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尖利的喇叭，带着电流的滋滋杂音，混着歇斯底里的叫喊，再配以招工广告牌面前一束束充满疑虑、疲倦和无奈的目光，让这里看起来的确像市场。
不是百货超市，不是菜市场，而是一家人才市场。一楼临街拥着一堆人才市场，中介人员反复的吆喝透着职业性的虚假，让明眼人一看就能感觉到那种浓烈的广告气味。
2月22日清晨，我们在富士康南二门排队的人群中偶遇一位湖北姑娘。这位姑娘秀气苗条，一张鹅蛋脸化了淡妆，穿着紧俏的黑皮裤，踩着高跟鞋，去面试普工。人事刷她的身份证，电脑显示年底她做过短期工。
按富士康规定，辞职在三个月内的员工概不录用，包括短期工。湖北姑娘说，这是她第三次来到富士康了。四处转辗比较，还是觉得这里相对靠谱。富士康树大招风，曾饱受国人批判。然而这样一家饱受批判的工厂，已算当地不错的工厂。普工的心目中很难找出比它更好的去处。工厂依然是年轻普工们的不二选择。
每年新春，尚年轻的90后和不再年轻的80后，试图通过跳槽找到更好的机会，同时新的劳动力也涌入这座城。深圳迎来一波求职招工的高峰。作为基数庞大的普工，前面的定语说明他们通常是面目单一被忽略的群体，他们不仅是为了生存，想谋得更好的生活。当他们一旦抬起翅膀向上，将会面临什么呢？
90年代初，人们从内地过来，需要进厂摆脱贫穷，工厂是一个强势主体。2000年之后，当工厂遍地开花，人力短缺，工人一度成了市场上的香饽饽。如今，工厂大谈转型，导入自动化生产，工人的主体地位再次受挫。
工厂就像一个巨大的胃，消化所有的劳力。你来了，走了，它都在那里屹立不变，继续消化新一批工人。目前有一个怪象，年轻的普工到处谋求更好的生活，但是工厂所给予的只是生存基础。当预期落空，于是产生了大量的人员流动。工厂当然也希望留人，但是日益压缩的利润摆在那里。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多给出利益，只有增加劳动效率和强度。
如今的工厂提高自动化，让人工慢慢退场，对工人需求仅是一种不需任何技术经验的简单劳作。企业使用机器人，并不是为了解放工人，而是让工人沦为机器的附庸，摆脱劳动力市场的困扰。未来工厂要做的事就是——消除人的主体地位，抬升机器的主导作用。当然由于人手和人脑的复杂性，人只能是被消除主体地位而不会被完全替代，工厂之所以需要人，是因为机械手还暂时没有达到人手这样的灵活和廉价。
比如拿一个测试工位来说，你要取一个板，插上测试线，检查电脑测试结果，就插线这个动作，需要人手和人脑的大量参与和灵活处理。但是工厂需要人，也仅仅是需要工人的机械般操作，需要去掉人格的人，谁去谁来都不会影响生产。因此在人才市场，普工的地位也日见日见势微，只是被当作了生日见料配件处理。工人表面上打扮个性斐然，但骨子里是中介眼里的流动货币，是工厂眼里的行走工具。
每个人有且只有一个35岁。普工市场就是一个时间市场，以时间换取金钱，同时这种换取是不可逆的。富士康等厂招工确定了35岁年龄上限。也就是说普工只能做到35岁，榨干之后，弃之如履。随着年龄渐长，年轻人自然会在青春计时的市场中退场。
要么永久买身于工厂不能跳厂，要么在35岁前找到出路完成个人转换，要么在35岁后进入条件更差的工厂。如果没有在35岁前完成个人转换，就有可能面临人生的失败。他们四处转辗，不断找工，越跳越难，依然困顿在原地。转型的出路不多，陷阱倒是随处即是。为避免这种频繁跳厂，工厂又设置一个规定，辞工三个月内不再录用。今天走进人才市场，我感受到每个个体涌动着试图向上的挣扎和不安的躁动。
年轻人都有梦想，四处走走，挣多挣少无所谓了。但是普工整个群体的路在哪里？今天我们谈梦想太多，谈路径太少。我们要鼓励这种向上的奋斗，在于社会提供了多少向上的通道，而不是仅仅提供了那个最终的梦想。
关注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