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姓系出名门,传承久远。商王武丁于公元前1264年前后,封自己的叔父曼季于邓侯,建立邓国(在今湖北襄阳樊城区团山镇邓城村)。此后曼姓邓国一度发展的不错,成为汉江流域一个纵横数百里的强国,曾与楚国通婚,著名的女强人邓曼就是邓国公主。不过,邓国面对纷繁复杂的春秋纷争,显得过于天真,最终被自己的好亲戚楚国吞并。邓国公族遂以邓为姓,逐渐繁衍成为南方著姓。在这些曼季的子孙中,其47代孙,东汉中兴第一功臣、高密侯邓禹绝对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耀眼明星。
邓禹上应二十八宿东方苍龙七宿的首宿角木蛟,是辅佐光武帝中兴大汉的云台二十八将的首功之将。角木蛟主春生之权,福德深厚,此宿之人极富政治判断力,且多才多艺,虽有挫折但终能化险为夷,这一切仿佛都是为邓禹量身打造的。
带着角木蛟的神秘光环,南阳望族子弟邓禹含着金钥匙出生,穿金戴紫俯拾即是,可他偏偏在面临人生重大选择之际,放弃更始政权的拉拢,不辞辛劳千里奔波去烧老同学刘秀的冷灶,如果不是此公拥有上帝视角,那就只能说明他慧眼识君。之后,凭着过人的政治才干,他在刘秀政权中特立独行、一骑绝尘,成为最年轻的老干部——大司徒。
垂功名于竹帛的定策之功
邓禹,字仲华,生于公元2年。这一年,穿越客王莽还没上位,正秀着谦恭下士的感人戏码,不辞辛苦地带领全国人民共抗旱蝗大灾。那些颇有眼力架的大臣们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开始起劲地为王大圣人唱赞歌。不过,天灾再可怕,对南阳大族邓氏的影响也有限。作为南阳望族,邓家在新野县里可是说一不二的,即便是郡县长吏见着他们也要讲究礼贤下士的。
野心勃勃的王莽为了得到更多士人的拥戴,在篡汉自立后,进一步扩大了最高学府太学的办学规模。数以万计的读书人为了争取更好的前途,纷纷来到长安太学深造,越发抬高了太学在大汉帝国的影响力。
这在后人看来,就如当初火得不行的黄埔军校一般,既养出一大批新朝的拥趸,也教出一小撮新朝的“叛逆”,这其中最有名的两个太学生就是刘秀和邓禹。
得益于优渥的家庭条件,邓禹从小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十三岁就能诵读诗篇。稍稍长大后,邓禹又进入太学学习。凭着成绩优异,再加上有教养会做人,身在太学的邓禹如鱼得水,不仅广交朋友,也近距离地观察新朝得失。在太学期间,邓禹最大的收获就是交到了刘秀这个同学。
此时的刘秀并不起眼(刘秀是汉高祖刘邦的九世孙,出自汉景帝的儿子长沙定王刘发,因为刘发是汉景帝喝醉酒上错床,计划外生出的王子,所以在汉景帝眼里并不吃香。不过,他的后代蛮多的,到了刘秀这一茬,已然遍布南阳一带了),加上被王大圣人收了以前旱涝保收的全国粮票,已然变成白丁一枚,而且还早早地死了父亲,只得依附叔叔过日子。说起来,挺不容易的。
刘秀在太学期间学得也有点水,由于家境不好,他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做小买卖勤工助学上,没时间钻研学问,只是偶尔读读谶纬之书,虚应故事罢了,反正太学生数以万计,谁顾得上他这么个丢了金饭碗的土老冒呢?
然而,邓禹丝毫不以自己出身南阳望族,就小瞧这个貌似田舍郎的老乡加同学。见微知著的他,从谈吐中感受到刘秀隐藏在忠厚淳朴面目后的不同凡响,预见到刘秀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当然,邓禹交好刘秀,除了远见之外,还有一层说远不远说尽不尽的姻亲关系,原来刘秀二姐刘黄嫁给了邓禹族兄邓晨。
不论如何,一个年未弱冠的半大小子,能够从数以万计的太学生中找到心仪的朋友,而且还是在这个朋友一无是处时倾心结交,邓禹的这份眼力,真的绝了!
之后,刘秀、邓禹都离开太学,奔向了自己的宿命。刘秀先是忙着科学种田,后来又忙着骑牛造反。邓禹则忙着完成学业,忙着游学天下。在这段天下扰攘的日子里,二人似乎没有过多交集。当刘秀凭着一场老天眷顾的昆阳(在今河南叶县)大捷证明了自己是位面之子,从而名动天下时,邓禹仍寂寂无名。不过,因邓氏家族成员不少卷入绿林军中,成为更始政权新贵,作为邓氏青年才俊,邓禹多次收到更始帝的Offer,请他出任要职,就差“仲华不出如苍生何”之类的切语了。
对此,邓禹丝毫没有动心。因为他并不看好更始政权这个君弱臣强的草台班子,在他心中,始终抹不去的仍是刘三哥的影子。他坚信,那个“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的刘秀才是他的真命天子。
公元23年,戏精刘秀骗过对其颇为忌惮的更始皇帝,持节镇慰河北,终于得到了放单飞的机会。可是,当时的河北没有最乱只有更乱,多如牛毛的义军与几乎光杆的行大司马事刘秀形成了鲜明对比。形势如此严峻,由不得身在邺城(今河南安阳)的刘秀不忧心忡忡、五内如焚。
就在此时,一个扶杖而立、衣衫褴褛、清瘦单薄、风尘仆仆却又满眼热切的儒生出现在了刘秀面前。刘秀使劲擦拭因连日失眠而红肿的龙睛细细观瞧,这才发现,眼前之人竟然是那个曾经丰神俊朗、衣着光鲜的老同学邓仲华。刘秀惊问:“仲华何以至此?”邓禹拜答:“特为寻明公而来!”刘秀笑问:“莫非仲华知我有便宜任免之权,远道而来求官吗?”邓禹笑道:“非也,禹欲为官,只须拜在更始驾前即可,何必如此辛苦?”刘秀不解,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找我做甚?”邓禹肃然再拜:“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尺寸之力,垂功名于竹帛(史册)耳!”刘秀闻言,灵台一震,数日忧虑瞬间消散,不觉爽朗大笑,然后深施一礼:“秀得仲华,天下不足定也!”
此后数日,刘秀与邓禹进行了闭门会谈,详商天下大计。善于顶层设计的邓禹乘机进言:“禹自别明公后,常常游走天下,观更始帝虽定都关中,却无力平定山东,加上赤眉、青犊、铜马等乱军纷起,即便在长安周围的三辅地区也是群盗纵横。更始帝御下无道,麾下众将只顾眼前享乐,从无安邦济民的长远考虑,平日里又忙着争权敛财、乱政虐民,全无中兴之象,早晚必败。明公乃汉室之胄,武功加于四海,若能反其道而行之,延揽各方英雄,顺应民心士气,必能扫除叛逆,拯救万民,重建高祖伟业(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一席邺中对,说得刘秀愁云尽扫,内心野望如同火焰般燃烧起来,那个在昆阳城下横挑强敌的位面之子至此王者归来。
邓禹的政治方略在今天看来无非是用吊民伐罪的儒家思想抢占政治道义高地,以顺天应人的人和一统天下。但是,当天下陷入长期混乱,各方势力都以杀戮抢掠为能事的时候,邓禹能够为尚处一穷二白状态下的刘秀擎起务悦民心的旗帜,确立拯救万民的道路,并在此后的实践中一以贯之地执行下去,从而铸就了刘秀再造高祖伟业的稳固基石,这无疑是远超众人之上的定策之功,和那些比渣比烂的乱世军阀相比,简直就是一泓润泽万物的清泉,一束照亮乾坤的闪电,其功之巨,莫之与京!即便后来吴汉等将在具体执行过程中有所反复,也不能动摇和改变刘秀荡平天下的大趋势。
所举皆当其才的简选之功
听了邓禹一番以儒家安民兴业为核心的自强之策,同样接受过儒家教育的刘秀感同身受,立即向身边为数不多的随从隆重推荐这个小学弟,亲切地让大家尊称他“邓将军”,还允许他可不经通报直接入帐。就这样,一个出身豪门的政治素人,一下子就拥有了别人奋斗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荣耀。
战略既定,就要看具体执行力了。刘秀的执行力如何,这就不用笔者多说了。不过,刘秀要想在河北站稳脚跟,真的还有一段危险而漫长的路要走。因为那些割据河北的势力是不会轻易拜倒在刘秀这个位面之子的脚下的。
刘秀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被一个叫王郎的江湖骗子追杀的日子,那时的刘秀真是惨透了,身边只有一个王霸不离不弃,连一口热乎的吃食都没有,混得是要多惨有多惨。就是在这个时候,好不容易逃至信都(在今河北邢台)的刘秀听从建议,派邓禹牵头征发各个郡国的奔命兵。
什么是奔命兵?依汉制,“奔命兵”就是在太平盛世之时,朝廷让各郡国举荐的一些材官、骑士,这些人大多是剽悍善战的猛士,平常领着国家的俸禄,一旦国家有难,或者是发生紧急事件,就应召为国效力。搁在现在,相当于能够快速征召的预备役部队。
此时的天下乱了那么久,哪还有啥奔命兵?因此,邓禹召集的奔命兵实际上就是花钱临时募集的雇佣兵。这些家伙良莠不齐、战斗力不强不算,一穷二白的刘秀哪有那么多钱雇佣他们呢?可是,当时的刘秀被王郎逼得濒临绝境,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砸锅卖铁将就着用奔命兵。
真不知邓禹等人是如何召集起数千奔命兵,又把他们编练成军,让刘秀有了抵御王郎的第一桶金的?想来邓禹忽悠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有干政委的天然资质。
邓禹带着这些乌合之众就去进攻常山郡乐阳县(在今河北鹿泉东北),在勇将铫期的助攻之下,居然拿下了乐阳,取得了邓禹用兵以来的开门红。
之后,邓禹跟着刘秀到了广阿(在今河北隆尧东旧城)。当时,刘秀拉着邓禹,对在城楼上摊开的地图说:“天下有这么多郡国,我们目前只控制了一个信都,不知何时才能将这些郡国重新一统呢?你以前常说我的德才足以荡平天下,是这样的吗?”看着位面之子刘秀面露迟疑,邓禹坚定地说:“如今天下混乱不堪,百姓思得明君,就像婴儿思念慈母一样。别看我们现在地方不大,只要明公施行德政,早晚天下必归一统。古今成大业者莫不如是,明公勿疑!”刘秀听后高兴不已。
有了自己的地盘,在邓禹等人的刻意宣传下,刘秀从昆阳大战后积累起来的名望开始迅速发酵,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乱世豪杰加盟刘秀集团。对于这些人,刘秀一般都会让邓禹先为自己掌掌眼。邓禹将自己的博学多识和游走江湖的阅历充分调动起来,往往慧眼识珠。经过邓禹举荐的人才,都能胜任愉快,对此,刘秀常夸邓禹是自己手下最称职的组织部长。
那个时候,文臣武将的分野并不明显,出将入相才是士人追求的人生目标,邓禹也不例外。他在为刘秀当好组织部长的同时,也不忘带兵打仗刷业绩。
比如,他亲率骑兵,与大将盖延一起攻击铜马军于清阳(在今河北清河东南)。当时,盖延率军先到,抢先对铜马军发起进攻。哪知作为河北数一数二的义军,铜马军真不是盖延能轻易盖的,居然一个反冲锋就将盖延打得招架不及。盖延见占不到便宜,只好退至保城(小城)。铜马军得理不饶人,立即跟进,将盖延的军队围起来,准备慢慢消化。
就在铜马军以为大功告成之际,邓禹率领骑兵赶到,乘敌不备发起冲锋,结果铜马打不过肉马,只得狼狈溃逃,就连统军的将领也当了俘虏。可见,那个时候的儒生真的是精通六艺、能够砍人的狠角色,要不邓禹也不敢在乱世里满世界游学啊!
之后,邓禹跟着刘秀继续打怪升级,彻底干翻了横行河北的铜马军,一直打到蒲阳(在今山西隰县),连战连胜,直到将河北一带大致平定。至此,刘秀坐拥问鼎天下的基本盘。在这个过程中,杖策从戎的选才高手邓禹功不可没。
分兵西讨关中的宣示之功
刘秀在河北成事,也使得出身河北的将领成为其麾下的最大兄弟伙。伟人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日渐坐大的河北帮党同伐异,对刘秀的政治平衡造成了潜在影响,不得不让这位立志再造大汉的英主心生忌惮。于是,刻意培养南阳豪强成为他的命将首选。
此时,南阳派的首领人物正是年少气盛的邓禹。刘秀认为邓禹同学为人深沉有大度,很乐意给他多压担子,让他撑起对冲河北帮的一方天宇。公元24年,已是萧王的刘秀决定趁更始政权与赤眉军争夺关中的机会,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于是,他拜邓禹为前将军,代行王事,率精兵两万渡过黄河,西入关中。为了让邓禹能够充分行使权力,刘秀准许邓禹自选偏裨以下将佐,足见刘秀对其信任有加。
邓禹知道老同学的心意,当下也不客气,发挥自己组织部长的特长,开始选派人手,组建西征军的领导班子。最终,邓禹以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与赤眉军领袖樊崇同名异人)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威将军,耿欣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从中可以看出,刘秀政权在草创之初,部下的将军名号比较混乱,往往根据需要设立或指定,并未完全沿袭西汉制度。比如杂号将军积弩将军位次反在重号将军车骑将军前面,上一级的重号将军车骑将军反归下级的重号将军前将军统辖。
之所以将邓禹的班子介绍得比较详细,一是为讲述将来的矛盾变动做铺垫,二是告诉大家邓禹麾下没有后来列入云台二十八将的功臣,邓禹之所以率领这些人出征,其用意不言自明。
第二年正月,经过一番准备的邓禹正式辞别刘秀,踏上了一条充满变数的西征之路。老实说,两万人在当时算不上人多,那些从王莽乱政时就起兵造反的军阀们经过长时间的厮杀兼并,早已是跨州连郡、兵强马壮,随便都能拉出来个十万大军来,凭两万人与他们较量,怎么看都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然而,邓禹依然豪情满怀地率领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得不说,邓禹这个儒生真的了不起,这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丈夫气概不知会羞煞多少软骨头的腐儒。
邓禹的偏师首先越过太行山,来到箕关(在今河南济源西),准备从此进取位于今天山西南部的河东地区。河东都尉听说来的是一群野鸡没名草鞋没号的素人,当下封闭箕关拒不接客。邓禹只得发动强攻,经过十余日的苦战,终于击破守军,获得大批军资粮秣,夺取了西征道路上的第一次胜利。
接着,邓军又围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西北),安邑曾是战国首霸魏国的都城,城高池深,守城将士也非常英勇,让邓禹颇费了些神通,一连数月也没啥进展。此时,更始大将军樊参率军数万前来救援,准备与安邑守军一起包了邓禹的饺子。对此,邓禹决定改变战术,一边对安邑虚张声势围而不攻,一边率诸将在解南(在今山西运城解州区)摆开阵势,与樊参展开激战,结果大败敌军,阵斩樊参。
听说邓禹不好对付,附近的更始大将王匡、成丹、刘均等也不敢再单挑了,而是合兵十余万,相约团灭邓禹。刚刚取得胜利的邓禹并不畏惧,决定趁着手热再下一城。然而,二万对十万,兵力过于悬殊,致使邓军初战不利,就连大将樊崇也提前领了盒饭。幸好,那时天黑得早,当时普遍患有夜盲症的士兵忌讳夜战,这才躲过一劫。
初战不利的邓禹收兵回营,忙召集众将军议。军师韩歆和诸将见敌军势大,加上白天又吃了败仗,都主张不如乘夜退走,回头再来。邓禹坚决不同意,要知道他率军西征可是带着刘秀的殷切期望来的,也是自己扬名后世的壮举,如果草草收兵,以后怎么面对河北帮的咄咄逼人,又怎么在南阳派中领袖群伦?
见主帅如此坚持,众将也只好再等等看。第二天,王匡没有乘胜攻击,给了邓禹喘息之机。邓禹忙抓紧时间整顿部队,并深入军营激励士气,使西征军重又满血复活。读者大大如果要问王匡为啥不攻?原因其实很狗血,王匡认为当天是癸亥日,无论是天干还是地支都居末尾,属于倒霉催的“六甲穷日”,不宜进攻,于是就白白给了邓禹一个千载难逢的翻盘机会。迷信真是害死人啊!
第三天一大早,王匡倾巢而出,想在一个新的甲子日拔得头筹。哪知道邓禹却死守营寨坚壁不出。王匡大怒,命令强攻,结果一连几次,都被邓军乱箭射退。时间一长,王匡的士兵疲惫不堪,只想早点收兵明天再战。就在此时,邓禹却打开寨门,向着王匡阵脚已乱的大军发动反攻,一举击溃敌军。然后,邓禹率领轻骑不依不饶,一路狂追,俘获刘均及河东太守杨宝﹑持节中郎将弭强等,一律斩杀。最终,邓禹收得节六,印绶五百,兵器不可胜数,遂定河东。可怜的绿林军创始人王匡只落得单枪匹马狼狈而逃,最后被刘秀派出的第二拨持节干部宗广寻机杀掉,这也再次证明,那个时代的从军儒生确实够狠。
邓禹的河东大捷为刘秀登基交了一份最为满意的答卷,也让河北帮不得不暂时退让。刘秀当即派奉车都尉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食邑万户。此时的邓禹只有二十四岁。
大司徒和酂侯这一官一爵,都颇有意味。大司徒相当于丞相,是朝廷最高官职,而且刘秀的大哥和引路人刘縯生前就曾任此职,刘秀对于大哥之死是心怀愧疚的,能够将大哥生前所任职务授予自己最为信任的异姓兄弟,岂能没有寄托?酂侯则是西汉开国第一功臣萧何的封爵,如今邓禹始封之爵即为酂侯,刘秀之意不言而喻。不过,邓禹这个酂侯此后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可不是治国搞后勤,而是攻坚争天下。
平定河东后,邓禹又率得胜之师于汾阴(在今山西宝鼎)渡河,长驱而入夏阳(在今陕西韩城东南)。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见邓禹来势汹汹,只能强打精神率领十万部众上前拒敌,双方在衙县(在今陕西白水彭衙村)干了一仗,结果邓禹如同哄苍蝇一样将其攻破逐走。
此时的邓禹大军军纪严明,愈战愈勇,与只知道祸祸百姓的更始、赤眉军的画风完全不同,一路吸粉无数,那些不满更始横暴的豪杰之士纷纷加入其中,日以千数,及至三辅(在今陕西西安及附近地区),邓禹的部队已号称百万,一时间声势无两。
邓禹不仅顾着打仗,而且还不忘上演感天动地的政治秀。每到一城,邓禹都会选择稠人广众之所,走下隆隆战车,拉着关中父老的手嘘寒问暖,尽情展示仁义之师的超级范儿,搞得关中父老对其膜拜如再生父母。邓禹将这些父老的赞颂都归结为建武皇帝刘秀的英明神武。刘秀接到邓禹名震关中的鸡毛信后,几次回信表扬邓禹这个大司徒的教化工作做得好!
眼看就可以抵达此行的终点站长安了,可是邓禹却不打算立即进城。众将不解,邓禹却少年老成地对众将说:“我知道你们都想早点进入长安,建立不世之功。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现在已不是出发时的两万精锐了,一路行来,我们已有百万之众,人数多了,但是真正能打仗的部队却很少,而且长安被各路造反派洗劫一空,已不可能为我们提供啥帮助。我们现在是前无可依赖的积蓄,后无可转运的财货(朝廷新建,主公家也没有余粮啊),再加上赤眉军刚刚打败了更始皇帝,士气正盛,我们凭啥与之相抗?不如先去上郡、北地、安定就食,让那些心无远虑坐吃山空的叛贼自相杀戮,到时候再伺机攻取,岂不更好?”一路行来,邓禹展现出来的风采已经让人折服,众将只得依从。
此后,邓禹引军北去,沿途的赤眉军纷纷败走,各郡县也争相开门迎接王师。邓禹继续声情并茂地宣讲建武皇帝的好处,让刘秀的威名逐渐深入到河西陇右一带。
邓禹不急着打长安,不代表刘秀不急。刘秀这个新鲜出炉的皇帝对于早日攻取大汉帝国曾经的帝都长安是有执念的,这毕竟是政治正确的体现嘛。刘秀见邓禹游走于鸟不拉屎的北方诸郡,就下诏催促邓禹早定长安,抚慰西京,维系人心,免得让长安吏民人心惶惶,被奸人所乘。
哪知道,此时人多势大的邓禹却犯了一根筋的毛病,仍然将主攻的方向放在北方。他让将军冯愔、宗歆留守栒邑(在今陕西旬邑),自率主力平定北地郡(在今甘肃庆阳与宁夏吴忠一带)。
不成想,冯、宗二人并不和睦,结果冯愔杀掉宗歆,然后反击邓禹,这让邓禹好不伤心,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所措,还遣使去向刘秀问计。
刘秀虽然心中有气,但也不能不管,就问谁与冯愔最好,有人说是护军黄防。刘秀就如大神似地预测,抓住冯愔的人,一定是黄防。随后,他派尚书宗广持节招抚黄防。后来的事实果如刘秀所料,黄防抓住冯愔并送交刘秀,刘秀不仅没杀冯愔,还在不久后又给了他兵权。哪知道这厮造反上瘾,在跟随邓禹进攻赤眉军的过程中再次反水,后来被陇西军阀隗嚣击败,这才在史书上没了踪影。这么一个反骨仔,会不会是刘秀派出的无间道,笔者真的不知道,史书上对其语焉不详,只能点到为止了。
时间到了公元26年春,刘秀改封邓禹为梁侯,给他的食邑扩大至四县。刘秀对老同学的封赏力度不可谓不大。当时,赤眉军在长安呆不下去了,好好的首善之都让这些红眉毛的家伙折腾得实在不像样了。敌人都走光了,长安百姓遥望吊民伐罪的汉家旌旗已经很久了,邓禹再也没有理由不去长安宣示主权了。于是,邓禹率军南至长安,驻军昆明池。
在进城前,邓禹仍不忘搞足仪式,把政治宣慰工作做到家。
邓禹先是请士卒集体会餐,拿出一直舍不得用的酒食大飨士卒,同时,他率诸将沐浴更衣斋戒,表达重返故都参拜汉祖的虔敬之心。然后,邓禹择良辰挑吉日,先预演了一遍祭祀汉高祖庙的礼仪,收集西汉十一帝的神主,命专使捧至洛阳安放在东汉的太庙之中。再然后,他巡视那些被敌军盗掘的西汉皇陵,安置官民奉祀守陵。
邓禹的一番做作,让那些被乱民带坏了的百姓军民见识到汉室天威,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可惜,西汉先帝们并没有保佑这个隔代的孝子贤孙,邓禹在军事方面的好运自此盛极而衰。
就在邓禹费心费力上演政治秀的同时,同样出自南阳的更始残部延岑为了争夺三辅举兵相抗,邓禹不得不与之战于秦岭北麓的蓝田,这让延岑有幸成为击破邓禹神话的第一人。打了败仗的邓禹,只得退到云阳一带就食。
读者大大或许会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的邓禹凭着两万人就敢一路向西,为何如今拥兵百万却打不过一个街溜子?这其实也不奇怪,当初邓禹引军西向,大军都抱着建功立业的理想誓死出战,兵虽少而战力高;现在长安在望,大家已是功成名就,都想着早日衣锦还乡,纵有百万之师却已战意全消。此消彼长的军心士气遇上延岑这个乱世中的小强级人物,又岂能不败?
不过,此时的邓禹实力犹存,特别是更始政权的汉中王刘嘉见刘秀势大,昔日部将延岑又背叛自己与汉军为敌,生怕吃瓜落,当下决定率军重回刘秀怀抱(刘嘉是刘秀族兄,从小被刘秀的父亲收养,关系挺近的)。哪知道刘嘉这个人御下能力一般,先有延岑叛出,后有汉中国相李宝傲慢无礼,让谨守儒家礼仪的邓禹非常生气,竟然将李宝斩首,惹得李宝弟弟召集李宝部众反攻邓禹,竟然杀死邓禹部将耿欣。
邓禹麾下,先有冯愔反叛,现在又有耿欣被杀,两件事相去不远,使其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威望受到严重损害。危急时刻,赤眉军又去而复返,可能是觉得没有抢够,还想回长安再干一票。邓禹仓促出战,撞上势头正盛的赤眉军,战况可想而知。
邓禹只得带着败军退往高陵(在今陕西西安北部)。高陵号称关中平原的“白菜心”,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白菜可吃,士兵们只能采摘野枣,和着野菜一起充饥,那日子过得甭提有多惨了。
听说王师集体吃素减肥,刘秀受不了了,命人召邓禹回师。担心邓禹转不过弯来,刘秀特意在诏令中强调:“你们缺粮,赤眉军也缺粮。想来他们在三辅不会呆太久,很快就会东归就食,届时我们可在其东归的路上折断马鞭好好敲打一下!”
哪知道,邓禹与刘秀分隔有日,领会首长意图的能力骤降,觉得没有圆满完成西入长安的大业是件丢人的事,总想找补回来。在这种偏执心的驱使下,他严令自己手下的饿兵出战赤眉,结果只能是给对方狂送人头。当然,赤眉军在短时间里也搞不定邓禹人多势众的饿狼部队,双方一直僵持了大半年,也没最终分出高下来。
公元27年春,让赤眉折腾得无计可施的邓禹只得率部赶到湖县(在今陕西潼关东),打算邀请冯异一起对付赤眉军。对于南阳派领袖邓禹的建议,颖川派杰出将领冯异不敢苟同。在冯异看来,赤眉军虽然在与邓禹的缠斗中有所损失,但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此时不宜进攻,应暂时放过他们,等到他们进入预设的伏击阵地,然后再东西夹攻。
冯异的见解显然是老成持重的上策,可惜急于翻盘的邓禹却听不进去,他和族人车骑将军邓弘都是求战心切,决定先行发动总攻。
赤眉军可不是吃素的,作为两汉之际最有名的义军,他们可是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见邓弘的大军不顾一切地杀来,赤眉军立刻佯装不敌,抛下辎重退走。饿狼似的汉军知道赤眉军几乎搬空了长安,想来其辎重中必定少不了好吃的,就放弃追赶向着辎重车扑去。哪知道赤眉军存心使诈,在车中装满泥土,只在表面覆盖些豆子。邓弘军见到久违的豆子,哪里还管别的,争相取食,顿时军阵大乱。赤眉军见状立刻发起反扑,邓弘如何约束得住那些眼冒绿光的汉军,只得带头撤退。邓禹和冯异见势不妙,合军来救,双方大杀一场,好不容易逼退了赤眉军。再看邓弘大军,已是死伤惨重、士气沮丧。
然而,到了此时,邓禹仍不肯放弃,竟然再度引军寻找赤眉主力决战。此时的汉军士气全无、饥饿乏力,凭什么取胜?果然不出所料,邓禹的最后一点儿家底被赤眉军杀得大败,最终,邓大司徒只带着24骑逃回宜阳,连带着冯异也被击败。大树将军冯异比邓禹败得还惨,连战马都跑丢了,徒步退到位于湖县以西的豁阪,坚壁自守。
这次,邓禹再也无力和自己较劲了,只得引咎请罪,上缴了大司徒和梁侯的印绶,回到南阳家中闭关反省。相反,冯异却从失败中恢复过来,最终战胜赤眉军,成就了自己的赫赫军威。
邓禹终归还是个刚愎固执的儒生,在关键时刻,该进不进,该退不退。虽有识人之明,却乏御将之力。他的长项始终是政治谋略,在军事指挥上,小股精锐部队尚能驾驭,大兵团合同作战就不得要领了。
不管怎样,邓禹亲率偏师,千里转战,屡破强敌,宣示了汉家威仪,有力地支持了刘秀在关东的发展,甚至对于刘秀此后平定关陇都是功不可没的。
一门才俊的育子之功
号称“风化最美、儒学最盛”的刘秀是个宽厚的君主,对自己的杀兄仇人朱鲔都能不计前嫌,何况是对自己的好同学兼好兄弟呢?再说,邓禹是他平衡河北帮的重要筹码,岂能轻易放弃?数月之后,刘秀又拜邓禹为右将军,命其入朝参政。
一年后的公元28年春,调整好心态的邓禹与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一起,在邓州击败延岑。对于这个开启自己霉运的强哥,邓禹的怨念着实不小,他率领轻骑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武当,再次击破延岑,逼得延小强孤身逃往汉中,其部众大都投降。从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邓禹总算圆了自己垂功名于竹帛的沙场梦。
公元37年,经过十余年的征战,荡平天下后的刘秀大封功臣,以邓禹定策讨贼宣慰之功,晋爵高密侯,食邑高密等四县,并封其弟邓宽为明亲侯。之后,邓禹以特进的身份朝见皇帝,君臣相得,一时风光无限。刘秀对于功臣驾驭有道,给予他们优厚待遇,却不让他们掌握实权,以免卷入政治风波。不过对于邓禹,他始终委以重任,多次让他行使司徒职权,即便是在公元56年封禅泰山时,也命其陪伴左右。
公元57年,汉明帝刘庄即位后,因邓禹是开国首功,特旨拜其为太傅,每次邓禹入见时,令其东向站立尊如宾客,足见荣宠。这恰是符合邓禹东方苍龙之首角木蛟的幸运站位。
不幸的是,此时的邓禹已心力耗尽,一年后便卧病不起了,刘庄曾多次过府探病。公元58年,邓禹去世,享年五十七岁,谥“元”。刘庄听到邓禹的死讯,抚襟痛哭,亲为送葬,极尽哀荣。据说,邓禹墓所在的村子因此名为御驾村(在今河南济源)。
邓禹让后人羡慕的不仅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走马定乾坤”,更在于他际会了一个贤明皇帝,而他自己也内心光明、孝敬谨密,行为举止符合儒家道德,一切用度只取之于封地赋税,从不修私产,更不利用职权谋取私利,这也是刘秀父子对他始终敬重有加的一大原因。
然而,这些仍不是让后儒最为羡慕的。邓禹最牛之处不是在《秀丽江山》中与刘秀皇后阴丽华的狗血恋情,而是他的教子有方。
邓禹不仅自己堪为当时的道德楷模、忠君典范,对他的十三个儿子也是家规严饬、教导有方。这些豪门公子们从不敢仗势欺人,反而学有所长,每人都掌握了一门养家糊口的技艺。至于,邓禹的后世子孙更是代出英豪,繁衍出一个庞大的邓氏家族。宋代邓名世父子在其所著的《古今姓氏书辩证》中就这样自卖自夸道:“自邓氏中兴后累世宠贵,凡侯29人,大将军以下13人,中二千石14人,列校22人,州牧郡守48人,其余不可胜数。”
邓家在邓禹身后成为妥妥的贵族高官专业户,能不让那些“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家族汗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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