被大城市所占据，但每一个县城都在真切的努力之中，都在不断释放积极信号。
驶出G70福银高速乾县北收费站，继续西行约3公里，远远望见外墙附有“人科机械设备（陕西）有限公司”红绿蓝相间字样的厂房，于此处十字路口右拐上人科大道就能抵达人科机械门口，门牌是1号。
这里是乾县工业区，从事设计制造锂电池设备、铜箔设备、光学膜设备等精密设备的人科机械，客户包括三星集团、LG集团、比亚迪等国内外巨头。
令我意外的是，在中国西北小县城，竟然有这样一家全外资（韩资），主营业务与“锂电池、高精度、精密设备”等字眼“紧密挂钩”的公司，投资额上亿。
“2014年落户乾县时，（人科机械）是全县乃至全市首家全韩资企业，目前是PNT在国内唯一一家子公司”，公司高层管理人员告诉我。
人科机械母公司PNT2017年1月在韩国正式上市，代码137400.KS，截至5月30日，公司股价触及330元人民币，创下了上市以来的最高点。
股价持续上扬背后，源于公司踩在“新能源产业赛道”风口上。
西南证券在研报《格局尚未完全明确 锂电池行业望迎新起点》中提到，PNT是韩国最负盛名生产涂布机、分条机的公司，专业从事研发制造锂电池及隔膜的涂布设备，各种光学膜涂布设备，及电解铜箔设备等。母公司2019年实现营收3214亿韩元，较快增长，主要源于产能提升。
PNT寻求产能扩张很容易理解，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乾县如何招引到这家庆尚北道的科技型企业？
我在乾县政府网站搜索关键字“转型升级”，报道密集出现于2015年，相继有《咸阳日报：乾县多举措推动工业经济转型升级》、《乾县多举措推动工业经济转型升级》、《乾县招商引资促进产业转型升级 实现经济逆势增长》等。
这一节点与人科机械正式落户极度吻合，所有报道无一例外提及人科机械。
尤其在2016年6月投产仪式上，时任县委书记刘勇锋表示，人科机械项目是我县紧盯在陕西落户的韩国三星企业，围绕产业配套，引进的唯一一个在韩国上市的精密机械生产企业。该项目的全面建成投产，必将进一步优化我县的产业结构。
时任县长谢军曾检查指导项目建设时，要求各相关部门要高度重视，责无旁贷，积极主动为项目建设服好务。
从考察到落户肯定是有一番竞争的，乾县“脱颖而出”得益于对营商环境的提级，10年前（2012年）县政府就连续发文《关于严肃工作纪律强化项目建设和招商引资的十条规定》、《关于落实招商引资在建、合同、洽谈项目包抓责任制的通知》，我们相信，这种“把招商当一号工程”的打法是关键原因。
年初，县委书记焦志鹏调研时详细了解人科机械疫情防控措施落实，询问企业生产经营情况。
受益于以此类科技企业的落户，乾县GDP、三产结构和规上工业总产值都发生了积极的变化。
▲图：源于乾县人民政府官网和咸阳市统计局
2014-2017年乾县生产总值从127.21亿元增至178.9亿元，同期，一产从20.4下降至17.9，二产从46.5下降至45.1，三产从33.1增加值37，规上工业总产值也在走高，从152.04亿元增加至216.8亿元。
快40岁的乾县临平镇人郑志从没有想过会在“家门口”入职一家外资企业。他早年间毕业去广州工作了9年，后因结婚返回县城。
似乎对他们而言，返乡是多数人临近适婚年龄最终或唯一选择。
郑志告诉我，他2年前因为效益和薪资来到人科机械，负责车间安全、环保等工作内容，现月薪7000元左右，加班补贴和节假日按照1.5倍和3倍发放。
尽管没有查到乾县月均工资权威数据，但下述信息可作参考。
2022年乾县某镇政府招聘工作人员，转正工资3000元（含社会保险个人缴纳部分），绩效500元，合计3500元。当天在大唐小镇，我询问了一家商铺工作人员，她每月工资2000元。
人科机械还提供免费三餐。这样在无形中降低了员工生活成本。
现在郑志全家4口住在距离公司约4公里的县城西大街，房间户型三室一厅，每天开车上下班。“也就一脚油的路”。
“韩国员工工作认真程度值得学习，比如记录时防止出错，先用铅笔再用圆珠笔，都很详细”。虽然少与韩国员工直接对接，但郑志感受颇深。
▲图：人科机械员工食堂
像郑志这样早年外出打工后回县入职人科机械的本地员工不在少数。周丽即其中一员，毕业初远赴珠海一家工厂，再辗转西安新三板公司，最后因结婚回到县城，偶然了解到人科机械，起先并不相信，抱着试一下的态度应聘成功，现月薪约万元。
人科机械高层管理人员告诉我，公司正式员工350余人，临时工150余人，累计500余人，乾县本地人占70%-80%。比例相当之高。
距省会西安约80公里的乾县，是一个人口大县，2017年以53.66万排名全市（咸阳）第1。我感受最深时刻，便是大学时（2013-2017）节假日在城西客运站乘车，乾县“档口”总是大排长龙，一眼望不到尾。
可惜近年来难抵西安人口“虹吸效应”，尤其在户籍政策放开后，且绝大多数是年轻人。出生于1994年的我，印象中身边初高中同学几乎没人留在当地。2019-2021年，乾县人口分别为53.61万、53.57万人和45.67万，呈净流出状态，势头还在加剧。
但在人科机械，我见到与我同龄的乾县本地年轻人康宸，2015年毕业后闯荡西安，尝试过销售、物业等工作，前年选择回到乾县。
▲图：进入办公室前，康宸在楼下更换拖鞋
我原计划与人科机械负责人多了解情况，但因当日拜访急促，对于遵守时间观念的韩国人而言较为勉强，遂未成行。
乾县2022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到聚焦增量提质，加快动能转换，促进工业升级：“围绕做优装备制造产业，引导华通机电、人科机械等企业积极实施技改建”。这是我第2次注意到华通机电。
站在华通机电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公司两侧空地整齐停放的大量汽车。
“门口停不下了，其实马路对面也有部分是我们员工的车”，华通机电董事长兼总经理王曙光告诉我。
▲图：华通机电外景
成立于1997年的华通机电，现已成为集研发、设计、制造和服务为一体的装备制造企业，产品广泛应用于航空、航天、电子等领域。其拥有的导弹发动机壳体生产线是国内民营企业唯一具备全闭环生产线。
总经理王曙光向我介绍说，华通机电始终瞄准两个“升级转型”，即从一般制造向高端制造、从制造型公司向科技型公司。
正因如此，2020年公司入选第二批省级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目前正冲击“专精特新”小巨人，若成功将是乾县首家。
2021年陕西公布了300家首批省级上市后备企业名单，华通机电以乾县“唯一身份”入选。
两个“升级转型”背后，映射着纷繁复杂的真实挑战。
总经理王曙光近年来从设备能力、业务拓展、质量管理体系、信息化、人才队伍和党支部、工会等8个维度展开建设。如成立了力学试验、光谱试验等8个试验室；启动智能工厂建设；引进高端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等。
这也是他在咸阳上市后备企业座谈会上发言时的总结。
“公司发展分成4个阶段，第4阶段快速成长期即2018年至今”，这与近年来乾县持续推进工业转型升级脉络吻合。
乾县政府工作报告2018年起提出工业经济“345”工程，其中4即做强“装备制造、纺织服装、新型建材、食品药品”四大支柱产业。此后多年该表述连续出现。
目前华通机电拥有员工500余人，平均年龄30多岁，就业数量在乾县位居前列。
生产部副部长苏增辉在华通机电工作长达15年，工资逐年水涨船高，目前年薪16万。现住在距公司不足4公里的县城小区，每日上下班驾驶的大众朗逸5年前就已购置。
我在网上找到了华通机电月平均工资数据，约为7640元，5000-8000元占比1/2，最高超过2万元。要知道，2021年乾县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0094元。
总经理王曙光告诉我，截止今年5月底，华通机电的销售收入达2.73亿元。同期实现应缴税款4563万元，排名全县第1，预计到年底渴望实现8000万元。
《关于乾县2021年财政预算执行情况和2022年财政预算（草案）的报告》显示，当年在一般公共预算本级收入中：税收收入完成17730万元，完成年初预算的100.2%，较上年增长21.7%。
从一般制造向高端制造、从制造型公司向科技型公司转型的华通机电，对于乾县税收和就业贡献度不言而喻。
谈到乾县产业这一话题，始终绕不开纺织业，这是一条贯穿全县的发展主线。
因为在我成长记忆中，身边初高中辍学的同学或朋友，尤其是女性，多数受制于学历，首要出路便是进“纺纱厂”。时至今日，仍有个别亲戚在纺纱厂工作。像银华、同润、新联、大丰、祥和、中南越强等厂名，乾县人几乎耳熟能详。
2004年陕西日报报道《乾县6万熟练女工从事纺织业》称，乾县纺织业快速发展，已成为全省乃至西北地区的纺织大县。2005年乾县总人口56.28万，也就是说，当时10个乾县人就有1人在“纺织厂”。
乾县纺织工业园1988年建立，依托西兰路交通优势，1995年投资约4541万元修建了占地130.4亩三眼桥化纤布大市场，建面5.8万㎡，是西兰路边规模最大的综合贸易市场。被誉为“西兰公路上一颗明珠”。
乾县志记载，2010年乾县纺织企业发展到43户，建成投产的29户，拥有纱锭25.3万锭，各种型号织机3350台，固定资产5.32亿元，实现产值5.5亿元，成为全省最大的纺织县。
其后，受市场低迷等因素影响，乾县纺织业没有再进一步扩张。但2021年乾县纺织工业园列入省级重点工业园区，并入选国家县级开发区名录库，情况就此发生了积极变化，典型特征是转型升级汰弱留强。（2020年和2021年乾县政府工作报告都提出引导老旧纺织企业有序退出、转型发展。）
我这次回去路过县城南门外看到早已倒闭多年的纺纱厂，门口荒草丛生；在工业区另一家纺织厂门口，一辆载有纺织机的卡车驶出厂区悄然离开。
然而整体上看，乾县正推进纺织产业向规模优势、品牌优势跨越。
途径乾县兴业大道东段向南望去，总投资3亿元的雅尔艾医用产品产业园进入视野，一天可产2万件防护服，满负荷可达4万件。从“纺纱”到“制衣”，乾县纺织产业链持续升级深化。
雅尔艾服饰来自咸阳，母公司是西北地区纺织品行业生产能力强、规模大、生产设备先进、现代化程度高的专业化生产企业。
▲图：位于乾县工业区道路两侧的某纺织厂和雅艾尔集团
途径西兰路时，我看到分位于南北两侧的某纺织厂和雅尔艾乾县分公司，前者创建于1995年，门前是掉漆的铁制厂名、低矮的砖瓦房和年代感十足的电线杆；后者2009年建成，门前整洁明亮。
两者似乎隐喻乾县纺织业的过去和将来。
我听到县政府的励志发言是：“纺织服装产业以品牌化为方向，推动低端纺织品向中高端加速转型升级，重振乾县西北纺织大县雄风。”
《西安都市圈发展规划》2月前正式获批。“乾县礼泉组团”承接着西安、咸阳产业转移和功能疏解，这就是孟玮所说的“加快发展大城市周边县城”。
具体的做法是主动承接人口、产业、功能疏解，特别是一般性制造业、区域性物流基地、专业市场及过度集中的公共服务资源疏解转移，强化快速交通联结，发展成为与邻近大城市通勤便捷、功能互补、产业配套的卫星县城。
5月31日，在“一路向乾 携手筑梦”乾县招商引资推介签约会上，共签约项目12个，涵盖装备制造、食品医药、新能源等领域，其中永安建科凝胶改性硬泡聚氨酯复合材料项目等投资就来源于西安。
透过人科机械、华通机电和雅尔艾服饰，以及西安永安建科等，乾县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路径清晰可见。通过技改和招商等手段，让纺织业这样曾经占据优势但如今较为传统的产业，在遵循市场规律基础下逐渐从低附加值转向高附加值；通过引资和培育等手段，弥补装备制造、新能源环保等新兴产业的空白。
除上述企业外，还有因时间关系未能成行的优利士乳业，是乾县招商引资的一家乳制品生产企业，产品持续转型升级，新投资万只奶山羊育种示范场项目可实现年产值2亿元，预期带动上千人就业。
就在陕西实施的23条重点产业链中，“乳制品”赫然在列，由省政协副主席魏增军负责。
物换星移，乾县产业结构从低级到高级，从单一到多元，最终都指向了促进全县经济更好更快增长、就业更大幅度提升，以及让百姓们更好的生活。
回西安时再次途径西兰路，时值6点下班，路北华通机电大量身着统一工装的年轻人，打着电话向自己的汽车走去打开了车门；路南纺织厂三三两两中年女工，骑着电动车缓缓的离开。
几十年的路径变迁在乾县就是如此深刻，而上文所提到的“升级项目”其实大多都得益于“西安都市圈”的产能外溢，依托大城市发展的有效性已分外明显。作为土生土长的乾县人，与儿时记忆相比，我感受到了真实的力量。
（注：部分人员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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