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吴轶凡
编辑 | 陈圆圆
2014年，李佳琪来到人生中第一个十字路口。
她学习成绩挺好，却放弃了“高中-高考”这条在大多人眼里“最顺当”“有出息”的标准路径，反而选择去沈阳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学习机电一体化专业。
此后，她的人生道路变得与其他同学有些不同。当他们正在拥挤的教室里背诵刷题备战高考时，她正在学习电工、钳工和铣工这些专业技能。当他们走出象牙塔四处求职时，她已经在车间里进行技术相关工作，并按照自己的职业规划准备调岗。
“混日子”“问题少年”“未来流水线上的螺丝钉”“被淘汰者”……一直以来，由于某些职业学校管理和教学质量差，导致这些标签也被贴在了职业教育上，被大众的舆论所束缚。
近十多年来，我国经济结构转型升级，职业教育不断被重视，并在这期间进行了多种探索。虽然社会上对职业教育仍存在一定偏见，但我们仍能从探索中看到出路。
一直以来轰轰烈烈的“唯大学论”似乎在走向拐点。现在，上山的路并非只有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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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结束后，李佳琪满心以为自己能考上理想的重点高中。
分数出来后，她以一分之差落榜。
继续上一所普通高中，似乎天经地义。通过高考，进入大学，拿到光鲜的学历，那才是鱼跃龙门的样子。这是多少中国父母的期盼。
不过，李佳琪的父母给了女儿“多一个选择”。
他们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沈阳市装备制造工程学校的招生信息。这所学校已经连续三年和华晨宝马合作招生，组建职业教育的“宝马班”，顺利毕业的学生可以直接进入华晨宝马沈阳生产基地工作。
为此，全家召开家庭会议。爸爸妈妈和李佳琪一起分析了不同选择的优劣，最后把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上。
现在回想起来，李佳琪觉得，那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思来想去，她觉得比起啃书本学理论，自己还是更偏向能在实践动手中学到知识。而能够早早进入华晨宝马这样的大企业工作，对她而言，也充满了吸引力。
当她选择接受职业教育后，很多人向她表达了不解和惋惜，以及“不切实际的鼓励”。
在周边很多人的思想中，存在职业院校“校风不好”“教学质量不高”“毕业后找不到体面的工作”等等这样的刻板印象。职业教育似乎只是一种不得已的被动选择，是那些很难在普通教育中更上一层楼，却又无法立即进入社会的青少年的“暂留地”。
另一方面，“中学职业教育与就业市场脱节”，“学生们发现用三年时间学习磨炼的技能，在工作岗位上并不好用”等负面信息一直充斥着社会的舆论场。网络上甚至还流传出“一些企业‘宁愿要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本科生，也不愿意接受一个专业对口的职高生’”的信息。
而现实情况是，早在2012年，我国劳动年龄人口（15-59岁）在多年增长后首次下降，人口红利拐点出现。根据教育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工业和信息化部等部门共同编制的《制造业人才发展规划指南》预测，到2025年，我国制造业10大重点领域人才需求缺口接近3000万人，服务业的缺口更大，仅家政、养老等领域就至少需要4000万人，而去年中职、高职相关专业毕业生只有100万人左右。职业技术人才的缺口很大。
在李佳琪作出选择的2014年，国务院常务会议专门关注职业教育的吸引力问题，强调要牢固确立职业教育在国家人才培养体系中的重要位置，促进形成“崇尚一技之长、不唯学历凭能力”的社会氛围，激发年轻人学习职业技能的积极性。随后，一系列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政策开始出台，中学及高等职业教育，渐渐有了“复兴”之势。
就这样，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李佳琪走进了沈阳市装备制造工程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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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习一年后，李佳琪通过一系列的笔试面试，顺利加入“宝马班”这个大家庭。在这里，她有两种身份，既是学生，也是学徒，一部分时间在教室，一部分时间在实训室。
这是华晨宝马全新职业教育项目对中国职业教育的本土化探索，也是德国双元制职业教育模式在国内的试点之一。所谓双元，即职业院校和企业各占一元，是政府主导、职业院校和企业共同组织的三重负责制体系。
这种“双元制”的模式，被认为是德国工业的基石之一，也在全球备受关注。在中国面临产业升级的背景下，2015年9月，国家发改委联合其它三部委联合印发《老工业基地产业转型技术技能人才双元培育改革试点方案》的通知，并于2016年1月选定沈阳等多个东北城市作为双元制试点城市，华晨宝马也被选为试点企业。
▲ 图/华晨宝马职业教育和英才发展计划高级经理张野平
华晨宝马职业教育和英才发展计划高级经理张野平介绍，早在2006年，华晨宝马已经将“双元制”引入中国，采用 “职业院校+培训中心+在岗实训”的“1+1+1”职业教育模式，以期满足华晨宝马对于高技能型技术工人的需求，并致力于为企业打造稳定可靠并可持续的人才供给通道。正因此，李佳琪和她的同学们同时拥有了两个身份：职校学生与工厂学徒。
根据宝马的职业教育模式，她的课程安排得很满。第一学年，她需要在学校进行基础的理论学习，并包含4周的工厂实习；第二学年，她在校学习的同时，也会在华晨宝马培训中心进行理论与实践培训，包含8周的华晨宝马工厂车间实习；第三学年，她在实训导师的监督和指导下，被分配到工厂车间开展在岗实训，进行为期1年的实习。
▲ 图/华晨宝马全新职业教育项目实训场地
这个女孩开始学习维修技术工人的必备技能。她的老师兼师傅，都来自华晨宝马工厂。得益于宝马本身完备的内部培训体系，这些老师既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本身也是技术精湛的技术人员。
张铁松是“宝马班”机电一体化专业的班主任。此前，他在华晨宝马工作了近20年。三年前，他让儿子也加入了“宝马班”。“他学习成绩不算太出色，但动手能力还挺强。我们就想着让他踏踏实实学一门技术。”他想着，儿子将来可以像他一样稳定在宝马工作，也可以靠着技术，自己去外面闯荡，比起进入不适合的大学校园，还不如发挥自己所长，“走踏实了”。
▲ 图/张铁松老师（右）
在张野平看来，企业和合作院校通过双元制职业教育模式相互磨合，互利共赢，大大促进了职业技术院校办学质量的提升。
同时，该项目不仅在服务宝马本身，也在反哺整条产业链。华晨宝马仅在辽宁省就有几百家供应商，通过全新职业教育项目考核的学生除了进入宝马外，还可以进入这些供应商企业工作。“这让我们的供应商也会源源不断地获得高素质的产业技能工人。”张野平说。这是政府始终对全新职业教育项目加以扶持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双方未来合作的重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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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家长不愿意让孩子进入职校，原因在于认为在职业院校会影响孩子，也学不到东西。
此前，《中国青年报》的一份针对1353名学生家长的调查问卷显示，有13.3%的受访家长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进入职业院校。在对职校的偏见中，一半以上的家长认为“校风不好，影响孩子”“说出去没面子”，三分之一的家长认为“教学质量不高，学不到东西”“担心毕业后找不到体面的工作”。
但在李佳琪的记忆里，职业学校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学不到东西”。大多数同学都在努力学知识、练技术。
在校期间，她没有放弃自己一直擅长的英语，并开始积极到成人英语口语学习机构提升自己。2016年，正是凭借出色的英语水平，她作为华晨宝马全新职业教育项目的唯一学生代表，去德国慕尼黑参加了宝马百年庆典。在那之前，她还从没有坐过飞机。
▲ 图/李佳琪（左一）作为华晨宝马全新职业教育项目的唯一学生代表，去德国慕尼黑参加了宝马百年庆典
2017年，李佳琪经过三年的学习，从全新职业教育项目毕业，顺利进入华晨宝马大东工厂冲压车间工作。当时，高考结束正享受着暑假的同学有些心疼她：“你怎么这么早就工作了？”但她觉得，“他进了大学，我进了企业，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五年过去，凭借在全新职业教育项目打下的坚实技术基础和对工作环境的了解，她有了提升自身能力和进一步拓宽职业路径的信心和勇气，几年里，她不仅考了公共英语和学位英语证书，还通过成人自考，学习了东北大学的公司管理课程，“论文刚写完，可能过几个月就能拿到毕业证了”。
一路走来，她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清晰明确。
这或许要得益于全新职业教育项目中，老师在教授技术之外对学生的职业认知教育和引导。
▲ 图/华晨宝马培训中心
这些老师不仅会教授知识，更熟悉工厂。全新职业教育项目的老师们常常会将自己的工作经验分享给学生，解答他们的职业发展疑惑，如“进了车间该怎么办”“未来应该去做哪些培训”“是否需要转岗”等等。通过老师们的经验和建议，学生们较早就对自己未来的职业有比较清晰的认知和规划。
根据李佳琪的职级，她现在的月薪大约有五六千元。在沈阳的同龄人中，这算是一份不错的收入。“我以前的朋友都是今年大学毕业，他们很优秀，但找工作并不那么容易，也遇到挺多坎坷的。”李佳琪说，很多同学都羡慕她，“在宝马这样数一数二的企业工作”。
现在，她正期待着培训、转岗和更长远的发展。“我希望成为一个Equipment Planner（设备规划专员），技术背景对我今后的职业发展很重要。”李佳琪说。
在沈阳市装备制造工程学校的校长张春雨看来，“宝马班”是职业教育领域一个很好的校企合作案例，或许能给我国破解职业教育发展难题带来启示。“职校学生技能素质有时难以让企业满意，华晨宝马全新职业教育项目这样的双元制职业教育模式介于企业和职业学校二者之间，是解决企业技工招聘培养难的新模式。”
▲ 图/华晨宝马员工学习机器人技术课程
同时，知名企业加持，能提升职业教育的社会认可度。张春雨回忆，“宝马班”开设之初，吸引了很多成绩较好的学生，随着宝马班持续运行并显现成效，学校办学质量和社会认可度也同步提升，即使有些学生未能通过考核进入华晨宝马工作，学习到的内容也能帮助他们找到较好的工作岗位。“可以说，过去学生冲着宝马来，如今冲着学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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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正面临着从制造业大国转向制造业强国，高素质应用技术人才正变得极其珍贵。
与国家发展迫切需要大批高素质应用技术人才相对应的，职业教育的地位正在不断提高。
在国家顶层设计层面，2019年1月24日，国务院印发《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职业教育的重要性，被提高到了“没有职业教育现代化就没有教育现代化”的地位。我国多次强调“重视职业教育，要加快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培养更多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大国工匠”。
今年6月7日，职业教育法修订草案提请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九次会议审议，修订草案明确了职业教育的定位，规定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是不同教育类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
而随着职校办学理念和办学形式的创新，职业教育与市场贴得更近，人才培养质量得到进一步提升，这也使家长和学生对职业教育的认识发生改变。
2021年，广州中职学校三二分段及省级以上重点特色专业首次在中考第一批次招生，超过3000名515分(普高录取最低控制线)以上的中考生被中职学校录取。其中，木雕、广彩、粤菜制作等传统“非遗”特色专业以及工业机器人、无人机、城市轨道交通等现代热门专业备受考生青睐。
这释放了一个信号：考生升学选择正与经济社会发展需求相契合。
“优质职业学校的重点专业每年招生（情况）都很好。”张春雨说，这其实是社会充分理解职业教育后作出的理性选择。“你看全新职业教育项目的那些孩子，现在出去都有点‘衣锦还乡’的感觉，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很自豪。”
而在张野平看来，华晨宝马与职业教育的对接仍有巨大空间。中国庞大工业体系的转型升级仍在继续，只有优质的职业教育才能为这个工业体系提供源源不断的技术支持。这既是国家的大战略，也是企业的切实需求。
▲ 图/全新职业教育项目学徒生学习PLC技术课程
回想7年前的那个暑假，李佳琪在周围的惋惜和不解中走进职业教育。如今，她一点都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很多人没有看到，职业教育这条路上，同样有无数的机会，只要你自己努力去争取。”李佳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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