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国有股东和王晓麟两方对企业经营现状和责任各执一词。赛麟汽车多数员工于6月30日办理离职手续,工厂已被法院查封
7月2日晚间,江苏如皋经济技术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发布《情况通报》,称发现江苏赛麟汽车科技有限公司(下称赛麟汽车)董事长王晓麟等人涉嫌提供虚假证明文件,利用职务之便挪用赛麟汽车巨额资金等问题和重要线索。
赛麟汽车国有股东南通嘉禾科技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已向公安机关报案,公安机关已受理案件并正依法开展侦查。
赛麟(Saleen)品牌源于美国加州,由前赛车手Steve Saleen创设于1983年,产品以限量版跑车及改装小批量高性能车型为主。2016年赛麟汽车经由王晓麟引入国内,落地江苏如皋,他本人担任赛麟汽车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王晓麟是美国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和企业高管,他自称是Steve Saleen的“职业经理人”。
当地汽车文化馆陈列着steve saleen的奖杯。
赛麟汽车可谓高举高打。2019年7月,赛麟汽车在北京鸟巢举办发布会,邀请《速度与激情》系列电影主演杰森·斯坦森助阵。
然而时至今日,赛麟品牌超级跑车未见踪影,实际上市的只有一款微型电动车“迈迈”。该车型续航里程仅为305公里,补贴后售价15.88万至16.88万元。赛麟汽车内部人士称,2019年迈迈生产了不过1000辆,销量惨淡。2020年该车型产量为零。
赛麟汽车股东方也彻底“翻脸”,双方对簿公堂,当地政府组建了赛麟调查组。这次合作历经四年,落得一地鸡毛。
6月30日,赛麟汽车工厂不时有员工进出,他们不是来上班,而是来办理离职手续。员工称,“离职办理非常快,只用10分钟就拿到了离职证明和退工通知单”。赛麟汽车高级副总裁陈磊也于当天离职。200公里之外的上海,不少赛麟研发人员依规上缴电脑,选择离开。赛麟汽车保安称,7月1日起工厂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厂房处于“查封”状态。
6月30日,赛麟汽车。
这是赛麟汽车国有股东采取的资产保全措施。6月16日,南通嘉禾起诉赛麟汽车及主要的非国有股东,案由为企业借贷纠纷。随后,赛麟汽车上海分公司、江苏如皋两座工厂被江苏省南通市中级法院查封。
财新数据显示,赛麟汽车共有五名股东,江苏如皋市国资企业南通嘉禾科技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南通嘉禾)是大股东,持股比例为33.42%。
非国有股东包括如皋萨林混合动力汽车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如皋萨林)、南通狮迈汽车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南通狮迈)、南通威蒙汽车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南通威蒙)以及如皋积泰电动汽车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如皋积泰),分别持股18.95%、18.8%、17.76%和11.7%。
非国有股东中,如皋积泰法定代表人为王晓麟助理兼赛麟汽车总裁办主任许寅,其他三家公司法定代表人为王晓麟妻子丛超。知情人士称,赛麟汽车股东中,只有南通嘉禾实际出资入股,其余股东均由王晓麟统一控制,以技术出资,总体估值为66亿元。
现在国有股东和王晓麟两方对企业经营现状和责任各执一词,原计划在2020年9月发布的赛麟品牌高端SUV车型恐将失约。当前该车型正在认证中,进度已中断。
2019年7月鸟巢发布会后,赛麟汽车逐渐沉寂。2020年4月27日,前法务高级经理乔宇东公开实名举报,将赛麟汽车重新推至聚光灯下。
乔宇东称,王晓麟涉嫌虚假技术出资,实际注入到赛麟汽车的技术并不值钱。他举例称,量产车型迈迈的技术并非来自美国,而是由公司技术人员正向开发,2018年底才具备量产能力。但该车型技术在2015年的评估报告中作价11亿元。乔宇东还称,其余作价55亿元的技术也不可能源于美国赛麟汽车。
乔宇东还披露,赛麟汽车国有股东南通嘉禾已经实际提供资金66亿元。其中34亿元为现金出资,用于赛麟汽车日常运营和工厂建设,其余32亿元是南通嘉禾向赛麟汽车提供的借款,分别以公司设备和王晓麟控制的股权为质押。乔宇东举报事项中亦涉及王晓麟个人。
如皋是江苏省南通市下属县级市。公开信息显示,如皋政府为引入赛麟汽车不遗余力。赛麟汽车项目是江苏省重大项目,也是南通市单体总投资最大的制造业项目。如皋当地为其三期项目提供2400亩土地,一期工程占地958亩。这座城市与赛麟汽车紧密相连,当地汽车文化馆陈列着赛麟汽车迈迈车型、Steve Saleen的比赛奖杯以及他的巨幅影像。
乔宇东的举报发布后迅速引发广泛关注。4月28日,赛麟汽车发布声明反驳称,乔宇东与公司存在劳务纠纷,相关诉讼已经判决。公司解聘乔宇东后,他持续捏造散步虚假信息,损害公司和管理层个人声誉。
赛麟汽车还强调,公司正致力于疫情后全面复工,超级跑车、SUV和城市电动车生产投放稳步推进。
南通嘉禾当时“力挺”王晓麟。4月29日,南通嘉禾跟进回应称,早在2019年10月,南通嘉禾已委托律师对赛麟汽车执行、落实国资监管和企业管理制度的情况进行常规专项核查,其中包括乔宇东实名举报所涉之内容。
南通嘉禾还称,赛麟汽车组建所涉技术出资,经过相关专家考察论证及权威人士评价,且业已由正规机构评估,出资程序符合国家法律及赛麟汽车公司章程。
财新记者获得的多份评估报告和文本材料显示,如皋市委托专家于2015年12月对美国赛麟国际汽车公司进行考察,赛麟展示了三个车型设计的完整性、可量产性和高端性,三款车型分别为赛麟B级纯电动SUV、赛麟B级油电混合SUV以及赛麟B级机械增压汽油发动机SUV。
如皋市聘任的专家称,车型数据已经冻结,可以安排生产。但还需要完成多项中国落地工作,包括进行零部件国产配套,满足国内法规,在本地制造样车以及在国内进行碰撞测试及排放标定等。评估报告未对赛麟汽车技术本身提出虚假质疑。
6月28日,在美国的王晓麟接受财新记者电话采访。2014年,他与Steve Saleen达成共识,由后者开始设计整车,王晓麟负责在中国找钱投资,将Steve Saleen的小批量超跑生意扩大。他表示,在与各地政府洽谈过程中,技术方表示没有资金实力,需要地方政府出资参与。
2015年,Steve Saleen将设计的车型注入到王晓麟在海外注册的资富控股有限公司,Steve Saleen 获得大头股权,王晓麟持股比例很低。但王晓麟与Steve Saleen达成约定,一旦将整车资产运作上市,王晓麟将持有资富控股的10%的股权。同时,王晓麟100%负责资富控股的日常经营。
工商资料显示,2017年3月,美国方面将车型技术分别装入如皋萨林、南通狮迈、南通威蒙和如皋积泰四家国内公司,估值累计为66亿元。公开资料显示,王晓麟2018年曾运作赛麟汽车借壳上市,2019年准备资料意图推动赛麟汽车于科创板上市,但最终两次尝试都因各种理由未能成行。
南通嘉禾在4月29日的声明中称,作为赛麟汽车股东,公司将会一如既往支持赛麟汽车发展。王晓麟透露,当月,如皋政府提出过意向,全资收购美国赛麟资产。
股东一致对外的态度近期发生变化。6月30日,王晓麟告诉财新记者,5月29日,如皋赛麟工作组以发现赛麟汽车合同印章存在异常为由,希望将42枚公章统一收走。当这一要求被拒绝后,如皋政府相关人士明确表示,以后不会再为赛麟汽车提供日常运营资金。
此后,赛麟汽车供应商提起诉讼、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了赛麟汽车的全部账户资金。
南通嘉禾6月采取一系列法律行动,并实际掌控了赛麟汽车全部资产。南通嘉禾未对外公布态度变化原因。王晓麟一方则开始指责国有股东计划将其“踢出局”。
赛麟汽车股东方互相牵制。赛麟汽车董事会有三名成员,分别是王晓麟、技术代表方Steve Saleen、南通嘉禾董事长薛晓云。从席位上看,南通嘉禾处于劣势,但其持股比例超过1/3。赛麟汽车《公司章程》规定,公司决定投融资方案、人事去留、预算外的大额单笔临时支出、公司迁址等事项,需要出席会议的2/3以上董事同意通过,由此南通嘉禾享有“一票否决”权。
王晓麟据此指责南通嘉禾阻碍赛麟汽车发展和进一步融资。王晓麟6月28日告诉财新记者,赛麟汽车建设厂房及日常运营费用确实主要来自南通嘉禾,南通嘉禾先后投入33.4亿元股权款和25亿元借款。
王晓麟称,当时赛麟汽车落户如皋的投资协议约定,政府投资30亿元,并提供40亿元贴息流动贷款。南通嘉禾向赛麟汽车提供的25亿元借款利率为10%-12%。
王晓麟还称,上述借款仿佛是“打点滴输血”,钱用完了,才会有下一笔,并且需要用资产或其他股东股权抵押。
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赛麟汽车借款均有抵押物和股权质押担保。其中一笔12亿元借款的抵押物是28套设备以及非国有股东的股权出质。这些借款发生时间分别为2019年7月、9月和11月。
王晓麟还指称,他曾洽谈过多笔外部融资,但由于国有股东未点头,股权融资一直无实际进展。
6月30日,南通嘉禾张贴《告知书》称,王晓麟远避美国,怠于履行职责,致使公司难以为继。南通嘉禾称,作为江苏赛麟的国有股东,将动用自有资金解决6月30日前办完离职手续的员工的社保、公积金、个税。
王晓麟于2月份与公司研发院院长、销售总裁前往美国,至今不曾回国。多名员工称,南通嘉禾通知发布后,公司通知隔天水电全停,多数员工只能在当天选择离职,及时止损。
王晓麟方面则称,南通嘉禾已找到其他“接盘方”。王晓麟所称接盘方或是江苏琥珀汽车科技有限公司。财新数据显示,南通嘉禾目前是该公司第二大股东。
南通嘉禾对上述指责和信息均不予置评。如皋市相关部门表示,政府还在调查过程中,如有结果会适时对外公布。财新记者未能联系到湖南白云、琥珀汽车和Steve Saleen本人对此置评。
赛麟汽车落地如皋后,产品进展并不顺利。
2018年9月,如皋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发布的一篇文章曾称,赛麟汽车第一台SUV样车将于当年12月下线,该车型年产量可达15万辆。2019年7月,赛麟汽车在北京鸟巢举办品牌发布会,赛麟超级跑车和微型电动车迈迈同台亮相。
原定时间表已然落空了。赛麟汽车一名中层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赛麟在如皋有两座工厂,一座是由农用机厂房改造而来,使用半自动工艺流水线生产迈迈。另一座是全新自建工厂,智能制造水平更高,已建成一条SUV生产线,但还没有产品下线。
国内并不缺少微型电动车产品,迈迈上市后表现遇冷。
前述赛麟汽车中层人士称,迈迈工厂从2018年5月开始改造,至2019年上半年具备量产能力,年产能为2万至5万辆。2019年,迈迈共生产了1000辆。另一名赛麟汽车中层称,迈迈2019年规划产量原本超过1万辆,最后缩减到1000辆。迈迈至今几乎没有销量,大部分车停在园区待售。
外界期待的本是赛麟品牌高端车型。据财新记者了解,赛麟汽车计划量产的首款车型是燃油版SUV,由于该产品进度不及预期,不得不先行推出迈迈。
王晓麟解释称,赛麟品牌高端车型推迟量产,一方面受制于资金不足,另一方面是美国技术落地中国过程中遇到困难。
王晓麟表示,从南通嘉禾获得的资金大部分用于厂房建设和公司运营,公司没有足够资金支持多业务发展。他还称,赛麟品牌SUV发动机使用的多个核心零部件在国内无法量产,赛麟汽车计划改装一款中国本土品牌发动机进行替代。待2022年,赛麟汽车才能推出新一代高性能发动机。
如皋市政府内部已经对赛麟汽车技术能力产生质疑。不愿具名的如皋市政府人士称,赛麟汽车会点“改装车”,但是“技术实力不行”。
公开资料显示,Steve Saleen于1984年改装出赛麟野马,2000年推出传奇超跑S7,并预计在2020年上市新跑车S1。还会不会有赛麟高端车从如皋驶出却变成了未知数。
如皋政府近年押注新能源汽车,在城市北面打造了一座新能源汽车产业园,赛麟汽车就位于其中。如皋还有陆地方舟和青年亚曼等多家新能源车企。然而繁荣景象并未如期而至,舆论漩涡之中,如皋新能源汽车产业园显得分外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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