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刘虎
12月2日，河南省洛阳市公安局发布《关于公开征集宋彦彬、宋彦海、宋彦庆、宋彦洪等人违法犯罪线索的通告》，对以宋彦彬、宋彦海、宋彦庆、宋彦洪为首，王文海、曲金华为保护伞的犯罪团伙案件进行侦办。
看到通告后，曹旭第一时间，把消息转到了一个置顶的微信群里。
在这个群里，大多是他曾经的同事，河南省洛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退休民警，他们还有一个不被外界熟知的身份——2002年公安部督办“12·10”文物案专案组核心成员。
10多年来，这些民警一直在实名举报河南省司法厅原厅长王文海和宋氏兄弟等人。举报的理由是：为了阻扰文物案件办理，帮助盗墓贼背后的“保护伞”脱身，王文海以刑警支队私设“小金库”为由，将专案组十余名核心成员调离支队。此后，专案组解散，还有民警被诬陷，“12·10”案也搁浅至今。
宋彦彬、宋彦庆，是“12·10”案的“头号”嫌疑人。当年，宋彦海、宋彦洪身份是民警，也是曹旭等人怀疑的“保护伞”。
官方通告的发布，对曹旭等人来说，意味着“12·10”案已重启。这些年来，他们已寄出了近2000封举报信，试图揭露当年文物专案背后的真相。他们还想要为已经病逝的队友证明清白：“感觉耻辱的，不是我被边缘化，而是我没干过盗墓贼。”
原“12·10”案专案组成员张建岳生前的亲笔举报信
2021年7月18日上午，河南洛阳盘龙陵园，细雨阵阵。
几名退休刑警和同事家属一起，带着酒，来这里祭拜几年前逝世的战友张建岳。
他们给张建岳带来一个消息：7月14日，河南省原司法厅原厅长王文海被查。
曹旭弓着身，站在张建岳墓前，几度哽咽。“你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一旁，张建岳的妻子林秋（化名）掩面而泣。“他那么年轻，如果不进专案组，不被迫害，不发生后来一系列事情，他怎么可能走得那么早。”丈夫去世多年，林秋心中，仍耿耿于怀。
2002年底，洛阳盗掘古墓、倒卖文物犯罪猖獗，一封来自海外的举报信，引起公安部重视，时任公安部副部长白景富作出批示。当年12月10日，公安部刑侦局召集河南、广东两省公安厅负责人召开专门会议，部署查清洛阳经广东直通境外的文物盗掘、倒卖网络。
该案由洛阳市公安局具体负责侦办，“12•10”专案组随之成立。
张建岳，原是原洛阳市刑侦支队党委委员、政工科长，抽调到专案组后，负责具体侦察指挥工作。
“我能感觉到这个案子很重大，进入专案组以后，比以前加班时间更多了。他是个爱工作的人，当时全身心都为了这个案子，回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对于10多年前的事，林秋记忆深刻.但她没想到，一心办案子的丈夫，突然就被“双规”了。
林秋说，2004年五一节前，丈夫好几天没回家。最初，她认为是正常加班，但后来丈夫的同事到家中寻人，她才发现出事了。
“我赶到刑警支队去找人，当时支队政委给我说，人被抓了，在接受调查。”对于这个答复，林秋非常意外：怎么好好地办案子，突然就被抓了。
确认丈夫被“双规”调查后，林秋带着不解回到家中等待消息。在她心里，丈夫从警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违纪违法的事情。
一周后，张建岳回到家中。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丈夫为何被调查。更让她担心的是，丈夫竟然是伪装偷跑出来的，回家之前，还先到了北京上访。
据林秋回忆，张建岳当时告诉她，他被诬陷，莫名其妙“双规”后，又气又急，趁着值守人员不注意，穿着军大衣，镇定自若直接走出了双规地点。张建岳还给她透露过，是因为办理案子牵扯太深，被人陷害了，自己并没有违纪违法。
更令人疑惑的是，张建岳回到单位后，正常上班，而他被“双规”再“出逃”的事情，也没人提起，最后不了了之。
专案组被解散后，张建岳逐渐被边缘化。因长期积郁，最后患病去世。
曹旭和专案组成员拜祭已逝的同事张建岳
专案组中，被调查的，不仅仅是负责案件侦察指挥工作的张建岳。
“为什么省纪委突然调查刑侦支队，我们支队的级别是副处级，调查应该也是市纪委调查。”原专案组一名成员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专案组核心成员大多来自刑侦支队，被针对调查的原因，实为背后有人意图“搞垮”专案组。
知情人士透露，当年背后运作纪委调查专案组的人，就是时任河南省监察厅副厅长的王文海和宋氏兄弟4人。2004年，王文海以洛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有“小金库”为由，开展调查，目的是让专案组“散伙”。
“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其实他是为了保护曲金华。”原专案组成员称，曲金华是原缉私大队大队长，后升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他是王文海得力助手，掌握了王文海很多秘密，“所以不能让曲金华出事。”
专案组很快被解散。时任洛阳市公安局局长张太学被调至河南省防空办；副局长李小选听说要被双规，直接到公安部招待所“求保护”，后被调至洛阳政法委任副县级调研员。当年专案组核心成员有10余人被调离了刑警支队。
雷声大雨点小。最终，对刑警支队“小金库”的调查也不了了之，“12·10”专案，也从此搁浅，直到现在。
但这些年，曾经的专案组成员，一直耿耿于怀。
“我们到各级相关部门信访，寄出了近2000封举报信。”通过张建岳生前的一份亲笔举报信可以看到，信中直指王文海利用职权，拆散专案组，迫害专案组成员。
除此之外，他们还将1998年，王文海于酒驾后发生交通事故，由出狱不久的商人高某为其顶包一事，整理成册，举报给了相关部门。
“但确实没办法，当时王文海手中有权力，又在要害部门，我们多年来的举报都陷入泥潭，没有得到重视。”专案组成员说，如今，王文海被查了，他们最想看到的也到来了——“12·10”文物案重启调查，还大家一个清白，也能够让死去的战友安息。
为犯罪团伙提供保护 利用职权插手职位任免
王文海为什么要保护曲金华，帮助曲金华摆脱警方调查？
“我们当时通过大量侦查工作，掌握了多起文物盗卖案件，背后都有曲金华的身影。”专案组成员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当时，专案组调查显示，曲金华不但涉嫌多项违纪违法行为，还给该团伙主要成员提供帮助。
一份调查文件显示，曲金华通过职务便利，帮助宋氏兄弟、詹某及其他涉嫌盗卖文物的人员摆脱法律追究。
据知情人士介绍，1995年，曲金华在担任缉私大队大队长时，查办了一起文物盗卖案，在云南办案期间，结识了河南省纪委重量级人物王文海。
“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的，曲金华这个人脑瓜灵活，能说会道，很快就取得了王文海的信任。”该知情人士称，王文海任河南省纪委第五纪检监察室主任时，长期将曲金华抽派到身边“干事”。如果说，曲金华是犯罪团伙的保护伞，那么，王文海就是曲金华背后的保护伞。
“12·10”专案搁浅后，王文海还利用其省监察厅副厅长职务，通过在公安系统任职的宋彦海等，将曲金华“推荐”到了洛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位子。
据洛阳市公安局文件显示，2004年至2005年，包括洛阳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禁毒支队政委在内，多名人员被免职。“差不多都是1951年到1953年左右出生的干部，根据相关规定都到年龄了。”知情人士称，当年一起被免职的，还有刑侦一大队、三大队、五大队大队长等，但1951年出生的第四大队大队长曲金华，却没有被免职。
更让人意外的是，2006年，曲金华还升职了。
洛阳市公安局文件显示，根据工作需要，曲金华任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落款时间为2006年2月13日。一个月后，曲金华被任命为刑警支队党委委员。直到2007年8月，曲金华才被免去所有职务。
“曲金华能够被提拔，背后就是王文海的力量，是他通过宋氏兄弟运作的，没有群众推荐和组织考察等程序。”知情人士称。
（文中曹旭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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