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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加吾(乐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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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4-16 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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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爱国(1955—),浙江宁波人,厦门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宋明理学、朱子学。


今本《论语·公冶长》载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从字面看,孔子讲“吾与女弗如也”,似乎有说自己不如颜回的含义,与安大简孔子讲“吾不如回也”相似。但后儒的解读存在很大分歧,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汉代儒家解为孔子说自己与门人子贡俱不如颜回,以表达对子贡的安慰;二是宋代朱熹解为孔子赞许子贡自称不如颜回,并不是孔子说自己不如颜回。朱熹的解读受到明代王阳明、郝敬的批评,又受到清儒毛奇龄从考据学角度的批评。清代经学家惠栋则为汉儒的解读作了更多的论证,并为刘宝楠《论语正义》所采纳。然而直至当今,争论依旧不断,而且越来越多地趋向于汉代儒家的解读。安大简《仲尼曰》“吾不如回也”表明孔子明确说过自己不如颜回,这无疑为汉儒解《论语》子曰“吾与女弗如也”提供了新的证据。然而,朱熹的解读强调孔子赞许子贡有自知之明、甘心屈尊于颜回之下,或许对今天重新解读孔子以及朱熹有较多的启发。

一、汉儒对“吾与女弗如也”的解读及影响

清人孙星衍所编《孔子集语》引《列子·仲尼》所载子夏与孔子的问答,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辨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于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辨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据孙星衍《孔子集语》所载,汉代刘安《淮南子·人间训》、刘向《说苑·杂言》、王充《论衡·定贤》等都有类似说法,三国时王肃注《孔子家语》也有同样的记载。后来,唐李善等《六臣注文选》也载《列子·仲尼》所言。可见,《列子·仲尼》所载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在汉唐时期流传很广,从而表明不少汉代儒家都相信孔子称赞过颜回之仁胜过自己。

对《论语·公冶长》载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东汉包咸注曰:“既然子贡不如,复云吾与女俱不如者,盖欲以慰子贡也。”在包咸看来,孔子说“吾与女弗如也”,讲的是孔子自己与子贡俱不如颜回,即“吾与女俱不如”。这一注释影响很大。王充《论衡·问孔》直接讲“子曰:‘弗如也,吾与汝俱不如也。’”这就涉及《论语》文本是“吾与女弗如也”,还是“吾与汝俱不如也”。南朝宋范晔的《后汉书》载曹操祭桥玄文,说:“仲尼称不如颜渊。”唐李贤注引《论语》为:“吾与汝俱不如也。”晋陈寿的《三国志》则载曹操说“仲尼有言:吾与尔不如也”。这些史书对孔子所言的引述,可以说明孔子说过自己不如颜回,说过“吾与汝俱不如也”或“吾与尔不如也”。

《列子·仲尼》所载子曰“回之仁贤于丘也”在汉唐时期广为流传,与包咸注相互印证,可见汉儒大都相信孔子说过自己不如颜回。

南朝梁皇侃《论语义疏》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引包咸注,并疏曰:“孔子既答子贡之不如,又恐子贡有怨,故又云吾与汝皆不如也,所以安慰子贡也。”但是,皇侃又引顾欢曰:“此言我与尔虽异,而同言弗如,能与圣师齐见,所以为慰也。”并且说:“顾意是言我与尔俱明汝不如也,非言我亦不如也。而秦道宾曰:‘《尔雅》云:与,许也。仲尼许子贡之不如也。’”皇侃既采纳包咸注,认为孔子言“吾与女弗如也”是说“吾与汝皆不如”,以表达对子贡不如颜回的安慰,又引述当时顾欢的不同意见,即“我与尔俱明汝不如也”,以及秦道宾解“与”为“许”,认为孔子赞许子贡自认不如颜回。

唐代韩愈撰《师说》,说:“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他与李翱合撰的《论语笔解》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引包咸注,但又提出疑问。韩愈说:“回亚圣矣,独问子贡孰愈,是亦赐之亚回矣。赐既发明颜氏具圣之体,又安用慰之乎?包失其旨。”李翱说:“此最深义,先儒未有究其极者。……子贡言语科深于颜回,不相绝远,谦云得具体之二分。盖仲尼嘉子贡亦窥见圣奥矣。虑门人惑以谓回多闻广记,赐寡闻陋学,故复云俱弗如,以释门人之惑,非慰之云也。”韩愈、李翱都认为,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并没有包咸注所谓孔子对子贡的安慰之意。

汉唐时期解《论语》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大都依据包咸的解读,将孔子所言解读为孔子说自己与子贡俱不如颜回,以表达对子贡的安慰。这样的解读与《列子·仲尼》载孔子讲“回之仁贤于丘也”相互印证,影响很大。北宋邢昺《论语注疏》说:“‘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者,夫子见子贡之答,识有悬殊,故云不如也,弗者不之深也,既然答子贡不如,又恐子贡惭愧,故复云吾与女俱不如,欲以安慰子贡之心,使无惭也。”可见,邢昺也是依据包咸的解读。

但无论如何,汉唐时期有不少儒者相信孔子有过自己不如颜回的说法。北宋苏轼也说过:“以孔子之圣,而自比于老彭,自同于丘明,自以为不如颜渊。”这是继曹操祭桥玄文说“仲尼称不如颜渊”,再次说孔子“自以为不如颜渊”。

二、朱熹对“吾与女弗如也”的解读

与汉代儒家解《论语》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而将“与”解为连词“和”不同,北宋程颐解该句,与《论语·先进》“吾与点也”联系起来,“与”表示“赞许”。《二程遗书》载,亨仲问:“‘吾与女弗如也’之与,比‘吾与点也’之与,如何?”曰:“与字则一般,用处不同。孔子以为‘吾与女弗如’者,勉进学者之言。使子贡喻圣人之言,则勉进己也。不喻其言,则以为圣人尚不可及,不能勉进,则谬矣。”在程颐看来,“吾与女弗如也”之“与”,与“吾与点也”之“与”是一样的,都解为赞许;孔子这样说是为了“勉进学者”,不可由此认为“圣人尚不可及”。也就是说,孔子言“吾与女弗如也”,只是赞许子贡自认不如颜回,以鼓励子贡,并没有说自己不如颜回。这与同时期苏轼认为孔子“自以为不如颜渊”有针锋相对之意。然而,二程门人多不接受程颐对“吾与女弗如也”的这一解读。后来朱熹说:“诸说皆同,但惟周氏以与为许,他皆以与为及,恐未安耳。”显然,朱熹只是赞同程颐门人周孚先“以与为许”而不赞同其他“以与为及”的解读。需要指出的是,王安石门人陈祥道《论语全解》解“吾与女弗如也”说:“圣人后天地而生,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成,知天地之终。故能以微知明,以一知万,岂特闻一知十哉?……圣人之与人,常与其自知,而不与其自是,子贡不蔽于自是,而知其弗如,故夫子与之。”显然也是将“吾与女弗如也”之“与”解为“赞许”,以为孔子赞许子贡“知其弗如”。

程颐之后,胡安国之子胡寅继承程颐之学,其解“吾与女弗如也”说:“子贡平日以己方回,见其不可企及,故喻之如此。夫子以其自知之明,而又不难于自屈,故既然之,又重许之。此其所以终闻性与天道,不特闻一知二而已也。”显然,胡寅将“吾与女弗如也”之“与”解为“赞许”,而且明确指出是对子贡有自知之明又甘心自屈于颜回的赞许。后来,张栻《论语解》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说:“夫子因其自知,从而勉之曰‘吾与女弗如也’。程子曰:圣人岂有所不及者哉?所以勉子贡进学也。一本云:夫子既然其言,又称之曰‘吾与女弗如也’。与其‘弗如也’之言,所以长其善而勉其所未及也。”可见,张栻也将“吾与女弗如也”之“与”解为“赞许”,讲孔子赞许子贡有自知之明;同时又依据程颐所言,认为“吾与女弗如也”不可解为圣人“有所不及”,而只是“勉子贡进学”。张栻于乾道九年(1173年)完成《癸巳论语解》之后向朱熹等好友征求意见,淳熙四年(1177年)朱熹与张栻论《癸巳论语解》并完成《论语集注》和《论语或问》。所以,朱熹《论语集注》解“吾与女弗如也”,不仅来自程颐及其门人周孚先,而且也很可能受到张栻的影响。

朱熹《论语集注》解“吾与点也”说:“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显然是将“吾与点也”之“与”解为“赞许”;又解“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说:“与,许也。”同样,朱熹《论语集注》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说:“与,许也。”并引述胡寅所言:“夫子以其自知之明,而又不难于自屈,故既然之,又重许之。”从朱熹的文本看,他的这一解读与程颐及其门人周孚先以及胡寅的解读有直接的关系。今有学者认为,朱熹之所以不接受包咸的解读,“大概是认为孔子不可能说自己不如颜回”“大概也是怕贬低了圣人”。显然,这只是出于主观的推测。虽然不能排斥有这样的可能,但从现有的资料看,朱熹之所以这样解释,除了如程颐所言的原因,更是为了赞许子贡的品格。

《论语》“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是孔子与门人子贡的对话,无疑包含了孔子对这一重要门人的情谊和赞赏,甚至安慰和鼓励,有丰富的内涵。然而,从朱熹《论语集注》对胡寅所言的引述看,其中“夫子以其自知之明,而又不难于自屈,故既然之,又重许之”一段,表明朱熹更在意孔子对子贡有自知之明、甘心屈尊于颜回之下的赞赏和认同。朱熹解“吾与女弗如也”把“与”解为“许”,根本原因或在于此。

朱熹晚年更为强调孔子言“吾与女弗如也”所包含的对子贡的赞赏。他说:“子贡虽所行未实,然他却极是晓得,所以孔子爱与他说话。缘他晓得……虽所行有未实,使其见处更长一格,则所行自然又进一步。……所以孔子爱呼子贡而与之语,意盖如此。”又说:“‘颜子明睿所照,子贡推测而知’,此两句当玩味,见得优劣处。……颜子虽是资质纯粹,亦得学力,所以见得道理分明。凡人有不及人处,多不能自知,虽知亦不肯屈服。而子贡自屈于颜子,可谓高明,夫子所以与其弗如之说。”由此可见,朱熹之所以不接受包咸注,而是将“吾与女弗如也”之“与”解为“许”,实际上是表明孔子之意不在于比较颜回与子贡的高低,也非只在安慰子贡,而是要表彰子贡有自知之明、甘心屈尊于颜回之下的高明,并以此勉励子贡。

三、后世对朱熹解读的批评

朱熹《论语集注》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将“与”解为“许”,对后世影响很大,尤其是明代《四书大全》的编成,朱熹对《论语》的解读成为官方的解读。然而,朱解随后遭到各方的批评。据王阳明《传习录》载,黄诚甫问“汝与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功;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王阳明认为,《论语》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是孔子对子贡的“叹惜”,甚至有责备之意,而非赞许,因而批评朱熹将“与”解为“许”,这显然较为接近包咸的解读。

王阳明之后,郝敬《论语详解》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说:“子贡以言述圣人,学多识而好方人;然天资明达,自是颜子以下一人。颜子深潜如愚,乃子贡所少。……夫子以其未达而不复举,第云:果弗如回也。犹恐子贡未信,又申之曰:非独汝不如回,吾与汝皆不如回也。盖夫子与二、三子终日言,而回不违如愚,夫子秪自觉其多,故云吾亦弗如,以绝子贡观望之路。”郝敬既认为“朱子曲为之解,以附会所谓格物致知之学于圣人妙语”,又认为“包氏解其辞不达其旨”。应该说,郝敬的解读较多强调孔子对子贡的责备和压力,接近王阳明的解读,同样也较为接近包咸的解读,与朱熹的解读较多强调孔子对子贡的赞赏截然相反。

清儒对朱熹《论语集注》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的批评,较多以考据学为依据。毛奇龄《四书改错》说:“‘与’无作‘许’解者。……况许汝弗如,语亦不安。汉包咸注‘吾与汝俱不如也’,王充《论衡·问孔》篇亦曰‘吾与汝俱弗如也’,是依文作解,原自明白。况史亦有之,《魏志》夏侯渊字妙才,魏武下令曰:‘渊虎步关右,所向无前。仲尼有言:吾与尔俱弗如也。’《后汉书》曹操祭桥玄文:‘仲尼称不如颜渊。’刘昭注引《论语》‘吾与汝俱不如也’。”清儒对《论语》“吾与女弗如也”的解读,还有不少与南朝梁刘孝标注《世说新语》引述《郑玄别传》“季长谓子干曰‘吾与汝皆弗如也’”结合起来。惠栋《九经古义》说:“‘吾与女弗如也。’《论衡》引云:‘吾与女俱不如也。’陈耀文曰:‘《郑玄别传》:玄从马融学,季长谓卢子干曰:吾与女皆不如也。’曹操《祭桥玄》云:‘仲尼称不如颜渊。’李贤注引《论语》‘吾与女俱不如也。’”惠栋所撰《后汉书补注》注曹操云“仲尼称不如颜渊”,曰:“《论衡》引《论语》曰:‘吾与女俱不如也。’包咸注曰:‘既然子贡不如,复云吾与女俱不如者,盖欲以慰子贡也。’《郑玄别传》又云:‘吾与女皆不如也。’”这里又把包咸注《论语》“吾与女弗如也”与《郑玄别传》“吾与女皆不如也”结合起来。

可见,清儒解《论语》“吾与女弗如也”,较多采纳包咸注。刘逢禄《论语述何》注曰:“世视子贡贤于仲尼,子贡自谓不如颜渊。夫子亦自谓不如颜渊。圣人溥博如天,渊泉如渊也。若颜子自视,又将谓不如子贡矣。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所以日进而不已。”认为孔子与门人之间互称不如,谦虚好问。显然,这样的解读来自包咸,又赋予新意。后来,刘宝楠《论语正义》采包咸注,并且说:“《论衡·问孔篇》:‘吾与汝俱弗如也。’《郑玄别传》:‘马季长谓卢子干曰:‘吾与女皆不如也。’《后汉·桥玄传》魏武祭文‘仲尼称不如颜渊’,《三国志·夏侯渊传》下令称之曰:‘渊虎步关右,所向无前,仲尼有言:吾与尔不如也。’俱与此注义合。”

清儒为包咸将《论语》“吾与女弗如也”解为“吾与女俱不如”提供了有力证据,但仍然有不同意见,争议不断。晚清朱子学者简朝亮撰《论语集注补正述疏》,其解“吾与女弗如也”赞同朱熹注,并对汉儒的解读作了分析,认为包咸和《论衡》等说法“非经之本义也”,并且说:“经云:‘吾与点也。’许之也。今言‘吾与’,当义同。”与此不同,简朝亮之同门康有为撰《论语注》,其解“吾与女弗如也”采包咸注,并且说:“孔子谓子贡信不如,且自逊言弗如。盖以颜子睿知命世,少年而资地诣极,孔子自谓少年亦不如之。”认为孔子“自逊”而言不如颜回。可见,清儒解“吾与女弗如也”,大都认为孔子说自己不如颜回。

四、余 论

由此可见,对《论语》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历来有不同解读,意见分歧延续至今。

胡适早年有《尔汝篇》,以为古人用“尔”与“汝”二字有所分别,他说:“凡今言‘你的’‘你们的’,古皆用‘尔’不用‘汝’。……今若依朱注,则‘吾与汝弗如也’同于‘吾许汝之弗如也。’……‘尔弗如’犹今言‘你的不及他’也。”可见,胡适倾向于朱熹的解读。

民国时期,黄晖解王充《论衡》引子曰“弗如也,吾与汝俱不如也”,说:“唐以前所见《论语》仍有‘俱’字者。考何晏本,必原有‘俱’字,今本脱耳。不然,引包氏解与正文不符,无是理也。……秦道宾曰:‘与,许也。仲尼许子贡之不如也。’(皇疏引)此则本无‘俱’字。……盖即《古》《齐》《鲁》之异。潘维城曰:‘包氏今文家。’案:仲任多从《鲁论》。然则有‘俱’字者,其《鲁论》欤?”据此,则《鲁论》有“俱”字,那么“与”只能读作连词,而《论语义疏》所引无“俱”字,就可能是《齐论》了。可见,黄晖试图用《鲁论》与《齐论》的区别来调解两种解读的分歧。

王缁尘《广解论语》将孔子言“吾与女弗如也”解为“就是我看你,也知道你不及他的”。又引皇侃《论语义疏》二说:一说,“吾与女”的与,许也,孔子许子贡之自知不如也;又一说,“吾与女,弗如也”,谓我和你,都不如也。王缁尘的解读只是讲孔子同意子贡自称不如颜回,既不是孔子对子贡自知不如的赞许,也不是如包咸解为孔子与子贡都不如颜回。

当今较为流行的杨伯峻《论语译注》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说:“孔子道:‘赶不上他;我同意你的话,是赶不上他。’”还特别做了注释:“与——动词,同意,赞同。这里不应该看作连词。”应当说,杨伯峻的解读与王缁尘是一致的,并不是采纳包咸的解读,而是将“与”解为同意,类似朱熹的解读,后有学者认为杨伯峻的这一解读源自朱熹的解读。然而,在杨伯峻看来,孔子只是同意子贡自称赶不上他,而不是如朱熹《论语集注》解为对子贡有自知之明、甘心屈尊于颜回之下的赞许,所以实际上并不完全同于朱熹的解读。

钱穆《论语新解》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说:“此与字有两解。一谓我与汝均不如。一谓我赞许汝能自谓弗如。此当从前解。孔子既深喜颜渊之贤,又喜子贡能自知弗如,故曰:‘我与汝俱不如’,盖亦以慰子贡。”所以把“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解为“你诚然不如他,连我也一样不如他”。显然,钱穆完全采纳包咸的解读,同时又对朱熹的解读有所吸取,认为孔子喜于“子贡能自知弗如”,因而言“我与汝俱不如”来安慰子贡。

李泽厚《论语今解》解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说:“是不如他,我与你都不如他!”显然,李泽厚也明确采纳包咸的解读,并附带朱熹《论语集注》所引胡寅的话,但并没有更多解读,而是说:“其实,韩愈早就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刘逢禄《论语述何》:‘夫子亦自谓不如颜渊。’何况这正是孔子自谦、逊让的词呢?”李泽厚采纳包咸的解读,但更为强调孔子的“自谦、逊让”。

从以上杨伯峻《论语译注》、钱穆《论语新解》、李泽厚《论语今解》对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的解读可以看出,当今学者并不重视甚至并非确切了解朱熹注的丰富内涵,只知道朱熹注解“与”为“许”,不能清楚地知道赞许的是什么,而且越来越多地倾向于包咸注。最近出版的安大简《仲尼曰》明确孔子说过“吾不如回也”,很可以为今人解《论语》“吾与女弗如也”而采纳包咸注以为孔子说自己与子贡都不如颜回提供新的依据。

《论语》是古代儒家的重要经典,但任何解读都是时代的解读。就《论语》“吾与女弗如也”而言,无论是汉代的包咸注还是宋代的朱熹注,都有重要的学术价值,都可以为今天的解读提供参考。包咸注有孔子说自己不如颜回的含义,并为汉唐儒家、清儒以及当今较多学者所接受,又为安大简《仲尼曰》“吾不如回也”所论证,具有较大的可靠性,因而越来越可以肯定孔子说过自己不如颜回;但是,朱熹对子曰“吾与女弗如也”的解读更为在意孔子所言的当下语境,对孔子所言的内涵做了更为深入的揭示,其中包含了朱熹本人的体会和新的思考,或许对今天的解读更具参考价值。


原文刊发于《江淮论坛》2022年第5期,编发微信时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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