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雯雯 编辑|王毕强
接到《待岗协议》时，58同城员工李然蒙了。
3月2日下午，他还正跟进项目，手头还有多项待安排的任务，但人事部门通知他，最近两日他须暂停工作，进入待岗状态。
李然提供的《待岗协议》显示，其待岗期限为3月初至4月30日，待岗期间的工资按照当地最低工资标准的80%支付，每月1760元。公司将继续缴纳各项社会保险及住房公积金，此外不再支付其他福利待遇。协议甲方为"北京城市网邻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据天眼查信息，58同城网站为该公司所有。
在新浪微博、脉脉等社交平台，有多位自称是58同城员工的网友发布了《待岗协议》，据李然估计，此次待岗员工比例约为20%。另一名58同城员工张辉告诉《凤凰周刊》，其所在的部门原有30多名员工，此次约有14名员工被降薪待岗，占比接近40%。
"感觉太欺负人了。"李然无法接受公司的待岗安排。在《待岗协议》中，58同城表示，因受疫情影响，市场状况变化，公司生产经营受重大影响，相应岗位因暂无工作内容，停工停产。
但在李然看来，降薪待岗是公司逼迫员工主动离职的手段。"如果公司不需要我们了，就应走正常的裁员流程，但公司又不接受裁员（裁员要支付违约金，还会被政府关切），现在这种方式就是希望我们承受不了压力、自己走人。"他觉得很无奈，"我们也要交房租，也要吃饭啊。"
3月6日，《凤凰周刊》就此事向58集团公关部工作人员了解情况，58集团公关部员工回应称，待岗安排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其余不作回应。
无法接受《待岗协议》条件的李然试图寻找其他解决方案。3月2日，李然在与人事沟通时，表示自己暂时不能确认，"要回去想想"。"事情来得太突然，当面起冲突也不好"，他希望还有可转圜的余地，"毕竟刚取消在家办公，现在的工作量与往年也差不多。"
受疫情影响，58同城的复工时间已推迟不少。
据李然介绍，北京地区的员工自2月10日开始复工后，采取在家远程办公模式，3月初轮班回到公司工作。
张辉告诉《凤凰周刊》，远程办公期间，其所在的部门实行轮班调休，调休时间以年假、事假相抵，其2月份的排班为5天。"应该也就是发5天的薪水，但工作却很忙。"张辉表示，由于排班后每日工作的人数减少，"一天只有两三个人，工作量实际较平时更重。"
对原以为已逐步正常复工的李然、张辉而言，人事对《待岗协议》的解释并不能说服他们。"人事的说法是'现在特殊时期，公司经营遇到了困难'，说'企业活不了，员工也活不了'。"但是李然觉得，一千多元的月工资已经让他无法正常生活，"相较平时，这个工资直接降薪80%以上，还不足以支付房租"。但人事对此的回应是，"有困难的不只你一个人，很多人都是这样。"
待岗人选的标准也让被选中的员工感到困惑。李然曾就此询问部门领导和人事，得到的回复是"公司效益不好"，并未向他公布标准。张辉的部门领导则让他去问人事，而人事的回答是："你的领导没告诉你吗？"他再三追问下，人事告诉他，"集团规定了（待岗）人数，就得有这么多人"。
李然和张辉向记者提供的《待岗协议》显示，协议上写有"经甲、乙双方平等协商"或"甲、乙双方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达成一致"的字样，但李然和张辉表示，在与人事的沟通中，人事告知他们如果不接受《待岗协议》的方案，只能选择自行离职，"自行离职的话，公司不用承担裁员的经济赔偿。"
58同城的《待岗协议》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无奈下，张辉向人事提出，希望公司按照正常裁员的方案处理，给予其经济赔偿。但该请求也未获准。"人事说没有裁员这个选择，如果不接受待岗协议的话，可以主动离职。"接到《待岗通知》后不久，盖好公司公章的《待岗协议》就寄到了张辉手中，"完全没有商量余地，这不就是变相裁员吗？感觉太不公平了。"
"人事告诉我，如果不签《待岗协议》的话，公司就会直接下发单方面强制待岗的通知。"张辉了解到，有正处于孕期的同事因拒绝签署协议，已经收到了《待岗通知》，"公司对孕妇这种特殊情况还强制待岗，更别提我们这种了"。
另一位不愿具名的58同城员工告诉《凤凰周刊》，其只接到了部门领导与人事的电话通知，"说待岗名单中有我，不能更改，如果不同意就强制。"该员工表示拒绝后，人事随即向他发送了《待岗通知》，"通知根本就不需要个人同意。"
"因为疫情影响，现在离职也很难找到工作。"考虑到公司仍为其缴纳各项社会保险和公积金，张辉只得暂时待岗在家。
而经过向公司管理部门反映，人事在3月3日又向李然提供了"上3休2"的轮班方案。根据该方案，每周计3个有薪工作日，其余2天为休假，"工资大概相当于原来的60%"。如果李然不同意待岗方案及该方案，将被强制下发《待岗通知》。
58同城的《待岗协议》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这不就是打十巴掌和打五巴掌的区别吗？"李然想不通，"如果公司有困难了，大家应该一起扛，为什么要按照领导的喜好给部分人降薪？"他理解接受了《待岗协议》或"上3休2"方案的同事，"大家的生存压力都很大，但我还是要争取自己的权益，哪怕必须要去劳动仲裁也可以。"
突然遭遇"降薪待岗"的不只58同城的员工。北京达美国际旅行社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达美国旅"）的员工顾琪近日向《凤凰周刊》反映，其所在公司宣布：自2月1日起，除部分必要业务人员值班外，全员休假3个月，休假期间公司将继续缴纳社保。据达美国旅钉钉群显示，涉及员工超过350人。
达美国旅有关负责人宣布自2月1日起，除必不可少的公共支持及业务部门人员外，全员休假3个月。受访者供图
"公司当时没提发放工资的事情，但是我们对公司目前的状况心里也有数。"疫情影响下，旅游行业受到直接冲击。1月24日，文化和旅游部办公厅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当日起全国旅行社及在线旅游企业暂停经营团队旅游及"机票+酒店"产品。
达美国旅随即迎来大批退单，其负责的春节出行游客全部退订，春节期间的收入几乎清零。达美国旅在致员工信中表示，"已江郎才尽，无计可施，但凡有一点更好的办法，不会出此下策。"
"我也理解公司的难处，既然说是放假，我也做好了没活干、没有薪水的准备。"但两天后，顾琪接到了公司其他部门领导的信息，问她愿不愿意加入自己的项目。"如果有工作的话，那就应该是有薪水的吧？"顾琪询问新项目具体的工资标准，却得到了"想太多了，没工资""为公司做奉献"的回答。
"这不就是让员工无偿劳动吗？"顾琪对此难以接受，"我们没有工资，还是一样要交房租、吃饭，生活压力也很重"。她打算想办法做些兼职来补贴，对公司工作有些拖延，也并没有加入新组建的项目，"其他的同事想法也大都是这样，都在耗着"。
但让顾琪意外的是，公司董事长对员工的工作状态表达了不满。其在2月17日通过员工群表示，"还有51人未在工作状态，名单已逐一整理完毕"，要求员工"要么尽快去报到、领取工作任务，要么可能你在这个公司走不动了。"
达美国旅有关负责人在员工群中表示，未参与新项目的员工应加快响应速度。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顾琪介绍，公司领导要求员工参加直播培训，并根据后台数据查看，未参加者将罚款100元，其部分同事目前还需每日写工作日志，否则将罚款50元。
此外，公司领导曾表示，将向董事会提议将公司改造为全员持股公司，按照员工2020年全年收入以相应比例配发股份。但顾琪认为，这目前只是一项预案，尚未向董事会提出，实际是让员工进行"变相免费工作"，"就是要耗到员工坚持不住的时候自行离开"。
事实上，"降薪待岗"的消息正从各行业传来。据界面新闻报道，优信、瓜子等二手车商们已相继启动薪酬调整方案，其中，优信20%的员工自3月1日起被安排"停工待岗"，其间公司按照各地政策支付最低生活保障，并负担员工基本社保与住房公积金。此前，也有部分餐饮企业、线下教育机构借助减薪缩减企业成本。
面对疫情期间的"降薪潮"，企业"减薪待岗"的要求是否符合法律规范成为关注重点。1月24日，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办公厅在发布的《关于妥善处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劳动关系问题的通知》中表示，企业因受疫情影响导致生产经营困难的，可以通过与职工协商一致采取调整薪酬、轮岗轮休、缩短工时等方式稳定工作岗位，尽量不裁员或者少裁员。
其中，企业停工停产在一个工资支付周期内的，企业应按劳动合同规定的标准支付职工工资。超过一个工资支付周期的，若职工提供了正常劳动，企业支付给职工的工资不得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职工没有提供正常劳动的，企业应当发放生活费，生活费标准按各省、自治区、直辖市规定的办法执行。
按照北京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2019年5月10日发布的《关于调整北京市2019年最低工资标准的通知》，北京市的最低工资标准为每月不低于2200元。
据此，中国劳动学会特约研究员苏海南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表示，按照人社部及北京市人社局的相关规定，企业因为生产经营困难，可在与职工协商后采取降薪、待岗等方案。北京市的企业停工停产超过1个月时，若职工提供正常劳动，应按照不低于2200元向员工发放工资，企业提出轮岗方案并不违法。员工如不能接受待岗安排、选择离职，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相关条款，属于劳动者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不支付经济补偿金。
"公司受疫情影响经营困难，如果对待岗未工作员工全额支付其工资，必将造成较大的经济负担，难以继续稳定岗位，将被迫大幅度裁员。"苏海南表示。
为应对疫情影响、做好稳岗工作，各地正加速促进失业保险稳岗返还政策落地。按照《国务院关于做好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促进就业工作的若干意见》规定，对不裁员或少裁员的参保企业，可按照其上年度实际缴纳失业保险费的50%返还。
人社部3月5日发布的消息显示，截至当日，全国已向47万户企业发放稳岗返还112亿元，惠及职工2426万人。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苏海南"外，其他均为化名）
关注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