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14岁就挑梁唱大戏,小小年纪每年演出四五百场戏,累得咳嗽吐血仍在坚持,虽然演出收入没她的份儿。
她送走刚出生18天的女儿,儿子一满月就给断了奶,因为她得回剧团排练、演出。
她做完手术,刀口还缠着纱布就参加演出,一个“卧鱼”,疼得一身冷汗,一个“下腰”,眼前一片金星。
她带队去那些偏远的县、乡、村去演出,十个月演了260多场。有一次,天降大雪,气温骤降,只有零下16度,她照样穿着一层白纱裙演窦娥。
为了河北梆子,父亲去世时,她不在身边;大姐病故,她不能去送葬;最亲她的外甥女病重,她陪了两天就匆匆随团下乡演出,等她回来,孩子已经走了……
▲齐花坦
她就是著名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齐花坦,因在《宝莲灯》中扮演“三圣母”一角红遍全国。代表作还有《蝴蝶杯》《窦娥冤》等,都可以说是河北梆子的看家戏。
虽然已经离开舞台多年了,观众没有忘记她。2014年,齐花坦要举办从艺65周年演唱会,为回馈观众入场券免费发放。40多度的高温下,戏迷们暴晒几个小时排着长队领票。演出现场,远道而来的戏迷们拿出自家做的萝卜干、茄子干、地瓜干,悄悄放到舞台上,说要送给齐老师吃。
今年是齐花坦从艺70周年,记述她人生故事的《人民的艺术家——齐花坦与河北梆子》近日出版。
■作者:周喜俊■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1937年12月28日(农历十一月二十六),齐花坦在河北省高阳县庞家佐村一个贫穷的农民家中降生了。父亲给她起名叫“小坦”,希望她一辈子的路都平平坦坦。
但小坦的人生之路并没有平平坦坦。生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代,小坦刚学会走路,就饱受日寇进村骚扰的惊吓。她有过房子被烧毁的悲惨经历,也有过小弟弟夭折、大雪纷飞中被一块席片卷着抱出家门的悲痛记忆;她饿过肚子讨过饭,一顿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小米绿豆粥,就是终生难忘的美味……
大姐红女天生要强,虽然家境艰难,依然想方设法让小坦读了两年书。上学期间,小坦的艺术天赋被发掘,经常被别的学校借去排戏。班主任老师对她很偏爱,为她改了名,把“小”字改为“花”字,从此,齐花坦就成了她的大名。
▲青年时代的齐花坦
但好景不长,父亲一场大病,家里债台高筑。母亲经过这场惊吓,不久也卧病在床。齐花坦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去上学了,她要挣钱,帮着养家。在本家四爷的帮助下,不满12岁的齐花坦进了印花厂打童工。
印花厂的厂长叫王庆元,是个京剧票友,他以独有的慧眼看出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潜在的艺术天资。
当时,从属于冀中军区的培新剧社刚成立,正在招演员。机缘巧合,齐花坦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河北省第一批戏曲演员中的一员,而且是培新剧社第一个女演员,也是唯一的公家学员。
在培新剧社,齐花坦每天练功、学戏,学京剧,也学梆子。后来,河北梆子剧团开始筹建,年轻又文武兼备的齐花坦被成了重点培养对象,剧团安排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小金刚钻”贾桂兰给她当艺术老师,剧团的老支部委员金桂芬当生活老师。
每天除了睡觉的几小时,齐花坦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学员每天练三遍集体功,练完之后,齐花坦还要练“私功”。贾老师只要往小凳上一坐,一拍膝盖,齐花坦就得赶紧过去,往老师腿上一靠,开始“下腰”,起来后接着“拿顶”。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脸抢破了,嘴磕出血,齐花坦咬紧牙关接着练。老师让她找个树桩子跑一百圈,她每次都要跑一百二十圈、一百三十圈甚至更多。别人的棉袄都是先破胳膊肘,齐花坦的棉袄总是把胳膊弯磨破,打了一层补丁又磨破。
有天晚上,齐花坦睡不着,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练功。金老师把她拉回宿舍,齐花坦头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仍在练功,一个“倒翅虎”从上铺翻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齐花坦没日没夜地练功、排戏,致使她还未成年膝盖就落下骨质增生的毛病。凭借超出常人的勤奋刻苦,齐花坦在极短的时间内娴熟地掌握了表演技巧,第一次当主演唱大戏就来了个满堂彩。
▲青年时代的齐花坦
齐花坦排的第一出大戏是新编历史剧《相思树》,演出引起了巨大轰动。紧接着,剧团又给齐花坦排了新编历史剧《婉香与紫燕》《扫穴犁庭》。
一年之中连排三出大戏,这对成年人来说也是个奇迹。 年仅14岁的齐花坦创造了这个奇迹!
这几出戏排出来后,在保定连续演出两个月,场场座无虚席,有的观众甚至连看两三场。很快,高阳、任丘等十几个县纷纷找上门邀请剧团去演出,一时间剧团应接不暇,负责演出业务的人被追得东藏西躲,无奈只好四处作揖,连声道歉。
从1951年到1952年,剧团每年演出都有四百至五百场。
▲齐花坦《拾玉镯》剧照
那时剧团是自负盈亏,演出收入多,剧团的人就分得多。齐花坦是学员,不管她当主演负担多重,不管剧团收入多少,都没有她的份儿。
“我们都在吃这个小孩儿。”有人开始打抱不平。
群众的意见反映给领导,领导又反复征求了大家的意见,最后决定每天补贴齐花坦一毛钱。这一毛钱由生活老师掌握着,演出赶不上吃饭时就另买一点儿吃的。
齐花坦很感激,从没想过是不是吃亏。“观众爱看我的戏,我就尽心尽力演,只要观众喜欢,我就高兴。”齐花坦总是这样说。
你可能不相信会有这么傻的人,但亲自接触过齐花坦老师,你就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就是这样纯粹、朴实的人。
▲齐花坦
当年刚进培新剧社,也学京剧,也学河北梆子,两个剧种的老师都喜欢她,有人偷偷给她几分钱,想拉她当私人弟子。
齐花坦把钱交给剧社领导,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幼稚地问:“我是谁的徒弟呀?”领导说:“你是公家的。”
从此,齐花坦记住了领导的话:自己是党培养的,是“公家的”。
理解了这一点,你就能理解,在今后漫长的人生里,齐花坦所做的一切选择。
齐花坦为了河北梆子事业,对父母、对姐妹、对孩子,都欠下了难以还清的感情债。
父亲病重,齐花坦请了一星期假回去探望。一星期后,父亲的病却不见好转,齐花坦揪着心离开了家。结果,她上午刚走,父亲下午就去世了。
1956年,女儿出生后,齐花坦身体虚弱,没有奶水,女儿十八天时在医院被奶妈抱走。齐花坦出了月子就回到剧团演出,等到再次见到女儿,女儿已蹒跚学步,咿呀学语,见到齐花坦就像看到陌生人一样。
1973年,齐花坦的儿子出生,刚过完满月,齐花坦接到演出任务。齐花坦忍痛给孩子断了奶,在朋友的帮助下,找了一个老保姆帮忙照看。
▲齐花坦在《宝莲灯》中饰演三圣母
当年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仍设法供她上了两年学的大姐病故,齐花坦正加紧排戏,她是主演,一走,戏就得停。齐花坦不能为了自己影响全局,她含泪给女儿打了电话,让女儿去北京给大姨送葬。
“妈,你心里除了戏,什么都没有!我从小你就没管过,是大姨替你尽了当妈的义务。大姨走了,你连个面也不见,你太无情无义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面对女儿愤怒的指责,齐花坦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流泪。
其实,齐花坦对大姐的感情比对母亲还要深。从她记事起,大姐就是一家人的精神支柱,弟弟妹妹受欺负了,都找大姐。后来,齐花坦没时间照顾孩子,女儿小时候养在大姐家。大姐家条件也不好,家里孩子多,但大姐怕外甥女受委屈,总是想着法儿给她吃偏饭。
大姐的小女儿曾给齐花坦“告状”:“三姨,小盘姐(齐花坦的女儿)是妈妈亲生的,我是捡来的对不?要不,盘姐吃饺子,我们喝菜糊糊;盘姐吃白面馒头,我们吃野菜团子。妈怕我嘴馋,常把盘姐一个人关在屋里让她吃好的。”一席话,让齐花坦心里酸酸的。
齐花坦觉得欠大姐的情,一辈子也还不完。大姐突然去世,自己连个面也见不到,能不悲恸欲绝吗?
▲齐花坦《窦娥冤》定妆照
齐花坦整日忙于演出,失去大姐的悲痛只能压在心底。祸不单行,没多久,齐花坦收到一封信,大姐家的二女儿朝朝得了癌症,朝朝最爱听三姨唱戏,想见三姨最后一面。
剧团从郑州演出归来休息两天,齐花坦趁这个空隙,到北京去看这个可怜的姑娘,并给她带去了新录制的《蝴蝶杯》磁带。
齐花坦在医院陪了朝朝两天,假期已到,剧团还有下乡任务,她必须回去演出。临行前,朝朝紧紧攥着她的手说:“三姨,你能陪我两天,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放心演出去吧,妈妈说过,你是属于观众的,别让观众失望。”
在乡下演出一个多月回来,齐花坦进家看到北京的来信,顿时产生了不祥之感,果然,在她离开北京的第五天,朝朝就走了。
对不起亲人,可齐花坦对河北梆子艺术一丝不苟,对观众有求必应。
1953年8月,河北省国营河北梆子剧团赴朝慰问演出,齐花坦下死劲儿地练功,累得几乎脱了一层皮。有一次演出前,齐花坦的五个手指被大卡车的车门挤烂了,鲜血顿时滴滴答答流下来。十六岁的齐花坦手上缠着纱布,忍着疼痛坚持为志愿军演出,仍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齐花坦在《白毛女》中演喜儿
在保定望都县演出时,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傍晚又起了大风,气温骤然下降到零下16摄氏度。剧团的人担心这样的天气来不了几个观众,没想到,剧场内黑压压有上万人。
齐花坦被感动了,窦娥上场穿的都是单薄衣服,尤其是“幽诉”一场,穿的是一层白色纱裙。有人劝齐花坦穿件小毛衣,免得冻出病来。齐花坦说:“艺术是真诚的,我穿得窝窝囊囊,对不起观众。”
齐花坦带心连心艺术团到涞源演出,一位镇干部找到后台说:“齐老师,我们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的演出,明天我们镇中学开表彰会,为我们加演一场行不行?我们没有钱,你们演几个节目,给老师们鼓鼓劲儿,这里的老师们太苦了!”看着镇干部渴求的目光,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只好把原定的早上出发到易县改为中午。
有付出,就有回报,齐花坦为戏曲付出了一切,换来的是观众对她的敬重和爱戴。
齐花坦每次到乡下演出,男女老少就把她包围了,这个拉,那个拽,都想把她抢到自己家。齐花坦住到谁家,谁家就感到莫大的光荣,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她。
一位老大娘心疼她太累,把家里正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炖成香喷喷的鸡汤给她送到宿舍,非得瞅着让她喝下去补补身体不可。
一个父母双亡的小男孩儿过生日,奶奶给他煮了两个鸡蛋,他舍不得吃,装进贴身的口袋暖着,等散戏后跑到后台硬塞到齐花坦的手里。
▲齐花坦《窦娥冤》定妆照
齐花坦每次演出归来,宿舍的桌子上都摆满了鸡蛋、点心、水果、花生米等食物。在当时还不富裕的农村,这是农民舍不得吃,留着招待尊贵客人的东西,齐花坦不忍心收下,只好撒谎:“这些东西我都不爱吃,吃了坏嗓子,我就不能给你们唱戏了。你们还是各自拿回家去吧,不然,放在这儿也是浪费。”
类似的例子太多了,一篇文章远不能穷尽,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找书来看,相信大家能从齐花坦老师的经历中,收获一份感动。
齐花坦老师不图名不为利,一切只为河北梆子好。另外,齐花坦的无私还体现在教学生上。在梨园行,曾有“宁给十亩地,不教一出戏”的说法。齐花坦从不藏私,无论谁找她说戏,她都掏心掏肺地教。为了方便给学生说戏,她跑到当时还很偏僻的于底村,租房住了三年。
目前河北梆子领域较为活跃的很多演员都是她的徒子徒孙,比如梅花奖获得者彭蕙蘅、李玉梅,青年演员里佼佼者的孙娜等。
▲齐花坦陪弟子彭蕙蘅在哥伦比亚演出河北梆子《美狄亚》
齐花坦的命运与河北梆子紧密相连,把她的人生经历记载下来,把她为河北梆子做出的贡献留给后人,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
本书作者、河北著名作家、国家一级编辑周喜俊写齐花坦写了将近30年,却总也写不够。周喜俊说:“一个典型我宣传了将近30年,她总有打动我的地方。她非常低调,一直坚持为人民演出,她的学生们也秉承了这个理念。”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也是齐花坦从艺70周年,这本《人民的艺术家:齐花坦与河北梆子》的出版,有着特殊的意义。
■文/河北青年报记者张翠平改编自《人民的艺术家:齐花坦与河北梆子》
■编辑/张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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