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重庆都在快马加鞭、摩拳擦掌发展工业互联网的当下,谁能成为西部工业互联网第一城?
作者|杨 铭
编辑|Cindy
“对很多城市来说,将迎来工业互联网关键爆发年。”1月下旬,重庆两江新区,一位业内人士指着一栋“扭曲”的大楼说:当地政府很看重的腾讯云工业互联网总部,就即将入驻这里。
夕阳穿过山城云层,洒在双曲幕墙立面上,如“极光”跳跃闪动。这座拥有独特双曲面的大楼,2022年最后一天交付给了腾讯,即将装修,打造全国唯一西南地区+工业互联网“双总部”省市。
对重庆而言,无疑希望借此契机,在当地工业互联网的“狂飙”中,打造又一城市名片。
腾讯云工业互联网总部
过去几年,新一轮科技和产业变革重塑全球经济结构,工业互联网被普遍视为第四次工业革命重要基石和新型基础设施,其概念、技术、应用持续加热并占据产业竞争制高点,并连续几年写进政府工作报告。
从全球来看,工业互联网成为各国未来经济比拼王牌。从中国来看,产业规模已迈过万亿元大关,为推动GDP发展,30多个省市纷纷出台政策,争相布局,开启城市新一轮角力赛。
得益于移动互联网沉淀,工业互联网仍主要云集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为代表的三大世界级城市群,北京、上海、深圳仍然稳居第一梯队,体现出极其明显的集聚效应。
与移动时代不同,工业互联网发展一大核心关键在于制造、工业底蕴的“硬实力”——这让更多错失消费互联网红利的城市,如青岛、重庆、成都、苏州、宁波、佛山、长沙等,纷纷将工业互联网视为重要战略,投资规模高达千亿级别,试图以此弯道超车,抢占未来新经济引擎。
其中,最受外界关注的,显然是重庆和成都的角力。一方面,自1997年成渝分家,高潮迭起的“双城记”戏码在成渝地区持续上演;另一方面,成渝经济圈逐渐坐稳经济发展“第四极”,成功验证两者巨大经济潜力。
成都、重庆都在快马加鞭、摩拳擦掌发展工业互联网的当下,谁能成为西部工业互联网第一城?目前来看,答案可能是工业水平领先的重庆。
成渝之争根源,需要追溯自3000多年前先秦时期的“古巴蜀之争”。
数千年后,从经济、地位、互联网水平、交通枢纽、航空,到高铁、房价、高楼、火锅、美女,依然是各自市民对自己城市的袒护偏爱。
客观来说,这些争论大多不会有任何结果,但在消费互联网的发展上,两个城市却早有定论。
那就是成都消费级互联网,包括薪资、就业机会、企业数量、规模等,都明显领先于重庆。
在西南地区,成都曾被评为中国互联网“第五极”“手游之城”。游戏、电竞、动漫、视频、文旅,都是成都的互联网名片——2012年以来,成都游戏企业增速和研发占比一度位列全国第一,《王者荣耀》正是诞生于拥有大量互联网企业的天府软件园。
对成都互联网而言,其风格一向以大胆在江湖著称。2000年9月,成都托普经营的“炎黄在线”就成为国内第一家以网站命名的上市公司,喊出要“打造全球华人的商业网站”口号。
2009年,成都在和上海、广东竞赛中,笑到最后,说服马云投资1亿美元,在成都建立研发中心。至于几年后成都政府基金6亿元领投锤子科技,金牛区对人人车提供40亿元资金支持,都已广为人知——遗憾的是,这些大动作除了阿里投资,大多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尽管如此,成都本土依然诞生了鲁大师、Camera360、 趣睡科技、医联、极米科技、鹏博士等一批知名本土上市企业、行业独角兽——其中,极米科技已经成为国内投影市场的“一哥”。
另外,BAT、字节跳动、OPPO、网易、携程、美团、京东等一线大厂把西南总部或研发中心放在了成都。
这些,让成都2021年互联网产业营收2151.6亿元,互联网企业总数量3000余家,遥遥领先于隔壁的重庆。相关电子信息产业,也突破成为成都首个万亿级产业。
事实上,消费互联网产业集聚程度,远高于其他传统行业,对人才、创新、政策等有着相当高的要求——特别是IT人才方面,成都一向领先于重庆,这也是成都消费互联网领先重庆一大重要原因。
对中西部地区唯一直辖市,也是国家中心城市重庆而言,却完全错失了消费互联网红利。其多年来,甚至被称为“互联网荒漠”。
最典型案例是,本土企业至今未诞生具备全国影响力的互联网大牛代表——云从科技在重庆诞生,已是一家不折不扣的广州公司;成立16年卖服务的猪八戒,虽然是垂直行业独角兽,如今却负债率爆表,多次冲刺上市未果后,“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这是一个让所有重庆人无奈和遗憾的事实:迄今为止,期待中的“重庆互联网第一股”,仍未出现。
消费互联网沉寂之时,互联网金融一度在重庆找到沃土。2015年后,P2P、互联网消费金融如雨后春笋落地重庆,阿里、百度、京东、平安、小米、乐视、海尔、苏宁等纷纷赶赴山城布局,本土也诞生了马上消费等互联网金融企业。
很快,P2P互联网金融因各种红线问题,在严厉监管下昙花一现。重庆依靠互联网金融,改变产业结构梦想落空。
直到2018年,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成为热词。马云、马化腾、李彦宏等大佬集体亮相智博会,促成数千亿元投资项目,大批中外名企纷至沓来,才迎来重庆互联网产业高光之年。
其中,当数重庆和腾讯关系的火热升温,当年马化腾4次前往重庆,容纳3000名员工的西南总部大楼也在一年时间内,完成敲定、置业、施工到入驻全过程。另外,还迅速落地了西部云计算数据中心,布局车联网、公益、文旅等多种业务。
无论如何,消费互联网黄金时代一去不返,重庆如何奋起直追,放眼全国大厂版图,依然难以成为核心主角。
无论是重庆当地,还是入驻企业,很显然都清楚这一点。他们把合作布局重点,放在了工业互联网、大数据、智能制造、人工智能等建设上。
当消费互联网增量红利逐渐消退,经济中流砥柱——制造业,再次登上舞台中心。
只不过,传统制造业相比过去,决策有全方位的数字化、智能化转变需求——包括场景洞察、数据驱动、全链路、高频创新、持续迭代等等。
扮演这一切的关键角色,是工业互联网。
一个众所周知的案例是,2020年疫情黑天鹅袭来,每天有4000多名工人在武汉雷神山医院工地,加上近千台大型机械设备,24小时轮班作业。如何统筹?如何实时监测设备数据并提供后台支持?
依靠传统手段,难以实现。实现这一切的,正是工业互联网平台。
所谓工业互联网,其概念在2012年由美国通用电气公司(GE)提出,与企业常说的产业互联网有所区别——后者显然范围更广泛,包含工业、教育、医疗、农业等产业。
但是,工业互联网并非狭义理解那样,只和第二产业——工业有关,而是通过数字化技术,万物互联,创造价值。这让工业互联网是一个万亿级的市场规模,且有数据预计2035年5G营收80%来自工业互联网。
2016年,国家将工业互联网作为工业转型升级重要发展方向,工业互联网种子落地生根。2017年底,三个阶段发展目标的《关于深化“互联网+先进制造业”发展工业互联网的指导意见》出台,成为工业互联网纲领性文件。
主基调既定,各地开始一路狂奔,在建立工业互联网平台、推动工业企业上云、开发工业APP、构建生态圈上,给出了量化目标。
成渝无疑是其中行动最迅速的那一批。2018年,国家工业互联网顶级节点落户重庆,重庆成为全国5个拥有工业互联网标识解析顶级节点的城市之一。
“国家顶级节点”是整个工业互联网标识解析体系的核心环节,是支撑工业万物互联互通的神经枢纽。重庆工业互联网就此奠定基建优势。
重庆工业互联网发展进入“快车道”。仅2018年至2021年上半年,重庆财政累计安排专项资金2.3亿元,支持353个工业互联网项目发展。
2019年,重庆明确到2022年的目标任务:初步构建工业互联网平台赋能制造业发展格局,培育3—5个国家级服务平台,建成20个以上个性化定制、网络化协同、服务化转型的制造业平台。
招商引资力度也在不断加大,包括吉利工业互联网平台全球总部、腾讯云工业互联网总部、阿里飞象、华为、SAP、浪潮相继落地重庆。
成都则上线了托管与灾备节点,承担国家工业互联网标识节点数据安全和托管服务等任务。政策上,相继出台《成都市工业互联网创新发展三年行动计划(2021—2023年)》和《成都市加快工业互联网发展支持政策》,力争到2023年底,打造20个国内知名的工业互联网优势平台,培育10家本地智能制造系统解决方案供应商。
目标虽然不同,但相同点是:2022年到2023年,是成渝两地工业互联网发展关键之年。
从当前阶段性成果来看,成都有积微物联、中电九天、星云智联、大汇物联等22个平台项目入选国家级示范项目,重庆则有忽米网、广域铭岛入选国家级“双跨”工业互联网平台。
相比之下,后者显然含金量更高。成都目前还没有一家国家级“双跨”工业互联网平台,去年11月,“四川经济网”报道称成都计划在3年内力争培育1家国家级跨行业跨领域平台。
而在标识注册量上,截至去年12月,成都累计标识注册量达57.1亿个、解析量46.9亿次。重庆累计标识注册总量达到148.9亿,累计解析量88.8亿次。
标识解析是工业互联网核心神经枢纽,相当于给每一个机器、产品、零部件等赋予唯一标识(数字身份),实现工业互联网中数据的互联互通和共享共用。任何企业上云、数字化转型,都需要标识注册。
重庆之所以领先数量如此明显,与其标识解析是国家顶级节点,接入西部9省市数十个二级节点有关。
并且,重庆每万人拥有5G基站19个,位居西部第一。是中国唯一“域名、标识、区块链”三大功能节点融合一体的城市,是毋庸置疑的全国工业互联网的“神经枢纽”。
无可否认的是,重庆已摆脱消费互联网产业时代落后成都现状,在各大城市的工业互联网暗战中,领先了一大步。
要看成渝两地未来工业互联网前景,还要看各自城市的GDP经济数据、工业实力。
2022年,成都经济总量为20817.5亿元。重庆则反超广州,以29129.03亿元排到全国第四位,比成都多了8000多亿元。
这是自1990年以来,重庆时隔32年后再次成为中国GDP第四城(含香港),也是新世纪以来西部城市首次进入经济“一线城市”行列。
2022年GDP前十强
尽管重庆是以主城区+38个县级区划的累计规模,在经济总量上超越广州,但在经济学家看来,其意义依然重大——两者最大差别是经济结构的不同,广州第三产业(又称“现代服务业”)占比超过70%,但在消费互联网红利到顶、疫情黑天鹅等影响下,第三产业受到了严重影响。
重庆则不然,在现代服务业保持平稳的同时,第二产业(采矿、制造、能源、建筑等工业)多年来增速平稳,2022年实现增加值11693.86亿元,增长3.3%,是反超广州的关键。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工业是立市之本、强市之基。没有工业,服务业也就成为无根水。
事实上,重庆工业GDP之所以最近几年增速平稳,其核心就是在工业互联网的狂飙突进。
一个例子可以说明。2019年之前,作为“中国汽车城”之一,重庆聚集众多自主、合资品牌及汽车、摩配零部件配套产业,但数字化落后和品牌衰落,导致汽车产业受到重挫。当年重庆工业“6+1”支柱行业中,汽车制造业下降17.3%,成为重庆经济拖累。
2019年之后,伴随工业互联网加速构建,重庆持续推动汽车电动化、智能化升级和产品结构的转型升级——比如,通过工业互联网标识解析体系,中国汽研管理效率大幅提升,单样车流转次数由平均5次/月提升至10次/月,节约人工成本约40万元。
重庆汽车产业很快走出至暗时刻,2021年重庆汽车产量199.8万辆,产业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2.6%,并预计到2025年新能源汽车产量达100万辆以上,“傲视群雄”。
对试图以工业互联网弯道超车的各大城市而言,无疑这正是很好的验证。
追根溯源,仍然得益于重庆雄厚的百年工业基础——在抗战以及三线建设时期,重庆在西南地区的工业实力就独树一帜,是我国六大工业基地之一。
如今,重庆完整工业体系在全国也是前列,是全国汽车生产基地前二、连续6年成为全球最大笔记本电脑生产基地。并且,在我国41个制造业大类行业门类,重庆拥有39个。另外,“一带一路”的重要节点位置,也是重庆发展工业互联网的底气。
作为一个传统的内陆消费型城市,工业基础薄弱恰恰是成都布局工业互联网中的最大劣势。2022年,成都第二产业实现增加值6404.1亿元,仅为重庆的54.7%,工业与经济能级发展错位现象十分突出。
2021年8月,在成都产业建圈强链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上,有主要领导就曾一针见血点出成都工业所面临的问题:
工业是现代经济心脏。基于百年工业基础,以及重要战略定位,重庆被定位为先进制造中心,打上“国家级”标签,成都也难以辩驳。
近年来,国内多个大城市高规格强调“制造业”重要性,并在战略层面提出“制造强市、工业立市”等目标,成都也以战鼓雷鸣的声势,在2022年敲响“制造强市”蓝图,以修正成都产业结构失衡。
从传统工业来看,成都境内缺乏能承载工业发展的江河,这意味着,和重庆追赶移动互联网的困境一样,成都想循规蹈矩在传统工业重塑竞争力,并不太现实。
从成都路径来看,一方面是聚焦高科技、制造业的实体经济,在优势产业高端化上做文章;另一方面,是响应成渝双城经济圈的推出,走出去拥抱重庆,成渝两大都市圈在工业互联网、产业布局、科技创新上充分对接,推动“双核”“双圈”联动。
其实,成渝经济圈的打造,既是现在两者双双跻身全国数字经济第一方阵的要素,也是双城打造先进制造业中心,让工业产业不断突破想象空间的关键。
可以看见的趋势是,成渝双城经济圈提出后,成渝这两座零和博弈最激烈的城市,如今从官方到民间,都平和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成渝两地曾重复建设、产能过剩的煤电、信息、商贸、钢铁、化工等产业,也有了差异化定位,重庆侧重制造业、金融、交通枢纽,成都主打区域经济、科技、文化。
双方当初为腾讯西南总部、商汤科技西南总部等明星企业引进而激烈争夺情景,最近两年也没有再现,而是开始抱团向“科技创新中心”进化。
比如,而在折叠屏面板生产上,京东方就同步成都、绵阳和重庆三地,量产三大第 6 代 AMOLED 生产线,以产生更好的协同效应。
总的来说,从定调“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起,以及工业互联网的深入落地,成渝多个优势产业领域正在由“量变”转向“质变”,区域经济和科技创新“第四极”正在加速崛起,有力推动着中国经济版图的均衡发展。
或许到了那时,谁能成为西部工业第一城,也不再是那么重要。而围绕成渝数千年的“双城之争”,也就到了落幕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