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战后“无赖派”文学大师的太宰治为什么在今天还是“越丧越火”,其作品引起大量争议的同时又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带着这个疑问,我拜读了他的几个作品,今天说说他的短篇小说《维庸之妻》。
小有名气的诗人大谷先生不仅常年酗酒、撒谎、和多名女性发生关系、靠女人养活,还偷盗酒馆的钱被老板夫妇追捕,被牵扯进来的大谷夫人阿幸不得不背着孩子去酒馆打工替丈夫还债,最后被一个顾客玷污。
太宰治在《维庸之妻》里对两性的描写和对比是非常直白的,男女主人公都有非常鲜明甚至是两极化的人物色彩。读懂了不同人物的色彩,我们就能从这些各异的人物中发现作者要传达给读者的思想及其警世意义。
现在,我们来看看《维庸之妻》中的男女主人公人物色彩是什么样的。
在读懂这个黑色的男主人公之前,我们要先了解“维庸”是什么?刚开始读的时候,我们都忍不住对这个标题有这样的疑惑。读到男主人公大谷先生发表了一篇文章《弗朗索瓦· 维庸》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弗朗索瓦·维庸是法国中世纪的抒情诗人,他的一生都在逃亡、入狱、流浪,他的诗作都充斥着自嘲、悔恨、绝望和祈愿。因此这里的“维庸”指的就是这一类充满了绝望和厌世的诗人。
男主人公大谷先生无疑就是一个“维庸”:30岁的颓废男人,写诗小有名气,酗酒成性,拥有多名性伴侣,并靠着这些女人养活,整天嚷嚷着要死,却又自诩比女人高人一等。
他常年泡在酒精里,所有的钱都拿去喝酒,自己的儿子生病了都没钱看病,租住的屋子家徒四壁,荒凉得让人倒抽一口凉气,妻儿只能靠他在出版界的两三个朋友的救济才不至于饿死。
他和多个女人发生关系,有酒吧的女招待、有妇之夫、经营酒吧的女老板,他靠着这些女人养活。更荒唐的是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最后都被他弄得一贫如洗,以泪洗脸,比如那个酒吧的女招待阿秋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失去了金主的经济支持,还要不断给他出喝酒钱,最后“在大杂院中的某间肮脏屋子里过着乞丐般的生活”。
他谎话连篇,谎称自己是某个公爵被逐出家门的次子;一次次撒谎骗取酒馆的酒喝;拉着一群记者去酒馆喝酒,然后偷溜掉让他们结账……
最荒唐的是他偷盗了酒馆老板五千块钱被追捕,从家里逃脱后,第二天就去了酒吧喝威士忌,塞钱给酒吧里的五个姑娘当圣诞礼物,然后买一堆物品,呼朋唤友在酒吧开PARTY!却对妻子说偷盗那五千块钱是为了给她和孩子过一个许久都没有过的好新年。
在外面,他放浪形骸、虚伪荒唐,在家里、妻子面前,他就像一条恶心的爬虫,把懦弱和自诩比女人高人一等当做爬行的两条腿:
他常年留宿情人家,偶尔回到家里往往醉成一滩烂泥,一言不发凝视着妻子,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有时甚至会钻进妻子的被子里,喊着:“啊,不行,不行,好害怕,我好害怕呀。真恐怖啊!快救救我!”第二天又消失了踪影,不是在酒馆就是在情人那。
在和妻子的一次交谈中,他说“女人既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男人只有不幸,总是与恐惧搏斗。”他认为男人才是有感情的、高人一等的,而女人是没有感知的动物,男人给予女人什么样的生活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们不会也不应感觉幸福或者不幸。这当然是他为自己的无能和荒唐寻找的最佳借口,借此以表达他的种种行为都应该得到世人的认同和同情。
这么一个人,可谓比真正的维庸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无耻到了令人不齿的地步。每每看到他这样无所顾忌又理直气壮地放浪形骸,无能荒唐,还要自诩为“畏惧神灵的享乐主义者”,甚至为此沾沾自喜,真真是让读者一次次刷新对人性之恶的认识。
酒馆老板曾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实在太适合我们的男主人公了,他的“寸善”是杯中物,是小有名气,是忧郁的气质,而“尺魔”则是酗酒成性、谎话连篇、吸引并利用女人荒淫过活……
黑色,在色彩美学上代表着死亡、恐怖、病态、邪恶、叛逆和堕落。因此,充满了萎靡和颓废气息的大谷先生就是一条黑色的“爬虫”,在阿幸和众多女人中蠕动着,吸光她们的血,直至干枯。
究其根源,寸善尺魔最根本的原因无非是绝对的放纵、理直气壮的不克制。
大谷先生是一个反面案例,在他身上人们懂得了:放纵只需要最低成本就能轻而易举“通关”到达地狱,越放纵越堕落;而克制则需要责任来监守,一个对自己对家庭都担负着责任的人必定是懂得克制的人。
每个人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不是洁白无瑕的,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面对这世间无尽的诱惑时,有人放纵,有人克制,克制的人在自制中建立自己对社会的适应性,扶摇直上,功成名就;放纵的人则在丑恶的漩涡中像一条爬虫一样,慢慢失去“人性”,成为太宰治笔下的“维庸”们。
书中作者以阿幸的口吻来述说整个故事,也毫无保留地暴露了阿幸复杂的内心世界。阿幸也是最让我感觉一言难尽的人物。
有人说阿幸是跌落人间的天使,是美好的代言人,她隐忍克制、勇敢、坚强、镇定而柔韧。但我要说她是灰色的,虽然有着完整的社会性和正常人所应具备的自律性,但她并不是白色的,她和她那“爬虫”丈夫并不是完全的对立面,最多只能算是“灰色地带”人物——无恶却不是真正的善。
面对丈夫常年酗酒、夜宿情人家,不顾她们母子的生死,她忍声吞气,理所当然地隐忍,没有一句怨言;丈夫偷盗后,她主动去酒馆打工还债;被顾客玷污后,她依然沉默、不怨怼。这种种行为看似阿幸是一个坚强、柔韧、善良且克制的人,但我却认为她的善良夹杂了无知、软弱,克制中隐藏着可怕的纵容。
这些在书中几处她发出的笑声中可以看出端倪:
1、酒馆老板向她叙述她的丈夫是怎样耍小聪明喝酒欠钱的时候,她第一次情不自禁笑出了声。第二次在后面酒馆老板详细讲述完大谷先生如何酗酒、跟多个女人有不正当关系、用威胁诓骗等手段骗酒喝以及偷盗、动刀砍人等等斑斑劣迹之后,她纵声大笑以致眼泪都笑了出来。
如果她是一个正常女人,自己的丈夫在别人眼中如此的不堪和荒唐,怎么都会感到尴尬、羞耻,但是她却像听到了笑话一般,只觉得滑稽令人发笑。
她这样的行径有可能有两种原因:要么置身事外,要么无动于衷,冷眼相对。从后面她主动到酒馆打工为丈夫还债可以看出她并没有置身事外,因此只能是第二种原因——无动于衷,冷眼相对,才会把他所有的行为当成一个大笑话。
什么样的女人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形式上的妻子,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过着困苦窘迫的生活还毫无怨言呢?除了无知,还有对自己,对他人,甚至是对整个人世的冷漠吧。是的,频频发笑的阿幸除了乐观,镇定外,她还是一个冷漠的人。与其说她对丈夫抱有特别的“宽容”,不如说她对自己、对人生抱有极致的冷漠,对丈夫则是无止境的放纵。
这极致的冷漠和无止境的放纵像一张温床,让大谷先生的劣根性在其中慢慢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在生命的长河中,我们会遇到无数形形式式的人,大部分人都抱着一颗善良的心,经营好自己的同时不伤害他人,但是也有小部分的人天生有着伤害他人的、无形的“武器”,像大谷先生一样,对自身原有的劣根性不加以克制在无形中就伤害了阿幸和许许多多的女人。对待这种人,如果只是一味地善良、退让、妥协,就变成了纵容,无原则的纵容就是变相的鼓励,最终只会伤人伤己。
2、阿幸和酒馆老板商量在他那打工为丈夫还债的时候,酒馆老板说她成了“阿轻”,她又一次笑出了声。
阿轻是日本传统说唱曲艺“木偶净琉璃”中著名剧目《忠臣藏》中的女主人公,她卖身为妓,替丈夫筹款还债。
被别人说成是卖身为妓的女人有什么好笑的呢?这应该是耻辱的事情,然而对于被困于家中饥寒交迫的阿幸来说,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她成为“阿轻”后,她得以每天走出那个荒凉得一无所有的家,来到丈夫常常光顾的酒馆成为一名招待生,有了工作,不用再饿肚子等救济,还可以经常看到丈夫。
虽然被顾客拿来开轻浮的玩笑,但是她依然发出了愉快的感叹:
“干嘛一开始没有这样做呢?我好幸福呀!”
我们不禁为这个坚强的,终于走向独立的女人感到心酸悲哀,同时也不禁恼恨她太过于软弱,对冷酷的命运只有妥协和退让。须知命运从来都不是天注定的,对待不公的命运就必须奋起反抗才能劈出多一条路,多一个选择。
阿幸对命运惟命是从,命运却没有给她留有丝毫的温情。善良的阿幸在一个雨夜心软收留了一个居心叵测的酒馆顾客,最后反遭其玷污。
如果要用一种色彩来形容善良的阿幸,那么就只能是色彩美学中代表着平凡、随意、宽容、苍老和冷漠的灰色。她对待任何人都随意且宽容,吸血虫一般的丈夫、精明逐利的酒馆老板夫妇,甚至开着黄腔的酒馆顾客们;她对自己,对人生,对困境都冷漠得如一截毫无生机的枯木……
阿幸在最后嗫嚅着说:“管他是不是人面兽心,我们只要活着就行了。” ——这是无尺度善良者的墓志铭!善良是有尺度的,过犹不及,过度的善良有可能让自己委曲求全,助长他人的恶行,最终自食恶果。
善良、克制的阿幸虽无恶,却不是真正的善,她的极端克制和善良不仅滋养了大谷先生的恶,也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牺牲者”。这是世人要引以为戒的。
结语:
如果黑色系的大谷先生放浪形骸和荒唐是人性丑恶的一面,那么坚强、柔韧、逆来顺受、克制的灰色系阿幸就是丑恶的帮凶。极端的善也有可能是恶的化身。
命运纵然无常,也不过是一个选择一个选择串联起来的“项链”,只有身心持正,勇于选择的人才能走向“圆满”。纵使走到了歧路上,如果能及时修正,改变航道也能到达春花烂漫的彼岸。否则只能像阿幸一样,披着善良、克制的外衣,任由命运牵引着,把人生走成了一个无解的“迷宫”。
题外不得不说一句,太宰治就是典型的“后妈”式作者,每个男主人公都是一朵腐烂的花,与男主人公截然相反的女子们,也常常以悲剧终结。他笔下的人物都像太宰治本人,生来就注定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