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崇文尚博 崇文尚博 2022-09-30 16:18发表于江苏
人生大事
最近看了两部电影。一部《隐入尘烟》，一部《人生大事》，两部电影一个背景在大西北，一个背景在大西南。电影里的人物，一个操一口地道的西北农村话，一个操一口不那么地道的川普话。一个在农村，一个在城市。虽然有这么多的不一样，但却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讲述的都是底层人的故事，小人物的故事；而且都是小制作，小成本。然而，就是这样的小制作小成本电影，一部却让我陷入沉思，一部却让我泪流满面。
说实在的，我虽然有那么一段时间情绪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干扰，容易感动。但其实随着年龄增长，随着岁月洗礼，内心渐渐的开始变得坚如磐石，一般的人和事，因为是见得多了一些，或者感受得多了一些，不是那么容易让我感动，更别提让我流泪的了。
两部电影的主角，只要看过的人都应该知道，都是命运悲苦的人。
桂英、有铁这样的苦命鸳鸯不用说，都是不招家人待见的人，不受命运垂青的人，被时代遗忘的人，是那个至高的宇宙法则随意抛洒到人间的人，而分到他们手上的牌，真的不好，一手烂牌。一贫如洗，不名一文，还身有残疾。他们就拿着这样的一幅牌，开始在人生的大转盘上轮转。然而，我们知道，他们在一起，不知道是命运的可怜，还是命运的赏赐，亦还是命运的捉弄，反正两颗最悲苦的心碰撞了在一起，两个可怜的人儿手牵到了一起，两幅都不好的牌组合到了一起，和命运之神一起斗地主、争上游。
过程中，我们知道，他们把一手烂牌慢慢的组合、变化，差不多快要打成好牌了。没有粮食，借来种子自己种，于是有了金色的麦浪，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的田野。没有小鸡，借来了鸡蛋自己用电灯泡孵，于是有了自己的鸡，吃上了自己的鸡下的蛋。没有房子，就自己问大地要砖，问大地要瓦，两口子撸起袖子，自力更生，终于修建起了自己的带着院落、围墙的房子。然后，慢慢的什么都有了，城里居然也有房子在向他们招手。
他们的脸上笑容多了，有铁往桂英手上用丰收的麦粒按下了一朵梅花，代表了他们内心也有浪漫，而且，把他们不会有言语表达的感情，伟大的人类的感情——爱——浪漫的表达了出来。没错，当他们拿着这幅烂牌，和命运之神斗地主、争上游时，眼看着他们通过配合、通过爱，就要取得胜利了，眼看着就是一个悲剧要反转了。
然而，这时负责发牌的人不干了，他把牌扔了，把牌桌掀了，恼羞成怒的起身走了——于是，好端端的，桂英就掉水渠里淹死了！而最让人不能接受的人，旁边竟然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她淹死。有铁在冰冷的渠水中抱着生命早已逝去的妻子，感受着人世最大的悲凉和绝望。一手烂牌，到这里已经快要打完，如果有铁这时候倒下去，电影就会嘎然而止，除了让人有一点唏嘘，我想再不会有别的情感。
有铁体面的为妻子举行了葬礼，虽然是一个人的葬礼，但他为妻子献上了爱看的电视，那是他对妻子生前的承诺。他把地里的丰收的土豆，装了满满的两袋送给给他肥料的人，虽然那人只需要一袋。他把借村民孵小鸡的十个鸡蛋也完蛋归赵了，虽然村民客气说不需要，就十个蛋。最后，他把那头一直跟着他、也是他曾经唯一的财产、伙伴、朋友，那头演技超过一众国产小鲜肉的驴，让它自由了。驴依依不舍，然而有铁内心已经有了归处。
看到这里，我感到了有铁身上的坚韧，看到了他内心的坚持，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高贵，更看到了作为一个人，很多人身上都没有的金子一般的品格：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像这样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他抱着这样伟大而朴素的感情，默默地做完了所有这一切，为自己准备了一瓶农药，心如止水，躺在了那个属于他和桂英的家，那个只有他们才能感受到爱和希望的家，他吃了一个鸡蛋，感受一下桂英当时的感觉，然后一手拿着桂英用草杆编的驴，一手拿着一杯可以送他去和相爱的人相见的毒药——在有铁内心，那是送他去见和照顾桂英的车票——他喝了下去，平静，没有任何语言。
故事到了这里，基本已经讲完，至于后面房子又被推倒，饲养的家畜都被人拉走，那头被赶走的驴又回到了家，都不重要了。
悲苦的人，终于还回了悲苦。命运之神并不甘心认输，他大声怒喝：我是来送你们受苦的，可怜的人！无知的人！你们竟然胆敢抗拒！就这样，终结了他快要输掉、也让他厌倦的牌局。
这无疑是个悲伤的故事，悲伤得有些不真实。但转念一想，链子总在弱处断，祸害从来不单行。人生如遇苦，便只有更苦，没有最苦。用《人生大事》里三丫头老爷子的话说，人一辈子，都是一本书，迟早都要翻完。有的人最后是句号，有的人是省略号。
有铁和桂英，就是省略号。如果这部电影还有一丝让我们感受到希望的话，那就是，希望天堂真的就在天上，有铁和桂英这样的人，虽然没有好好的活在人间，但他们实则配得上天堂。祝福他们在那个地方，重新相聚，永远相爱，再不分离。
再说《人生大事》，里面的男主人公三丫头，家里排行老三，风俗为了好带，就叫了三丫头，却是一个十足的汉子，因为仗义，帮朋友出头，和人打架，进了监狱，出了监狱后，和两个朋友接过父亲的手艺——殡葬师，从事起了这一个让人讳莫如深的行业。命运之神在这里，再一次让几个小人物打在了一起。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小文，从小就没有见过爸爸妈妈的小文，跟着外婆一起生活的小文，外婆是她唯一依靠的小文，突然一觉醒来时，外婆就死了。泪水不用说了。外婆的后事交到了三丫头那儿，也算中规中矩。
可是，当外婆火化后，小文就一直找三儿要外婆，三儿在被小文各种折磨，快要疯了的时候，让他更疯的事发生了：失去外婆的小文，被严重妻管严的舅舅抛弃了！于是，问着三儿要外婆的小文，就这样被舅舅托咐给了三丫头。这一局的牌，主要就是这个让人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和这个外表强悍、内心柔弱的叫三丫头的还没有结婚而又有前科的小青年中开始了。他们这是拿的什么牌啊？小文至小就没有见过父母，而三丫头一开始还不受父亲的待见，在父亲眼里就是一个废物一样的人，而且，在他终于被父亲可怜，答应着要给他房子继承的时候，他拿着房产本本兴冲冲地冲到女朋友家，要向她表白，要向她求婚，虽然用的是一种最原始而简单的方法时，他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呆并激怒了：他的朋友，也就是他为了这个朋友打架坐牢的人，却光着个膀子从卫生间出来，叫他的女朋友，喂，该你洗澡了！当看到他时，还批评他：刚刚铺好的床单，被你搞乱了！电影演到这儿，隔着屏幕也能让人感到尴尬，然后马上就会和主人公一样，感受到愤怒。三儿确实愤怒了。一段感情，就这样结束了。
可这电影并不是爱情电影。小文还在那儿等着他呢。不停地折磨着问他要外婆，被逼得没有办法的三儿只好对小文说，外婆已经烧了，变成烟了，到了天上，变成星星了！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这更浪漫的理由哄好一个小孩子的了，三儿憋了半天，编出来了。所以他后面在收养了小文后，小文对老师说，她的爸爸是种星星的人！
嗯，种星星的人，很高大上的职业。但虽然听起来这么高大上，麻烦，却并没有停止。小文因为找外婆，大闹另一家人办丧事的灵堂，三丫头被罚款，被父亲训斥，父亲限他三个月拿出三十万，不然就得搬出那个叫“上天堂”的房子。小文找到了外婆的舞伴，告诉了老爷子一切，老爷子也是心地善良，为了帮助小文，告诉三儿说要为自己办一场葬礼，报酬，正好是那急需的三十万。难抵诱惑的三儿答应了下来，哪知却被知道了事情的老爷子的家人赶过来，砸了场子，还把他们一顿胖揍。不用说，给活人办葬礼这样的事，三儿确实是犯了大忌，里外不是人，被命运之神狠狠的蹂躏，根本没有脾气。
快要绝望了。突然来了转机。
那个截了他胡的朋友，也就是他前女友的老公，因为醉驾，出车祸死了，而且死状惨烈，用电影原话说，已经没有个人样了。前女友找到三丫头，请三儿帮忙，说老公家人想看看儿子最后的样子，但最后的样子不成个样子，请三儿帮着为死人整容复相。三儿的感情被出卖，当然还处在愤怒之中，一般人都会说：活该！然而三儿只说，滚！但嘴硬的人啊，总逃不过一点，心都很软。
小文道破了三儿的内心的柔软，说他总对着前女友的照片——手机照片哭的时候，前女友知道，三儿对她还是放不下的，于是，于是就苦苦哀求，终于让三儿答应帮忙了。但这么大的活儿，三丫头不会啊，谁会呢——他爹。但他和老父亲正僵着呢，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候了，到了父不亲子不孝的时候了，这事儿，办不了了。小文出面了。她拉着三儿，三儿带着茅台——这玩意儿是好使，去请老爷子帮忙，因为小文喊了几声爷爷，老爷子答应出山，并最终带着三儿一起完成了遗体整理，让那个和三儿有夺妻之仇的人的父母看到了他最后一面。
牌继续打。小文，这个说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文，这个自生下来就不知道还有爸爸妈妈，更是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的，这个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三儿，和三儿有了父女一般真挚而温馨的情感的小姑娘，一个已经对三儿有了强烈依赖感的小姑娘，一个脸上的笑容象金子一般闪亮的小姑娘，天上竟然掉下个亲妈妈！
亲妈妈找到了三儿，让三儿把女儿还给她。三儿当然也已经放不下小文了。那个让他生气让他烦恼让他忧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他内心最柔软的依靠，是他虽然没有当父亲却激发出他当父亲本能的小姑娘，别说天上掉下个亲妈妈，就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三儿也是不会答应的啊。他严厉训斥——但最终仍然是嘴硬心软，在一次次苦苦哀求中，三儿还是答应把小文送还给这个亲妈妈了。
可是，已经结为夫妻的那两个合作伙伴不干了啊，他们也是有感情的人，他们也是喜欢小文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三儿没有结婚，是不能领养小文的，就是这两个合作伙伴答应收养，他们才最终在一起的啊。三儿没有征求朋友的意见，擅自作主，偷偷把小文送还给了妈妈，虽然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后悔着呼喊着想要追回小文，但事实确实是小文已经离开了他们三个人在“上天堂”的家。等着他的，是朋友狂风暴雨一样的臭骂。他的心善，到这儿，又一次的变成了里外不是人！他内心苦，内心一样舍不得小文，但没有人安慰他的分离之痛——马上一个痛接着又来一个痛——电话铃声响起，父亲去世的噩耗传来，他欲哭欲笑的声音，彻底变成了悲痛的大哭！
和父亲告别的时候到了。父亲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给他和姐姐留了一封遗书，就是在这一封信里，父亲说，人就是一本书，都会翻到最后。到了生命终点，有的人啊，是句号，而有的人啊，是省略号。人生许多事啊，除了死，都不是大事。最后，父亲要求，他干干净净的来，要干干净净的走。而且，要一个不一样的葬礼。要简朴，不要简单，怎么弄，就看三儿你自己的了。
三儿和姐姐含着悲痛，送走了父亲。想着父亲对他说的，烧成的灰啊，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是一道题，如果没有想好啊，就呆在那个奶粉罐里头了。三儿和姐姐争执时，姐说，要和妈妈安葬在一起，不然，扬到天上去啊？
这一句话，三儿一下来了灵感，做出了所有人都不敢做的疯狂的事。他让朋友准备好一个特大的礼花，把父亲的骨灰装在了礼花里，然后找到一绝佳绝美的地方，在姐姐完全蒙圈的注视下，点燃礼花，“呯”的一声，礼花爆炸，带着老爷子飞到夜空，散发出绚烂的礼花，照亮了整个夜空。
三儿说，爸，这，体面吧？不得不说，够体面。连上帝恐怕都要惊动了出来迎接他爸。
到这里，导演又调皮了，电话再响起：小文不见了！他们疯狂地寻找，寻找到绝望，回到了他们那个丧葬店“上天堂”的地方，他们沉默着，绝望着，瘫软着。小文，就这么不见了。突然，安静得针掉到地上都会响起惊雷般声音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三丫头！三儿一回头，没错，是她，是她，就是她，那个让他疯狂，让他开心，让他快乐，让他内心有了爸爸温暖，占据着他全部身心的小姑娘！他因爱而生怒，冲过去，恶狠狠地对小文大喊：你跑哪儿去了！小孩子怎么能够半夜乱跑！你要是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你要是跑丢了怎么办！小文看着愤怒的三儿，泪如雨下！她说：我的爸爸叫莫三妹，我家住在延江市雨花区槐安路，73号上天堂，我不会丢！三儿崩溃了，他也泪如雨下，一把抱住小小文，情感复杂，内心悲喜，幸福而又心痛的感觉，无以复加！虽然不是父女，但天下所有父女如有这般彼此心意相通、互相牵挂，那就是最柔情最有爱的父女了！
故事到这儿快结束了。牌打到这儿快打完了，命运之神在这一局，仿佛思考了一下人生，是啊，我明明发给了他们一幅烂牌，他们却要往好里打，他们用了什么欺诈的方法吗？我要不要认输？还是让他们赢一把？最后，他想通了，认输，出局，到另一个地方去重新组局。
走的时候，他不忘记给三儿一个彩蛋，小文妈妈没有工作，不知道三儿内心哪一根柔软的丝线牵动了他，他问小文妈妈，我这个地方，你能干吗？
能不能干？不能干是傻瓜。
故事结束了，当然，他们后面，基本上就会成为相亲相家的一家。
悲剧，变成了悲喜剧，最后，皆大欢喜。
小人物的故事，不惊天，不动地，然而，情感真挚，讲述流畅，表演完美。而电影抓住我们的，是什么啊？是爱，是可以表达出的爱。是人生虽然悲苦，而内心却绝不屈服，因为爱，因为被爱，因为会爱，所以与天斗，与地斗，但那其实并不是斗，而是大声的呐喊：虽然我抓不到好牌，但我却可以努力打出好牌！
嗯，说得太多了，有兴趣的朋友，自己看看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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