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子建
编辑/卢伊
杨光慧感觉，疫情之后，被主人遗弃的宠物变多了。很多个早上，当她打开院门的时候，就会看到有狗被绳子拴在门边，主人不要它们了。
杨光慧看不下去，便把狗带回家养。至今，她已收留10余条因疫情被遗弃的宠物狗。为此，她不惜借款，也要留住这些生命。
受疫情影响，集中隔离时间多为7-14天不等。宠物多没法随人隔离，要么关在家中，要么自费送寄养机构，每天50-200元。如果隔离期间宠物生病、受伤，费用更高。有些宠物主无法承受，便将宠物放弃治疗，甚至遗弃街头。
对此，包括杨光慧在内的一些爱宠志愿者，顶着被感染风险，分别承担起涉疫宠物的转运、照料、救治等工作，不收分文，“能够帮助到养宠家庭，为社会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是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
70岁的杨光慧，至今已收留了20多只因疫情被遗弃的宠物。她将收留的宠物，安置在位于成都市新都区新繁镇的阳光小院喂养。
杨光慧的阳光小院以收留宠物狗、猫为主，在当地颇有些名气。因此导致疫情期间，一些人半夜将准备遗弃的宠物拉到院门口，用一条绳子拴住，随后人就离开了。
前前后后十余条遭遗弃的宠物狗，就这样来到阳光小院，“只有把它带回来养着，我不管它，狗狗就会饿死。”
还有一些宠物，是有人在街面上看到后，打电话告诉杨光慧。其中包括一条拉布拉多犬，一个环卫工人最先发现的它，它当时一条后腿被打断，躺在垃圾桶边。
疫情期间被遗弃的宠物，在阳光小院得到很好的照顾
环卫工人将狗狗拖起来，送到了不远处一家宠物店。但环卫工人刚走，老板又将狗扔回了垃圾桶。这一过程被附近的商店老板看到了，拨通了杨光慧的电话。
杨光慧告诉商店老板，遭遗弃的宠物狗太多了，自己真养不起了。商店老板劝说，你先来看一看，那条狗狗好可怜。
经不住劝，杨光慧来到现场，看到狗的样子，忍不住就哭了，她决定先将狗带去动物医院治疗。医生检查后，说治疗需要花费不菲，杨光慧身上没有多少钱，朋友们一起凑钱，支持了诊疗费用，“现在狗狗腿伤也治好了，恢复得很好。”
疫情期间，遭遗弃的宠物被打断了一条腿的情况，并非鲜见。志愿者刘静向记者介绍，疫情期间，她所居住的小区曾两次发生物业管理人员伤害遗弃的宠物狗的情况。
小区当时正处隔离封控期间，她在楼上看到小区里有一只金毛犬，被物业用网子网住，有两名物业管理人员手持叉子和木棒敲打金毛犬。狗狗挣扎着，不停地发出哀鸣。
狗狗的叫声引起了刘静等业主的注意，他们同时发声制止，但物业并没有理睬，而是继续用叉子狠狠打向金毛犬。狗当场死了。
此后，类似情况又发生在一只被遗弃的泰迪犬身上。刘静找物业理论，物业的答复是，不知被谁遗弃的宠物狗，无法判断是否感染，为小区安全考虑，人比狗重要，打死就打死了。
无法理解物业的行为，但刘静也没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她只能期望那些在疫情期间遗弃宠物狗的人，在抛弃宠物之前，想一想它们或许会因此而死亡的后果，再审视自己的行为。
疫情紧张的时候，杨光慧所在的社区也采取封控隔离措施，当隔离期结束，她在外出的时候，明显会看到遭遗弃的宠物数量多了。她收留的宠物犬中，有一只泰迪就是杨光慧从下水道里发现的。
当时杨光慧听到附近有狗叫声，声音很弱。她循着声音四下里寻找，发现是从下水道里传出来的。下水道没有盖子，杨光慧探下身，看到里面没有水，再向传出声音的方向看，黑乎乎的看不清。
杨光慧回到家，拿了一些狗粮，再次来到下水道。她将狗粮撒下去，不一会儿，一个泰迪犬出来了。它闻了闻狗粮，紧接着吃起来。杨光慧进入下水道，将泰迪抱出来，自此养在了阳光小院。
杨光慧每隔半个月，要带着20斤猫粮、狗粮，搭车去往距离阳光小院车程30分钟左右的彭州。那里原本是她租住的地方，后被拆迁。她在搬离之前，那里经常有被主人遗弃的猫和狗，她经常会带一些猫粮、狗粮去喂，“我也想收留它们，但实在是没有经济能力了。（被遗弃的猫狗）越来越多，怎么养得起？”
目前的阳光小院，租金一年1.5万元，有狗90余条，猫咪20余只。房屋租金还是爱狗人士凑的。捐助的钱不够，杨光慧又借款4000元补足，“不敢借多了，还不起。”她没有工资收入，女儿过年过节时会给她红包，“我都存起来，慢慢还钱。”
爱心人士捐助有限，资金缺乏，阳光小院没有余钱买更多的狗粮、猫粮，杨光慧用大米代替。一位朋友开烧烤店，平时会将猪肉剩下的边边角角留下，积攒多了，开着车为杨光慧免费送过来。碎肉与米饭同煮，成为狗狗们的主要食物。
现实中的困境，让杨光慧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但面对被遗弃的宠物，她还是不忍心放弃，“没有想过未来，也想不到那么远。能做多少，做多少吧。”
杨光慧在阳光小院忙碌
主人因疫情被隔离了，宠物怎么办？这个问题一直是不少宠物主的一块心病。毕竟，深圳、上海等建成的“宠物方舱”仍是少数，大部分城市的做法是，将宠物留在家中，独自生活，有条件的可安置在相关机构，但这难免引发担忧和焦虑。
凌晨1点30分，刘胤桐和同事身着全套防护装备，来到北京一封管社区。他们在居民楼下，看到了7只宠物猫，其中2只身患重病。办理完交接手续后，刘胤桐将7只猫咪送往指定的动物医院接受隔离。
刘胤桐的工作，属于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的一环。该计划自今年3月初开始实施，主要负责与社区和街道办、宠物主、寄养中心等各方沟通，将因主人隔离无人照料的宠物，送至指定指点。
至今，他们已转运涉疫宠物200多只，包括猫狗和多种异宠，参与计划的志愿者均通过官方注册。此外，服务过程不收取一分钱的费用，全部免费。该计划的发起人之一刘胤桐说：“希望能够帮助隔离时期无法照顾宠物的人，避免因为主人隔离，宠物无人照料出现一些意外状况的发生。”
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提供的服务，分为三种方式。刘胤桐向记者介绍，一是社区需要集中隔离，但居民家中养有宠物，志愿者会去协调，将宠物送去动物医院或者是寄养中心。第二种服务是养宠家庭确定宠物的安置地点后，志愿者提供帮助，将宠物送往指定的寄养地。
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的志愿者在转运宠物
第三种服务，因社区封控期间，隔离人员足不出户，无法下楼。一些宠物如犬类，每天需要活动。此时宠物主人提出求助，由志愿者把犬类带到寄养地看护隔离。
此外，与人相似，封控区的宠物急需就医时，主人无法前往动物医院，这时也需要志愿者带着宠物去就医。
但并非居民求助，志愿者即可提供服务。疫情期间若被隔离，宠物无法安置，有居民求助时，刘胤桐并不能直接提供帮助，而需由当事人所在社区或者是街道办同意后，才可将宠物转运至寄养中心或指定动物医院等处。
线上工作志愿者，会把求助信息报到后台，当事人的相关联系方式、需转运动物的地址等，发到一线志愿者，统一安排志愿者负责动物转运，是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系统化流程。
由于存在一定感染风险，刘胤桐等人前往接收宠物时，并不能进入宠物主家中，而是在楼下等待。主人会将宠物放在楼门口，志愿者在此交接，再装笼带走。
今年5月下旬，北京市某社区因疫情需集中隔离，不少居民家中的宠物没有办法照顾，20多名业主向志愿者提出求助。由于转运时间紧张，经相关部门同意后，刘胤桐与同事在凌晨1点半到达社区，一天的忙碌后，在当晚7时许才结束转运，共转运狗、猫、兔子、松鼠等60多只宠物。
转运的宠物，如果有相关疾病，会被送往主人选定的动物医院。也有人选择将宠物送往一些民营的寄养基地，后者会清空其他宠物，此后只接受该涉疫小区的宠物，且基地直线距离200米内，不能有任何人家居住，每日费用在50-200元不等。而宠物在寄养基地的消杀、核酸检测等工作，则均由志愿者负责完成。
刘胤桐介绍，受疫情影响，参与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的志愿者本职工作暂时停止，也就意味着收入为零，而转运过程所需的隔离服、消杀设备、宠物核酸检测等相关费用，均需志愿者自己筹集，“没有人或者单位发放补贴，目前投入的5万余元费用，全部为志愿者自己凑一些钱支付。”
转运服务前，需要宠物主人提供自己的核酸阴性证明等。刘胤桐说，因疫情防疫相关要求，志愿者只能接同一个社区的宠物转运，完成转运工作后，这一批志愿者也要隔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宠物主结束隔离前，无法判断是否感染。如果宠物主被确诊，那么这些宠物就有病毒传播的风险，志愿者在转运过程中与之接触，感染风险较高。“闭环管理模式下，我们也会贴封条，和社区宠物主隔离保持同样的隔离时间，他们隔离几天，我们也隔离几天。”
面对可能的感染风险，刘胤桐与志愿者采取的应对之策，是在提供转运过程期间，要穿着隔离服、面罩、口罩等防护装备，每4小时更换一次。每接触一次动物，就会对自己做一次消杀工作。
志愿者们也有做心理预期建设，他们约定，如果不幸“中招”确诊了，在恢复健康、达到相关标准要求后，如有需要，还会继续从事转运宠物的志愿服务工作。
刘胤桐说：“能够帮助到养宠家庭，为社会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是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
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的志愿者在转运宠物
宠物无论发生什么事，刘胤桐和同事一样不忍放弃，他们为此同样遭遇困境。
在宠物主人集中隔离结束，社区同意之后，刘胤桐和同事将宠物送回居民所在小区，志愿者服务至此完成。
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实施过程中，工作紧张、身体上的劳累，在刘胤桐看来都可以克服。让他颇感无奈的是，当转运隔离的宠物生病需要送医救治时，一些主人拒绝送医，甚至拒绝支付相关费用。
有一次，一位宠物主因涉疫隔离，找到刘胤桐等人，希望志愿者能在隔离期间照顾自己的宠物狗。征得狗主人同意后，刘胤桐及其同事将狗送到寄养中心，但不久发现狗似乎病了。刘胤桐赶紧和宠物狗主人联系，对方却称，不同意将狗送去动物医院看病。
刘胤桐非常惊讶，反复与宠物主沟通，对方好不容易同意志愿者将狗狗送往官方指定的动物医院救治。但由于医生认为狗狗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花费可能会比较贵，宠物主得知后，当即拒绝让狗狗接受检查。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刘胤桐与同事商量，两个人无法接受一只宠物狗有病得不到医治有可能会死亡的后果。商量的结果，是找更多志愿者凑钱为狗狗治病，“我们当时考虑，让狗狗得到救治是最重要的事情。”
随即，刘胤桐拿出手机，向其他6名志愿者打通了电话，将在动物医院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免提开着，6名志愿者很快取得一致：手里钱充裕些的，多出一点，钱不富裕的人，则出钱少一点，“但狗狗不能病着接回来，一定要救治。”
4000元，这是救治这只宠物狗的总花费，由刘胤桐和其他7名志愿者共同分担，宠物主一分没付。狗狗在动物医院得到很好的救治，很快恢复了健康。 “这是我们8个志愿者共同的决定，我们也没有什么钱，但我们不能看着狗狗有病不治。”
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的志愿者在转运宠物
还有一次，至今让刘胤桐及同事无法理解。宠物主同样拒绝将狗送医，双方电话拉扯中，狗狗去世了。
刘胤桐回忆，当时志愿者团队接到北京某隔离社区的电话，请求志愿者团队前往接走一些需帮忙照料的宠物。那是一只8岁的宠物狗，刘胤桐与同事当时在下午3点左右接到包括那只狗在内的宠物，但因被隔离人员需要排队做登记，志愿者无法出小区，等到晚7点左右，转运车辆才驶出小区。
从居民小区至寄养中心，有一段50分钟的路程，到达寄养中心后，刘胤桐便发现狗的状态不对，立即采取了相应抢救措施，并与狗主人联系，他们接通视频电话，让主人看到了现场情况。刘胤桐当时建议，应该将狗狗送往动物医院救治，但主人却告诉他：“狗狗经常这样，不用送医，喂些药（就好了）。”
刘胤桐喂了狗主人说的药物，但看到情况并未好转，劝说下，狗主人仍不同意送医，刘胤桐只好与狗主人的一位家人联系。这位家人在了解情况后，立即赶来，但狗狗病情发展快速，在家人赶来的路上就去世了。一切已经来不及，狗狗死亡了。
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刘胤桐和同事意料不到，狗主人指责刘胤桐等人没有及时将狗狗送往医院救治，要求赔偿精神失费、狗狗的丧葬费等，金额约为1万元左右。
刘胤桐告诉记者，作为志愿者，心理层面确实受到影响，“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为什么要让我们承受这些事情？”
蓝凌动物应急方舱计划并没有向宠物狗主人收取一分钱的费用，全部免费，并且志愿者自筹资金维持运营，但现实却让刘胤桐无奈。
志愿者们也曾就此进行讨论，最后达成共识，“我们尽量做到最好，保证动物安全。如果有求助者打来电话，我们还是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不去帮助其他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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