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孙大猴
题图来自2019年10月几乎空掉的15库,这里曾经是大连文创金字招牌,也诞生了回声书店这样的神话
长久以来,我们对大连摇滚的印象就是惘闻,重型音乐爱好者会知道苔藓,但往往也不知道他们来自大连。有一阵子在北京 XP 经常演出的 DOC 也会被观众算作和鸟撞、鸭打鹅一起的兵马司系列乐队。如果真的找一个大连摇滚地标,那毫无疑问就是惘闻吉他手耿鑫的赫兹酒吧,和它的一系列前身,以及昙花一现的 Rock Action Club。大连还有不少闪光的音乐人、热闹的故事,但似乎摇滚乐从来没有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反倒是门口排长队的豹嚎酒吧,人声鼎沸的大型摇滚演唱会,或大连养育的一些明星大腕更是这座光鲜城市的一部分。
虽然近20年来,一系列发展的问题围绕着大连,但不可否认大连的干净、舒适,城区不到300万的人口维持着舒服的居住环境,况且还有山有海,有古老的小洋楼……
或许一直以来,我们都把大连放大了:作为一座人口600万的城市,能孕育出这样的摇滚乐队和场景也很合理,可大连摇滚是不是能更好点儿?
如果倒退100年,大连港的出口量、工业规模在中国仅次于上海,远超北京广州这些今日的特大型城市。在改革开放初期,大连也曾依靠地理位置和工业基础在中国城市里“鹤立鸡群”。不过在最近的30年,大连以一种“高歌猛进”的态度在 GDP 上慢慢被青岛、厦门、郑州甚至一海之隔的烟台赶超。时而打造小香港、时而打造“大大连”这样的重工业城市,几年后又变成打造动漫产业基地…… 这一番番努力后,大连经济上似乎起色不大。
赫兹的前身酒窝离市政府很近,现在原址修建了五环广场
每一个城市,只要有大学生在,这个城市的活力自然存在。大连大学生总数28.5万,其中不乏大连理工、大连海事这种一流大学,或是东北财经、辽宁师范、大连海洋大学等综合型大学。据2000年毕业的惘闻主创谢玉岗回忆,他从大连理工大学毕业时,基本有60%左右的毕业生选择留在大连;再往前到1980、90年代,东北人最想漂的城市不是北京而是大连。不过据一位在大连理工工作的朋友描述,现在毕业还留在大连的学生近乎为零。
悬在雾中是这两年在大连组建起来的一支乐队,和惘闻这类扎根大连很多年的老乐队不同,与心情贩卖机这种大学中组建起来的乐队也不一样。乐队主创李珏和刘丹婷分别是程序员和律师,贝斯手是银行 HR,鼓手自己做生意,和音乐行业几乎毫不相关。他们上完大学留在大连工作,在工作之余又组建了自己的乐队。这样的例子在大连很少,除了悬在雾中之外,2019年新组建的水熊乐队也有着类似的情况。
悬在雾中2019年年底在北京的一场演出
大连的乐队里,成员不是从事音乐行业相关工作:乐手、琴行老板、老师、录音师,就是大学生,或者有一些自己做生意的。如果说浙江温州是藏富于民,街头破破烂烂,屋里都是老板,大连几乎是完全相反。
所有在大连生活的人,无论是出租车司机、音乐人、白领都有如统一口径一般地告诉你:“大连吃的比北京还贵!” 虽然如果真的“下馆子”好好吃一顿,大连吃的还是比北京便宜些,但是吃碗面或盖饭,确实要花20块左右。
大连大学生毕业后一般工资是三、四千,好一点的开间月租就要达到2000块,缴完房租便所剩无几。“如果不是音乐和乐队,我们也想离开大连,好多之前的朋友都走了,感觉看不见什么希望”,悬在雾中说。
“现在大连就是在失血,还限制户口政策呢,人家别的二三线城市都人才直接落户了”,谢玉岗说。谢玉岗当年在大连造船厂工作近十年,负责对外销售。2003年,工作第一年,工资从实习期的800块涨到3000块,但在离开大连造船厂的2012年,月薪也不过5000左右。
2019年刚刚组建的水熊乐队由一位程序员、一位采购和两位乐器老师组成
惘闻乐队的键盘手张岩峰一直在乐队外从事录音、编曲的工作,贝斯手铮子和鼓手连江在大连城市音乐馆当老师;赫兹的调音师季行也是一名音乐人,扭动开关乐队的吉他手杨光、贝斯毛毛则是琴行老板、老师;CBGB 场地的太空宠儿乐队、0411乐队的成员工作也同样是老师为主…… 这类音乐人工作时间可控、设备器材也有现成的,不过也不是所有相关从业者都选择会做一支原创乐队:大部分人在这种乐手、老师相对可控的时间里会慢慢懒得做原创,加上成家立业后杂事更多,就更没法玩了。
扭动开关乐队在大连演出
所以归根到底,这座城市最大的原创音乐才能,在28.5万大学生里。
心情贩卖机、日刀口、核命等乐队的吉他手王中照,2019年从地处旅顺的大连科技学院毕业。在大学期间,他们一批喜欢摇滚乐的学生一起在学校里做演出办活动,还合伙盘下来学校门口的一间酒吧,叫做“核命”。不过过了这一届,似乎学弟学妹对摇滚乐都没了热情。他们毕业以后,想把酒吧低价转给年轻一届的学生,作为摇滚乐队的一个据点,可惜没人接手。
年轻乐队的拼场演出在赫兹的整体排期中也占到一部分
蜜柑之港的主创桃子在烟台读书,乐队2019年6月在赫兹第一次参加 Livehouse 演出。那场是和心情贩卖机和 Back to Bed 两支大连本地学生乐队一起演,当时她就被两支乐队震住了,对大连好感激增。后来乐队又在赫兹和黑山大马猴乐队做了一次不插电,演完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传着吉他唱歌。加上大连有海市蜃楼这样的厂牌做乐队演出,对年轻乐队的帮助很大,她就留在了大连。每每蜜柑之港排练时,她就坐船回烟台,排练完再回来。赫兹的另一位工作人员李啸图南家在北京,人在大连海事上学,他在一支叫十指的乐队里。
虽然在大学这几年每个学校都会有几支乐队,也会有还不错的作品,但是一旦毕业,乐队就停止活动,每支乐队的寿命都只有短短两三年。这样走马灯的乐队场景,确实很难形成蔚为大观的摇滚景象。
谢玉岗1995年从天津考到大连理工上大学。他第一次有印象看的大连乐队叫做枪手。“当时他们在一个警察局的俱乐部里演出,玩流行金属,10块钱一张票,还挺贵。”
那时候远不止枪手一支乐队。旗帜乐队、黑月乐队的主唱崔乃东现在是一家综合文化公司的老板,从乐器教学售卖到写歌录歌、制作出品,乃至大型演出的整台策划、设备音响舞美一应俱全。崔乃东1990年从江苏考到大连海事大学,在校园里组建了黑月乐队,开始自己写歌。乐队没有设备,理工科的乐手就自己焊单块效果器。1993年,大连海事大学和大连理工大学联合做了一个大学生音乐节,各自演十首曲目,海事大学演出的十首歌都是崔乃东的作品,而大连理工的十首歌里只有一首原创作品。
黑月乐队在搜狐校园行活动上
“那时候大学里原创作品也少。” 崔乃东回忆,那时大连比较活跃的是礁石乐队,主创也大多是在夜总会演奏的乐手,乐队主要在各个夜总会为歌手伴奏,不过也会有一些原创作品。李梦南在1996年也创建了北斗七星乐队。
大连1998年以前活跃的乐队,大多是职业乐手,平时自己也会做一些原创,这样的情况在惘闻、苔藓、旗帜、梵高等第二批乐队出现之后改变了。
2002年,苔藓乐队在北京新豪运演出(图片摄影:焚尸烈火)
1996年夏天,看完太阳城酒吧唐朝乐队的演出后,当时上大二的谢玉岗回不了宿舍,就和留下的观众一起在中山广场上喝酒聊天,等头班车回学校。由于对 Smashing Pumpkins 的喜爱,谢玉岗认识了王小楠和刘艺这两个朋友,几个人就开始一起组乐队。“我就住人家里,大家一起听歌,看演唱会录像,人家里做饭我还能把饭钱省了”,谢玉岗回忆。
1998年,谢玉岗在宿舍弹吉他,高中生徐增铮敲门来找他组乐队,于是两个人在校园里贴海报找鼓手,只来了一个应征者,是学校的厨子,他是想出去演演酒吧夜总会挣一些外块,和谢玉岗他们的想法截然不同。于是他们还是找了大学同学赵丹一边学一边排,也是这时候乐队定了这个名字“惘闻”。
2000年10月27日,谢玉岗北漂期间乐队来北京玩,顺便在北京橡树酒吧演出一场
与此同时,李金也在大连的各个酒吧开始了苔藓乐队的历程。几乎大连的每家酒吧、夜总会都有苔藓乐队的足迹。那时候苔藓乐队受邀去一家新开的豪华夜总会演出,因为老板就想要“长头发的、金属乐队”,结果把酒客吓得够呛,他只好换了一支翻唱乐队。
当时摇滚乐队排练没有地方,只能自己租房子,自己装修买设备。惘闻的排练室在金家街,苔藓在七贤街。
1997年,诺亚方舟酒吧在少年宫附近开业,惘闻乐队和苔藓经常一起搭伙演出。老板许万峰热爱摇滚乐,乐队来演出都是随便喝酒,晚上甚至可以住在酒吧里。这家酒吧也成为了大连最早的一个摇滚地标。可这类演出场所还是以酒吧经营作为收入来源,随着人气聚集,喝酒的人越来越多,乐队演出声音太大,影响生意,渐渐几支乐队开始把阵地转移到其他几个酒吧:西夏邦马、小鸟、其中旗、极地越野、燃烧的爵士酒吧等场地,不过诺亚方舟仍举办一些摇滚演出。
旗帜乐队鼓手连江后来加入惘闻(图片来源见水印)
1999年,崔乃东经过北漂和多个城市的漂泊,回到大连组建旗帜乐队。乐队在大学校园进行了巡演,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搜狐做的“校园音乐行”等活动也有旗帜乐队的参与。由于乐队人员变化,乐队停滞。崔乃东后来创建旗帜琴行,以及旗帜文化。
从2000年开始,演出场地就在诺亚方舟、西夏邦马这几家中间来回做。在这样的酒吧做演出,通常要自己把设备搬过去。2003年,上海的戈多乐队外籍乐手要回国,于是乐队安排了一圈巡演,大连场由谢玉岗操办。场地只能选在西夏邦马,而这家场地太小,办演出只能把屋里的桌椅都搬出去,又不能放在露天挡着路,谢玉岗只好叫了一辆大货车,把桌椅都搬上去。“送到哪去?”货车司机问。
“不知道。你就转悠一圈,夜里十二点钟左右送回来就行!”
2019年的西夏邦马
这个时间段里,大连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原创乐队。刘鹏2000年在大连大学里成立的褪色的梵高(后来改名梵高、语君子兰)、五分钱硬币(后改组为赭石)、2001年成立的 Joker、2002年的 RPG、2003年的肢解(2005改名茶垢)、2004年的 Spiral Cow、沙林毒气、Jason Kill、声音奴隶、妈妈保佑、Flying-V,2005的 BLUE LINE…… 这一批音乐人组建了不少乐队,这批乐队也相对持续时间较长。这些,都和一个场地和两个大连的老外有关。
梵高乐队
2005年,谢玉岗在大连废弃的沙河口火车站边找了一家公寓的地下室,开了大连第一家 Livehouse 经营模式场地:Rock Action Club。
谢玉岗2000年毕业后短暂北漂,回到大连后经过两年驻唱生涯,拗不过家里,去了大连造船厂上班。这期间惘闻乐队的《28天失眠日记》由《我爱摇滚乐》的 So Rock 厂牌发行,加上乐队自己录制的三张自制专辑《动物世界》、《凌水河》、《晦涩的阴阳之路》,乐队已经是有四十多首作品的成熟乐队。当时谢玉岗仍操办外地朋友的大连巡演事宜,场地不固定,设备现找现用,费时又费力,于是他萌生了自己办个场地的念头。靠着鼓手连江的朋友,终于找到了这片空地,自己动手,把舞台墙壁弄得差不多,开张。靠着这个据点,很多乐队都有了固定演出场所,喜欢摇滚的观众也有处可去了,自然滋养出不少乐队。
Rock Action Club 的场景
这些乐队几乎都少不了美国人 Derrick Fore 和加拿大人海风的后摇风格启蒙。谢玉岗2003、2004年认识他们,海风给他推荐了很多乐队,像加拿大的 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一下把大连摇滚的视野打开了。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线上平台,有一张CD,或者有人带着你找着这种音乐类型那就是审美上的一大步。而来自美国音乐城奥斯丁的 Derrick Fore 被大连摇滚界称作“DFore”(发音是“底 fore”),他则是身体力行地玩乐队,能玩几个玩几个,并鼓励身边做乐队的朋友:“你们要把空闲时间都放在音乐上!”
Dfore 平时在幼儿园当外教,教课时也老想着吉他的事儿。有一天他见着谢玉岗,上来就递给了他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小玩意儿:“你试试拿这个弹吉他是什么声!”
在 Rock Action 的滋润下,Spiral Cow、Which Park、Jason Kill 等乐队茁壮成长。只可惜好景不长,由于和房主纠纷,场地一年后就被迫搬到一个青泥洼附近的影楼,半年后便不了了之,大连演出再次进入“游击战”状态。
2003年左右,大连最火爆的酒吧是豹嚎。只要到了晚上,豹嚎酒吧里的乐队还没开演,店里已经座无虚席,门口开始排队入场。大家主要是奔着豹嚎乐队去的,唱的都是流行歌,但是乐队主唱和 Band Leader 裴嵩总能把歌改编得不同凡响。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一首歌的录音版和《我是歌手》版的区别,主唱要考虑如何有效带动气氛、如何让观众有参与感…… 传说门口卖羊肉串的老板都靠豹嚎酒吧带来的火爆生意买了房。
同样,崔家兄弟做主脑的小鸟酒吧也是如此,2003、2004那几年火爆异常。酒吧酒水的收入非常高,传闻那时候这两家酒吧的乐队首脑都是每天好几千的工资,在2003年的大连可以说是超高薪了。
惘闻乐队
谢玉岗2003年找到耿鑫的时候,耿鑫还是东北财经大学的学生,本来惘闻想找个鼓手,可看见耿鑫吉他弹得这么好,谢玉岗还是决定让老鼓手再打一阵子,耿鑫加入乐队成为吉他手。耿鑫不常回学校,经常和现在扭动开关的吉他手杨光一起在琴行打地铺。在经历了 Rock Action 关张之后,毕业的耿鑫开始琢磨自己做一个场地。2008年,耿鑫在大连老体育馆底商做了一家场地:酒窝。场地也会做一些摇滚演出,不过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店里的流水主要还是在酒水。一年后老体育馆拆除,于是耿鑫把场地改在唐山街,耿鑫是石河子人,大家都叫他“河子”,酒吧就顺势取名“赫兹”。
到了唐山街,赫兹也仍以酒水销售作为场地的主要收入,不过由于耿鑫是乐手,朋友也是这个圈子里的,场地也经常举办摇滚演出。同年,韩琳琳在大连海边的文创园区15库开了回声书店,靠海的地理位置和书店的品味、氛围,一下子吸引了很多大连人,回声书店一下成为大连文创标杆。配合着读书的氛围,这里也会举办一些氛围、实验音乐的演出。随后还有回声放映厅、回声图书馆、蛋生空间的等等合作空间的诞生。
而随着跳房子、诺亚方舟、西夏邦马、以及回声书店的关门,现在的大连,除了 CBGB 大连、大连城市音乐馆会举办一些摇滚演出外,赫兹渐渐成了摇滚乐队巡演、演出的首选场地。
唐山街已经停业的老赫兹
2019年年初,赫兹从根基深厚的市中心唐山街店,搬到今天黑石礁的赫兹音乐空间。现在的赫兹空间处在“大隐街区”里,地下的空间里除了演出场地,还有古着、纹身、剧本杀、舞蹈教室等等文创产业,负责人也是原来跳房子场地的负责人之一。
往里走就是赫兹空间所在地
“原来在老赫兹和酒窝时候的店员,都是家里的亲戚朋友,要不就是一些有很多酒友的员工,现在到了这里,吧员都是大学生兼职,舞台助理这些工作人员也都是玩乐队的年轻人。”
如果仔细看大连摇滚乐的2、30年,会发现大连几乎没有一个真的商业性质、至少有持续发展下去可能的音乐节,也没有一家乐队十分认可的录音棚,甚至排练室也几乎没有聚群,唯独琴行又多又大。像福音琴行这样做到市政府投资的大型琴行,在其他城市几乎没有。而文化公司,如较早引进黑豹、眼镜蛇、孙楠等演出的刘波创立的大通文化、崔乃东的旗帜文化这样类型的公司也有很多。
就算是做音乐,做一些大型文化活动或者盈利模式明朗的教育机构,似乎都要比做乐队合理和“传统”得多。
这里是诺亚方舟原址
刘波1993年第一次举办了黑豹在大连的演唱会,1995年在大连体育馆举办了眼镜蛇乐队等北京乐队做的拼盘演出,后来他也参与诸多大型演出项目的策划落地执行。除了这类商业演出外,大连还有一些校园里的拼场巡演音乐节,旗帜乐队和琴行都进行过这样的尝试。不过大连有一个接近现在意义的音乐节,是在2000年的大连环保乐舞节。
诺亚方舟酒吧老板杜万峰在大连金沙滩策划了一场室外演出,请到了 SMZB、愤怒的狗眼、末日毒瘤、疫、神经中枢、隐患、左耳等几支乐队。本来定好的演出由于领导视察时间被严重缩短,只有两支乐队演了不到一个小时,于是乐队第二天在诺亚方舟进行了一场大汇演。2001年,场地改在大连附近的一座岛上,正在乐队准备登船上岛演出的时候又临时通知:活动被取消了。
2007年,很多乐队聚在双环汽车城进行了一场演出,当时很多一闪而过的乐队都聚在这场演出里。
2011年,苔藓乐队在大连新浪潮音乐节上
2011年在15库,大连举办了新浪潮音乐节。惘闻、苔藓、Which Park、Doc Talk Shock、浪、Spiral Cow、Midnight Street Runner、破坏、Fredrick、Pairs 等多支乐队参演。2014年,主办方则直接联系谢玉岗希望他来组织策划执行,谢玉岗一行人策划了蛋生音乐节。
2011大连新浪潮音乐节演出的 Mr.Graceless(图片来自 Django 豆瓣相册)
“请的都是鸭打鹅、海朋森、Mr.Graceless 这一批乐队,当时没人知道,但是特别好。办这个活动就是没钱,我也不会通过这个赚钱,别亏到一定地步就行。” 这届音乐节也成为大连乐迷一个很好的回忆。不过在这样乌托邦的运营模式下,乐队、硬体成本越来越高,这样的活动自然难以为继。
大连也一直没有一家能够出产高质量乐队录音作品的录音棚。
最开始惘闻乐队的小样都是在学校里录,直接从调音台两路输出立体声进到电脑声卡里,录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几乎没有调整的空间。后来乐队自己研究录音技术,开始用 Cool Edit,Nuendo 等等音频软件。从石家庄 So Rock 厂牌录音回来,2004年他们在市中心青年宫附近的九猫录音室录制了一张专辑。现任键盘手张岩峰当时就是这个棚的录音师。老板喜欢摇滚乐,让惘闻白录了一周,可最后硬盘损坏,录制作品丢失。
这家录音棚主要接一些活动和贴唱、编曲的活儿,乐队录音是其次。和西安的绿洲录音棚相似,这家录音棚同时也创建了九猫音乐论坛,可这家录音棚坚持了两三年就停业了,论坛也没了,之后大连再没有出现过本地的摇滚乐论坛。
2016年,《岁月鸿沟》在大连开发区的大剧院配套录音棚录制,虽然规模不小,但是录音棚本身也以录唱为主,乐队这样的复杂录音也需要借不少设备才能达到惘闻的标准。
Ruining 在回声放映厅边的工作室
Which Park、DOC 等乐队成员的 Ruining 在高新区高能街附近开了自己的工作室,Which Park 的老王也在三八广场附近做了自己的工作室,这样的工作室性质的录音棚在大连音乐人里倒是常见,还有一些音乐人自己买设备,在家里做 Home Studio,出点小样儿也没问题。
一直以来,大连都不是一座偏重生活、享乐的城市,物价高、生活成本高,造就了这样一座努力发展、奋力向上的城市(虽然这二十年看结果不尽如人意)。的确如前文所述,从大连20世纪初开始建设以来,这座城市一直是政策天平倾向之地,一个个计划和政策在这座城市都留下深重的痕迹。
能够留在大连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奔着挣钱、干事业去的,目标都是进入中产阶级,或者早早进入国企,衣食不愁。崔乃东、谢玉岗、刘鹏等这样大学毕业搞地下摇滚乐的行为,在大连社会的“离经叛道”程度可能比其他城市更胜一筹。市民的日常消遣可能也会更多选择消费向为主的演艺酒吧,跟着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流行歌曲吹瓶啤酒,豪气干云,说出去也有面子。恐怕在 Rock Action 喝一瓶5块钱的啤酒,看一场没人认识的新乐队演出,在人群里也很难找到知音。这也就造成了大连一直以来演艺酒吧风靡,而摇滚乐、独立音乐场地无人问津的情况。
15库中的回声书店旧址
15库原是大连文创的金字招牌,现在楼里十不遗一
现在,大连赫兹算是全国知名,但是一场周末非知名乐队的演出也就是50人左右的票房,本地乐队的拼场,门票在一百张左右,远说不上红火。2015年开业的 CBGB 则是创始人 Slash 从外企工作将近20年后辞职做的摇滚现场,虽然在努力举办演出,但经营还是比较困难。他自己组建的太空宠儿乐队经常在这里演出,2019年乐队做了小范围的巡演。
大连 CBGB 经过一次洪水,后又重建
和原创音乐、摇滚乐的冷清相比,大连的乐器教学市场则是红火异常。家里有点闲钱的,一定要让孩子学一些艺术,80、90后应该都有这样的经历。
福音琴行1994年就有了,算是较早开始经营乐器设备的琴行,现在除了多家分店以外,在奥林匹克广场边还开了一家城市音乐馆,馆里也有一个演出场地,有时会有一些独立音乐演出。惘闻乐队的贝斯手和鼓手都在这里工作,惘闻也在这里排练。
伴着琴行而来的就是教学业务,大连的琴行一条街也在少年宫附近。大连的90后多半都会一些乐器,现在很多小朋友也会拿起一万多的电吉他、贝斯组一支乐队,翻唱一些经典摇滚歌曲。即使在大学里,团委、学生会也往往会组织这样的演出。悬在雾中乐队的李珏和刘丹婷一起去看过几场大学校园的演出,本来是想找点能玩乐队的年轻人一起玩,但是看了看就发现:“好像大家就是一个才艺展示,没有什么继续玩的意思。”
大连福音琴行十周年店庆
长久以来,大连的摇滚乐始终都是这样几个人来回串,谢玉岗肯定是最活跃的一位。除了惘闻乐队,谢玉岗还曾在酒吧驻唱,也曾在夜总会干活儿,还在苔藓和 Spiral Cow 弹过琴。除了这些创作演出之外,开场地、办演出,他一样都不落下。Ruining、李欣、DFore、海风这些人也参与到多支乐队里,从大学甚至高中就开始玩,梵高的刘鹏也在多支乐队里担任不同角色…… 更多的乐队都是一闪而过,大学毕业就走了。聊到这儿,谢玉岗突然说:“这么说这两年好歹还是不错,能有几个像心情贩卖机、悬在雾中这样的乐队出来,前几年都是几乎一个都没有。”
纵然自媒体一再说大连的衰落,当你走在大连的街上还是感觉到这个城市的活力,活力在年轻大连人身上,也在城市中心的那些干净的街巷、老式建筑,操着一口大连话的退休居民身上。
往往,这样锐意在经济上做出一番事业、生活成本高、生活节奏相对快的城市,不容易养育乐队。在和大连类似的情况下,生活成本相对低的沈阳,甚至一直有更多的独立乐队出现。
不过即使这样,总是有一代一代人把青春和热血放在了音乐、摇滚乐上,放在了大连这片土地上。可能微不足道,可能会被升官发财、身家富足的同事邻居们说三道四,可能一直都没尝到甜头儿,甚至这一辈子都尝不到什么普世意义的甜头儿,但是摇滚乐带给这些人心里的震撼和感动,比隔壁渤海湾和太平洋还要大。这种幸福是那些从来没有被摇滚乐感动的体面人永远也不知道的。
文章来源:街声大事《大连摇滚:看上去很美》http://dashi.streetvoice.cn/article/2019121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