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养狗、玩葫芦、养鸣虫、弄鸽子、耍大鹰、捉兔、逮獾;成年后玩书画、雕塑、金石、建筑、家具、乐器、漆器、匏器、竹刻、铜炉、金石牙角雕刻、匠作则例等等,由“玩”而成“学”,最后成为一代大家。
他为玩而生,他玩的物什、玩的境界,别人都比不上,说他京城第一,那是毫不夸张。
他是北京城有名的官二代、富二代。祖父是前清官员,官至工部尚书,是收录于《清史稿》的人物;伯祖是光绪三年的状元,徐世昌和梁启超都是其门生。父亲担任过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长,母亲留学英国,是中国著名的花鸟画家。
他爱玩,从小就玩物丧志,玩遍天下无敌手……粗算就有蟋蟀、鸽子、大鹰、獾狗、掼交、烹饪、火绘、漆器、竹刻、明式家具等。
他活脱脱的纨绔子弟,被人们称为“京城第一大玩家”。可他却在这儿玩成了大雅,玩出了文化,玩出了一门“世纪绝学”。
他,就是王世襄。
1914年5月25日,他出生于北京的名门世家。父亲王继曾,曾任张之洞秘书,后为民国北洋政府外交部官员。
爸爸抱着1岁的王世襄
母亲金章
母亲金章是著名鱼藻画家;20世纪初北方画坛领袖,执京城国画界牛耳的金城为其亲舅舅;四舅金西厓则是一代竹刻大师。
母亲金章与舅舅们的画作
王世襄的家族为他在儒学礼教方面提供了精神出处,而母亲家族中则为他提供了巨大的艺术基因。
他还有一个哥哥,名王世容,大他两岁。从小家中就为兄弟俩聘请私塾老师,教授经史和诗词,为他们打下良好的国学基础。
3岁的王世襄,很像样!
而兄弟俩个性天差地别,哥哥聪明好学懂礼貌,深受长辈喜爱。他却活得像个标准的败家富二代,顽皮淘气,不肯念书,还到处惹祸上身,亲友们都讨厌他。
右王世襄,左哥哥
10岁时,哥哥不幸病故,大家都说:“可惜死了一个好的”。此后,家中就独剩他一个,母亲不免开始对他更加放纵溺爱,但有一个原则:凡对身体有益的都准许玩,如有害身体的,则严加管教,绝对不许可。
为了让他与世界接轨,父亲把他送入美国侨民学校,因此他练就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可他还是很顽皮,从10岁开始他就开始玩鸽子,每天举大竿子撵鸽子。然后在自己的英语作文里篇篇言鸽,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怒斥道:汝今后如再不改换题目,无论写得好坏,一律给不及格!
可他不以为然,此后玩的东西也是越来越五花八门,秋斗蟋蟀,冬怀鸣虫,架鹰捉兔,挈狗捉獾......小小年纪,就成了京城有名的玩主。
大镶大缀的深色滚边,左手拎着刚猎获的毛皮动物,右肘上擎着猎鹰,已然一幅老玩家的架式。少年的他身体好,精力足,不务正业,甚至玩物丧志。
王世襄少时玩鹰
他还拜清代遗老宫廷运动员学摔跤,练得一副好身体,还曾把美国同学的手臂摔断过。
王世襄一家三口
父亲希望他学医,可他根本没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医学预科念了两年,功课门门都不及格,本来应是三年后进协和医院,结果被涮了出来,成了全校有名的差生。
后来他转至国文系,幸好小时候打下良好的国文基础,他才轻松胜任,能继续留校。
王世襄的书法作品
后来考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学习中国古代绘画,他仍是这副纨绔做派,一天,燕京大学的课堂上,突然响起“蝈蝈蝈”,学生们笑得前仰后合,都知道那是,王世襄胸怀里暖着的蝈蝈唱歌了。那堂课的教授邓之诚相当开明,可再开明也难容这样的纨绔子弟,于是就把他连蝈蝈一起请出了教室。
这样荒唐搞笑的事,对他来讲是不胜枚举啊!
1939年,最疼爱他的母亲去世了,这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直到这时,他才突然醒悟:玩了这么多年,我实在不该再愧对父母了。
这个公子哥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转变,认认真真地坐在书桌前,发奋读书了。
王世襄全家福
燕京有一个哈佛燕京学社,每年派学生去哈佛念博士,他的英文很好,许多人都推荐他去,可校长却坚决不同意,觉得他是个“未知数”,弄不好会有辱国风。校长的决定,断了他的留学之路,却为他和故宫文物,结下了一世的缘分。
民国故宫博物院
临毕业时,他写的毕业论文,题目是《中国画论研究》,不免有纪念母亲之意,最终成功获得了硕士学位。
毕业后,北京已经沦陷,爱国的他不愿意在沦陷区工作,于是南下谋生,他辗转到重庆,后来到中研院所在地,在这里他遇到了梁思成。
那时中研院聚集了很多建筑大家:朱启钤、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德国建筑学家鲍希曼(从左至右)
他们两家其实是世交,梁启超是王世襄的伯祖王仁堪的门生。
1945年日军投降,抗日胜利后,文物清理损失委员会成立,经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梁思成两位先生推荐,他被指派参加了“清损会”,在北平负责清查战乱损失的文物。
风华正茂的他,带着对文物的浓厚兴趣,和报效祖国的一腔热血,全身心地投入到清理文物上。当时许多日本和德国的文物贩子,与收藏家在中国收买文物,伺机盗运出境,敏锐的他留意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1946年,在调查后得知,沦陷时期河南某地出土的青铜器,多数都被德国人杨宁史低价买去了,之后他立即找到宋子文详陈原委,最终没收杨宁史的青铜器240件,其中包括价值连城的“宴乐渔猎攻战铜壶”、“商饕餮纹大钺”等等。
商饕餮纹大钺
不仅如此,短短一年内,他还收购郭禅斋藏瓷200多件,追回美军非法接受日本人的宋元瓷器一批,抢救面临战火威胁的,长春存素堂丝绣约200多件,接收溥仪留在天津张园保险柜中的,珍贵文物1800多件。他日日夜夜为追回文物奔波忙碌,代表国家追还抗战时期被劫夺的文物,总计多达2000余件,其中宋代马和之的《赤壁赋图卷》等,皆为国之珍宝。
从1945年9月到1946年10月,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就为国家追回了数以万计的珍贵文物,可见他的功劳有多大!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份功绩非但没有让他得到表彰,还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25年之久。
1946年,劳苦功高的他,兼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其后,受故宫委派,赴美国、加拿大考察博物馆一年,这期间他又记录下了,诸多重要的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
回国后的1952年,三反运动开始,正因为他追回大量国宝的“特殊经历”,他竟然成了运动中要打的“大老虎”,理由就是:作为国民党的接收大员没有不贪污的。
他先是被关在故宫东岳庙,被轮番“轰炸”4个月后,又被关到公安局看守所拘留审查10个月。在监狱遭受的非人折磨,让他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极大损伤,还染上了肺病,可他却说:“不论我受到何种冲击,甚至是无中生有的污蔑,我决要求自己坚强、坚强、再坚强,只要活得长,一定能笑到最后。”
审查进行了一年多,毫无证据,之后被取保释放,结果刚被释放回家,未曾想,这个曾经对故宫以终身相许的人,就收到原单位故宫的公函:故宫开除了他的公职。被无端猜疑、审查,最后撵出故宫。
故宫开除了他,
从此,故宫失去了一位,
学贯中西、精力充沛的领军人物,
却给中国、给世界,
逼出了一位独一无二、
百科全书式的民俗文物、文博大家。
离开故宫后,他开始重拾儿时的那些爱好,每天起早贪黑,就钻研那些“偏门”的学问。玩与稼穑传统相违,非常人可为。
王世襄能够大玩其道,受益于殷实的家境。他的玩,近乎痴,为了找个头大、身子结实的蟋蟀或蝈蝈,王世襄可以翻山过岭,在北京西山累夜不回。若说斗蟋蟀最有名的一段插曲,当是尚读中学的王世襄与京城名医“金针李”李桐华在大方家胡同约夜局,王以宝邸产重达一分之黑色虎头大翅与桐华的麻头重紫交锋,闻名遐迩的重紫败北,一时议者纷纷。后来王世襄与李桐华成为忘年之交。
王世襄玩蟋蟀到极雅致,甚而有蟋蟀叫类似琴声的记录。世襄先生与著名古琴演奏家管平湖先生一道供职于中国音乐研究所。某夜,正在听管先生演奏名曲《广陵散》,忽然世襄先生怀中的蝈蝈发出聒聒的叫声,与琴声相交织,管先生连声说好,称道蝈蝈叫声与唐琴一弦散音一个味。雅与俗如此协融,不也有些高山流水的味道?
他养鸽,便专门去市肆打探,将鸽佣高手请入家中和自己同住,他还爱捉獾,常常三更半夜,和一帮人去玉泉山打猎,到秋天,他就寻思着抓蟋蟀,为了驯大鹰,六七夜能不睡觉,右臂架着鹰满大街遛达,直至天色大白。
有些玩,非但有吸引力,还带些传奇的味道。比如放鹰,玩中之高境界,现在几乎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很难见到了。按王先生的说法,放鹰分为打鹰、相鹰、驯鹰、放鹰、笼鹰五个环节。一只鹰买来或捕来,先要熬,这是驯服鹰的必经之途,人鹰较量,过程颇有些惊心动魄。经过少则一周,多则10日不间断地熬驯,生鹰才能驯服,按照主人的指令起飞捕捉野兔等猎物,然后将猎物叼回后交给主人。没有主人指令,这头鹰绝不染指猎物。大雪天,来到京郊开阔地,把鹰架在肩上,任其空中飞翔,肆意捕兔,看鹰击长空、兔子蹬鹰,且屡有所获,这是王世襄玩带来的乐趣,也是多数男人心中的梦。
养狗猎獾,就冷僻得多,充满神秘色彩,也是王世襄的热衷玩项。养狗猎獾,又称“逛狗”,是清代京城八旗子弟中摔跤习武之辈的一种癖好,选品种合适的狗进行特殊训练,又叫作獾狗,在夜间放出去捉獾。用王世襄的话说,目的是纯为娱乐而不为猎取皮肉,故远出郊野,夤夜猎獾,称曰“逛獾”,就是说这是一种玩乐享受或体育活动,此风一直延续到本世纪二三十年,几乎不为现在人所知。当然,人多地少,獾也很少能见到了。
养狗猎獾
有品味的玩,然后便是开始收藏研究起,明清家具、鸽哨、竹刻、葫芦等等。当下红得发紫的马未都,年轻时是世襄先生家的常客,在文物鉴赏、收藏方面受其教诲很多,马先生有专文叙述。
青年马未都和王世襄
收藏明代家具是王世襄爱好的重镇。他自年轻开始,收购了众多明代黄花梨、紫檀等名贵红木家具,有几件属国宝级重器,如:宋牧仲紫檀大画案,黄花梨透雕麒麟纹圈椅,紫檀牡丹纹扇面形楠官帽椅子。
没有公务在身的他,常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与工匠、民俗艺人混在一起。他待人谦恭,工匠也爱和他交流。那时候流行除四旧,他发现满街都是家具,被人们拆散着卖,很可惜,他写文章呼吁人们抢救古代家具,可又有多少人会听他的?于是,他就自己跑到市井瓦肆,甚至冷摊晓市上一件件找回来,还专门找人来修,他说:“人舍我取,敝帚珍之”。
他曾经走街串巷地搜集旧家具,一次在北京通州,看到一对明朝杌凳,人家要价20元,他便马上掏钱,见他没还价,马上改口不卖了。两天后,路过东四挂货铺,他看见一人坐在杌凳上,上去就问:“这个多少钱?”此人要价40,他一摸发现没带钱包。等他带着钱回到挂货铺,杌凳又被人买走了。他又辗转去找人,就这样跑了30多次,最后花了400块钱收下。
为了收藏文物,他可以说是散尽家财,当时他为此曾穷到何种程度?收藏家马未都曾回忆说:在北京通县,他看中一张黄花梨方桌,价格仅5元,舍不得运输费,就自己一手扶车把,一手扶桌腿,将桌扣在背上,推着车子一步步运回家。
很多人说他傻,可他觉得一点也不亏:他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贱筋”,搜集文化器物总有一个经历。越是曲折,越是奇巧,越使人难忘。”
正是这根“贱筋”,使他长时间囊中羞涩,但却藏下了诸多珍宝。论数量,他一人收藏明式家具多达79件,论质量,其弟子古家具专家田家青曾说过:“如果要选12件全世界最好的明式家具,出一套邮票,代表中国文化,那先生的收藏就占了5件。任何其他收藏领域,比如瓷器、绘画、书法,不可能一人的收藏占其中半壁江山,这足可见他的收藏能力,而且是他一个人,在那么困难的条件收藏起来的,不可不说是个传奇。
本以为不问政治,就可以远离是非,没想到,他还是没能躲过那场浩劫。文革刚开始,就有红卫兵冲进他家,推倒葫芦架,拔起葫芦秧,砸碎盆栽花卉,临走在他家大门上贴了一副对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他知道那时自己手中的家传之物,和平素的收藏,恐怕是躲不过劫难了,于是“自我革命”,主动向原单位提出了“抄家”申请,1966年,他所收藏的古玩、字画、图书、家具等大批财物,都被抄走。
而正是他这个“自觉行动”,挽救了他的绝大部分收藏,都得以完整保存下来。
可即使在文革中,面对着政治风潮上的巨大压力,他仍然没有放弃研究。他夜里常偷偷写作,刻蜡版、油印,整理成册,完成了数十万字的著述:《画学汇编》,《清代匠作则例汇编》、《雕刻集影》等等。
有人嘲笑他,干嘛成天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他却说:“我很坚强,蒸不熟、煮不烂,我就是我。
我有一定之规,一不自寻短见,二不铤而走险,全力著书立说,做对祖国文化有益的工作。我按照我的道路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应该得到公正的认识,我能做到,这就是我的胜利。”他却丝毫没有动摇过信念,觉得自己的研究就是于民族有益。
时间和文字在他的小屋内厮磨,
千般荒凉,以此为梦;
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倾心葫芦、收藏家具、刻竹漆器、著书立说,他样样出色:
玩蟋蟀,他从全国各地图书馆和藏书家,那里找来十七多种蟋蟀谱,逐段断句、改讹、勘误,编成了堪称蟋蟀谱的百科全书:《蟋蟀谱集成》。
养鸽子,他编了一本《明代鸽经清宫鸽谱》,影印彩图二百多幅,著有《鸽话》20篇。
晚年王世襄为《明代鸽经清宫鸽谱》编写了图说。图为《明代鸽经清宫鸽谱》中的三张原图:粉串(左图)、亮嘴短灰(右上图)、紫雪上梅花(右下图)
养鹰有专文《大鹰篇》,养狗有专文《獾狗篇》。
玩漆艺,他能花10年时间,为中国现存唯一一本古代漆工专著,《髹饰录》编写解说。
葫芦是中国的特例,外国没有,到60年代,因为特殊的政治环境,中国没人种葫芦了,他生怕这门工艺绝种,就写了一篇文章给《文物》杂志,题目叫《说匏器》,可编辑部不敢用,退稿。他就将这篇文章保留着,到了1979年重发后,从此匏器重生,成为一种重要的工艺品。
1985年,他的著作《明式家具珍赏》在香港出版,又填补了中国人研究明式家具的空白,被称为继郭沫若的青铜器、沈从文的服装史之后,中国古代文化研究的“第三个里程碑”。不久之后,《明式家具研究》问世,更是激起了收藏家研究明式家具的热潮。此书甚至让明式黄花梨家具的价格开始飙升,现在,各大拍卖行纷纷开设,明式家具专场,一不留神,就创天价。
王世襄著《明式家具研究》
鉴宝节目主持人王刚说:如果不是王老的《明式家具珍赏》这本书,不知道还有多少古代家具,尤其是明式家具又会被外国人低价买走。凡是明清家具的收藏家,无不拿这本书提到的十六品和八病,作为断代、判断真伪和欣赏明式家具的标准。
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
推动了全世界明式家具的研究与收藏,
为世界保存下了大量珍贵的文物,
2003年12月3日,为奖励他在文化发展方面的卓越贡献,荷兰王子曾亲自颁发给他:荷兰克劳斯亲王最高荣誉奖,而他也成为获得此奖的中国第一人!
玩之余,王世襄也善吃,对京城山东菜、清真菜和宫廷菜组成的京味佳肴见多识广。他时常在文章中提到民国年间北京有名的饭馆八大居(福兴居、万兴居、同兴居、东兴居、万福居、广和居、同和居、沙锅居)、八大楼(东兴楼、泰丰楼、致美楼、鸿兴楼、正阳楼、新丰楼、安福楼、春华楼),对东兴楼的菜肴最中意:“山海奇珍,我当年迟到的次数不多,但若干品色,如酱爆鸡丁、芙蓉鸡片,烩两鸡丝、烩乌鱼蛋割雏、扒三白、糟溜鱼片、糟煨冬笋……,几乎每席必点,百吃不厌。”这些菜名,真勾起我对鲁菜的垂涎,也多少见证了京味菜系、传统鲁菜的凋零。据说王世襄也擅烹饪,在美国曾为老舍先生做虾仁吐司,在咸宁五七干校做鳜鱼宴,都已传为美谈,更为甚者,可做南北菜汇集大宴,真是了不起。
2000年,他所写的大部分文章,交由三联书店以《锦灰堆》为名出版,书中涉及家具、漆具、竹刻、工艺、则例、书画、雕塑、乐舞、忆往、游艺、饮食、杂稿等十二类。这套奇书出版后一纸风行,成为从事收藏和鉴赏者的必读书,半年内重印4次。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收藏,可他的后半生,却开始选择散尽。
2003年10月29日,和他相依为命、患难与共60年的夫人,袁荃猷因病故去,他悲痛不已,开始交代自己的身后事,加快了“散尽”的步伐。
王世襄与妻子袁荃猷
就在同年的11月26日,中国嘉德开槌拍卖“俪松居长物:王世襄、袁荃猷珍藏中国艺术品”,专场所拍都是他和妻子,倾半生精力孜孜以求、精心收藏的古琴、铜炉、佛像、家具、竹木雕刻、匏器等文物精品,所得全部交予国家。
王世襄夫妇旧藏,已有1200多年历史的唐 “大圣遗音”伏羲氏古琴
尽管他散尽千金,却始终不舍得一样东西,那就是他和夫人买菜时的一只小筐,从前,他和夫人一起去买菜时,总是相互分担菜筐重量,他说:“提筐双弯梁,并行各挈一”。
当年出版的明代家具书,其中线图有几百幅之多,都是他妻子荃猷手绘。有人曾问他还有没有出家具书的想法,他深情而又悲伤地说:去年她去世了,今后如出书谁能为我制图呢?
如此深厚的伉俪之情,闻者无不动容。
2009年6月,中国文化部、国家文物局,授予他“中国文物、博物馆事业杰出人物”荣誉称号,这个荣誉,晚到了几十年,此时他已经重病在床,无法接受任何荣誉了。
5个月后的11月28日,这位玩了一生的文博大家,永远告别了他深爱的世界。
他去世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把那只菜筐,放在他和妻子的两个墓穴之间,代表“生死永相匹”。这位穷其一生,玩得专心致志、玩得痴迷不悟、玩得忘乎所以的老人,就这样去了。
黄苗子先生说他是“玩物成家”。
启功先生称赞他是“玩物壮志”。
马未都先生说:他的独特性就在于,他出身上层社会,却关注社会底层的乐趣,这在中国文人里是不多见的。
闻听噩耗的香港作家董桥连连摇头说:“这样的老人,以后没有啦,没有啦”。
他的多年至交,著名翻译家杨宪益为他写了这样一首诗:
名士风流天下闻,方言苍泳寄情深。少年燕市称玩主,老大京华辑逸文。
世间好玩的人多,会玩的人少,别人玩是图轻松,他玩却是图折腾,图艰深。正如他所说,那是因为:“我爱文化爱到了极点。”
他爱文化,所以可以十年如一日研究,将一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儿,
登上学术的大雅之堂。他爱祖国,所以面对时代际遇,总是乐天知命。
他的研究,他的学问,正如明式家具一样,既有匠艺,又有匠心!以“玩”为生的他,玩不丧志,把“大俗”玩成了“大雅”,甚至玩出了“世纪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