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见阿杰保持着原地不动的姿势，总归没有让客人站着的待客之道。
于是她搬来一个放在桌子旁的简易木凳招呼阿杰坐下，然后又招呼给阿杰让座的爸爸也赶紧坐下。
等到把这个房间里最初的慌乱都安顿妥当后，小鱼终于察觉了气氛里的微妙。阿杰脸上保持着的微笑始终没有变化，而小鱼妈再次痛惜地捧起那把被她临时放在行李箱上的玫瑰花，不知无处安放的老妇人只能对女儿不停地使眼色。
小鱼定定心神，说出俗气的开场白。
“爸妈，这是我朋友叫阿杰。”
“阿杰，这是我爸妈。”
双方只能再走一次过场，彼此点头微笑。
阿杰之前打好腹稿的台词此刻完全没了用武之地，他说：“叔叔，你多多注意休息。”
“好，谢谢。”
小鱼爸看上去比阿杰还要拘谨。
他瞅瞅自己腿上那起了无数毛球的老棉裤和穿了好几年的深蓝色羽绒背心。他再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穿着光鲜的年轻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为女儿的长辈看上去不体面。
内心深处涌出的自卑让他更加没了勇气，抬起头去与这个大城市里的年轻人，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客套寒暄。
于是他尽量把背挺直，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小鱼妈透过手中那束花的缝隙，倒是把阿杰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无论是抹完发蜡后看上去精神十足的发型、还是清爽干净的脸和放在黑色裤腿上白净的手，她都觉得越看越喜欢。
小鱼妈从前幻想过无数次，她梦想中女儿的男朋友就应该长成阿杰这样。
这样时髦神气的小伙子要是往自己家里那么一坐，看看那些喜欢凑热闹嚼舌头的三姑六婆有谁不服气的？
小鱼起身走到了自己妈妈面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花束说：“你去厨房找找看，有没有大的可以盛水的玻璃瓶？”
“哦。”
小鱼妈的手终于得空，转身就想挤进厨房。
小鱼想起自己搬家时好像有一个大大的玻璃花瓶带了过来，那还是之前那家编辑社发的职工福利。
她记得自己把那个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塞进了厨房最上面的那个橱，于是她说：“还是我去吧。”
小鱼妈点点头，这下子视线豁然开阔的她再次把阿杰打量了一番。心头雀悦的她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开口问道：“孩子，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阿杰勉强听明白了小鱼妈话里的意思，他开口说：“阿姨，我家里一共有三个人。”
“那你和我们小鱼一样，都只有一个孩子？”
这时小鱼妈的音调已经往上提了提，显然她很满意阿杰是独生子的身份。
“对的。”
“那你爸爸妈妈都是做什么的？”
小鱼妈看似平常的问题，却让阿杰的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小鱼妈身上套了件宽大到变形的锈红色毛衫，像极了阿杰最讨厌某种动物内脏的颜色。
衣袖处还有二根肉眼可见长短不一抽出来毛线，随着她的动作在阿杰面前晃动。
这一幕让男人想到年少时的回忆，曾经有一次家里不熟的乡下亲戚进城办事时，也是袖口处抽了这么一条线。
那时顽皮的自己，还趁着没人注意拿手去扯了扯。
后来怎么样了………
阿杰有点想不起来，反正那个亲戚再也没来过家里。阿杰的妈妈在亲戚走后，立马就把她坐过的沙发巾全部洗了一遍。
想起往事的男人，再也没了闲坐的心情。
他也不想再费力气去回答刨根问底的问题，于是他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摇了摇头。
然后他冲着刚走出厨房的小鱼说：“时间不早了，叔叔阿姨也要休息。我就先告辞，叔叔阿姨再见。”
小鱼也没想挽留，她能感觉到男人眼里那股迫切想要离开的诉求。于是她放下手里重重的花瓶说：“谢谢你今天过来，我送你下楼吧。”
阿杰连忙摆手说：“不用，你忙。”
小鱼本还想客气两句，这时阿杰已经自己打开了门快速地离开。
追上去的小鱼，只能对着阿杰头也不回的背影说：“再见。”
就在小鱼关好门转身时，她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小鱼妈兴奋地问：“这是你什么朋友，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没什么，就是朋友。”
小鱼又不是傻子，她从阿杰刚才惊慌离去时的态度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可是她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自己的家庭情况一早就说清楚了。
就算有一点落差，可是反应怎么那么大？
“小鱼，那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他今年多大了？”
小鱼妈又开始了她习惯性的唠叨，而且有越演愈烈的趋势。女孩见状拿起自己的包说：“妈，我回单位加班。”
“马上吃饭了。”
小鱼顾不上看妈妈的脸快步离开，她知道再多留一分钟都将是没完没了的严刑拷问。
小鱼心情复杂地去了公司躲清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才是她最舒适的去处。
只有在这个空间里，她才能暂时避开那些看不到头的烦恼，安安静静地做她自己。
小鱼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后，盯着阴沉天色里那些缥渺的雾气发呆。过去的一周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漫长难熬。
这边阿杰急急忙忙地从小鱼家落荒而逃后，直到走出那扇布满铁锈的小区大门还在懊恼。
他难以接受刚才发生的一切，小鱼爸妈身上的那股寒酸，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是从骨子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他可不会再天真地认为：“这是他们在故意试探自己，玩什么落魄公主的游戏。”
还有那杂乱无章房子里无法遁形的生活气息，例如窗口挂着的半干衣服，厨房水槽里泡着的青菜一一都在提醒他：“他们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绝对不是临时过来演演戏。”
阿杰加快步伐走去了地铁站，直到回到自己干净宽敞的家他心中还在不爽。
这TM叫什么事啊？
时间精力花去不算，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出于职业本能在心里默默计算和小鱼交往这段时间以来的花销。
小钱就算了，但是那些能想得出名堂的大钱。
例如几次高档饭店吃饭的费用，还有买礼物的费用…………
如此种种，他郁闷地把自己摔进了沙发。
阿杰越想越郁闷，就连妈妈在门外唤他吃饭的声音都置之不理。
身为男人，多花点钱那是理所当然。
可是，他此刻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人都是这样，能怪别人的事情绝对不会怪自己。阿杰开始埋怨魏音蔓，这不明不白地介绍一个只有表面功夫的女人给我算怎么回事？
他全然忘记了，在这场闹剧中一开始的小丑其实就是他自己。明明是他先机关算尽，到头来反而要怪旁人动机不纯。
阿杰自然没勇气去找魏音蔓质问：“你办事为什么不靠谱？”
于是气急败坏的男人，只好把心中那股越烧越旺的邪火全转移到了小鱼身上。他偏执地认为，是小鱼在自己面前故意耍了心眼。
可笑的是叫阁下跌倒的其实是你自己的贪婪，还非要说是人家的手段高明。
他认为小鱼之前所说的那些，送她衣服有钱的朋友都是在故弄玄虚，说不定就是她自掏腰包之后再给自己脸上贴金。
要不是自己临时起意去她家，还不知道要被她糊弄到什么时候？
除了有个体面的工作和学历拿得出手外，这样的女人在婚恋的市场里其实是并不吃香的。小鱼肯定是明白这个事实，才会想着给自己加几层伪装。
阿杰坐在沙发上浮想联翩，把他们相遇第一天开始的所有事情都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之前那些小钱就当扔进了水里。毕竟饭自己也吃了，就当给魏音蔓一个面子不去计较。
但是送的那份礼物，他无论如何还是要拿回来。因为他前几天听当初给自己提供参考意见的女同事说：“我上周在二手交易网上看到你买的同款手镯。那个卖家心很黑，九成新价格就比你买全新的便宜了300百块哦。”
阿杰细细回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小鱼戴过自己送的手镯。他本来还担心是不是不喜欢，这下也没必要再去瞎操心。
虽说主意打定，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也不能理直气壮明目张胆地去讨要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就在他纠结该如何是好时，门外又响起了阿杰妈妈催促他吃饭的声音：“你这孩子快点出来，不然菜一会就凉了。”
阿杰计上心头，微笑着推开门走了出去。
阿杰妈之前见儿子拎着大包小包礼物出门，这会好奇地问：“东西都送出去了？”
“嗯。”
“怎么样，见到人家小姑娘爸妈人了吗？”
“嗯。”
“那小姑娘爸妈看上去好相处哇？他们这种条件好的人家，是不是规矩特别大啊？”
“别提了。”
“什么叫别提了，人家爸妈没给你好脸色看？还是压根儿就没瞧上你？”
阿杰妈妈连忙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满脸紧张地盯着儿子焦急地问道。
“那倒不是，总之你别问了。我就是去看望一下普通朋友生病的爸爸，你想太多了。”
“啊………”
阿杰妈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但是她见儿子一脸不愿深谈的样子，也就闭上了嘴。之前那个女朋友嫌弃自己家里条件一般，她就已经觉得对不起孩子。
如今见阿杰这副模样，她以为儿子肯定是受了闲气和挑剔。于是她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寻个实惠点的小姑娘过过日子。我们也不要去高攀人家，没必要。”
阿杰有些不耐烦地问：“妈，还吃不吃饭？”
“吃、吃，我给你盛一碗鸡汤。”
随便把饭扒拉完的阿杰，回到房间就给小鱼发消息。此刻在这个城市另一端的小鱼没有心思去理会手机闪个不停地屏幕，她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文中主人公的悲哀喜乐里去了。
写到动情处，她眼眶一热差点儿眼泪流下来。
不知是不是天性使然，小鱼其实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虚拟的文学世界里去遨游。她感觉那样肆意张狂的自己，才是真我的本色。
春风秋月，落笔成念间她既能共情小人物的悲喜，也能嬉笑调侃世间万事。
她有时都会为文中骨子里那个充满内容，思维里蕴含哲学———睿智的自己而深深折服。
小鱼当然不会知道，世界上有个和她同频率的人，也在心中默默欣赏这样傲气的自己。
这边小鱼没接电话，在如今的阿杰看来却又是另一番心境。他以为小鱼是被揭穿真相，难以面对自己。
怪不得下午自己去她家拜访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推脱。
阿杰见连发了几个消息都没动静，他开始沉不住气。于是在情绪的带动下，他直接给小鱼打了电话。
小鱼接起电话就说：“阿杰，今天谢谢你。”
“哦，我之前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一直没回应？”
“不好意思，我在公司加班写稿没注意。”
“真的吗？”
阿杰电话里怀疑的语气让小鱼有点不快，她似乎意识到今天这个并不是平常那些嘘寒问暖的电话。
小鱼压下心中的疑惑，直接问：“这么晚，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我就想问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个手镯你喜欢吗？”
“哦，挺好的。”
“那我怎么没见你戴过啊？”
“我……因为我一直都要敲键盘。那个手镯上面的小挂件有点多，我带着不是很方便。”
虽然不明白阿杰为什么突然提那个差点就已经快遗忘的手镯，但女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那是我考虑不周，挑的礼物不适合你。”
小鱼的呼吸停顿了一秒：“………”
女孩还没想通电话那端的男人，今天为何为了一个手镯如此大动干戈。
阿杰话峰一转，用为难的语气说：“小鱼，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嗯，你说。”
“我今天回家后和妈妈提了我们的事，但是她老人家有很多顾虑。”
这时小鱼再迟钝，也终于明白这番电话背后实际的意义。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小鱼脑中一片空白，这大晚上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不合适？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主动靠近自己的人可是阿杰他自己。
即便小鱼对阿杰没有强烈的感情，但是在没有心里准备的情况下被人回绝，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都不会好受。
小鱼本就是平常女子，自然也没本事例外。
她不解地问道：“你这么突然说这个话，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阿杰当然不会说实话，他把自己妈妈推了出来做挡箭牌。他说：“我妈妈担心和你生活习惯不一样，将来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会有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小鱼承认阿杰说的是事实，可是她和阿杰的妈妈都没正式见过面，怎么就能预知两个人将来会有矛盾纠纷。
于是小鱼问：“你妈妈都没见过我？怎么就……”
“我妈妈是过来人，对于生活总是比你和我要看得透彻。”
小鱼不否认阿杰妈妈的话有道理，可是一种无端被人抛弃的惶恐与不甘，还是在静寂无声的办公室里如约而至。
刚刚还沉浸在文章里神采飞扬的女孩，陷入了不可救药的自我怀疑中。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青涩地去直面男女之间的情爱，她也有认真地设想过她和阿杰之间的将来。
虽然结果并不美好，但是她还是投入过感情。
即便心碎了一块，小鱼犹豫了片刻之后说：“好的，我知道了。”
隔着电话都能感觉阿杰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说：“小鱼，我们还是可以做普通朋友。”
“哦。”
对于暧昧过的人，要不要还做朋友这个问题。
小鱼并不想多花心思去纠缠，因为在她看来这本就应该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开口提。
就在小鱼准备挂电话时，又传来了声音。
“小鱼，既然我上次送的手镯不合适。我想放着也是浪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明天过来拿一下吧？”
阿杰周二要出差，唯恐夜长梦多的他赶紧趁胜追击。
这回小鱼想都没想，直接说：“明天上午10点我公司楼下见。”
说完她没再留任何余地，坚决挂断电话。
夜凉如水，小鱼再也没有了写文章的心情。
终于回过神来的她，开始好奇阿杰为何要死死纠缠那个手镯。此刻急需安慰的她给华华打了一个电话，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华华扯着嗓子告诉她：“把那破手镯拍个照片发过来给我看看。”
小鱼听话地从抽屉柜最底层翻出了那个礼品袋，拍了一个角度清晰的照片发了过去。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人精般的华华迅速回复了价格和品牌。
谜底揭晓后，恍然大悟的小鱼终于明白阿杰的执着。
原来不识货的人，是老土的自己。
小鱼这时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没去戴过那个价格昂贵的东西。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按市场原价还给阿杰的。
如若在平日还好，现在可是小鱼的多事之秋。
不说每一分钱都很珍贵，但是她绝对没有随随便便就大方的底气。
这边华华的电话响了起来，背景声安静了不少。她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就信誓旦旦地表示明天杀过来帮忙教训这个叫阿杰的王八蛋。
尚存的理智告诉小鱼：“没必要！”
隔天一早，小鱼就去办公室。
经过一夜的反思，她也认清了很多东西。
十点不到，阿杰就出现在公司楼下。
没想到，小鱼到的比他更早。
他本以为小鱼至少会给他脸色看，或是言语上羞辱自己几句。没想到小鱼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自己手里的那个礼品袋递过来后转身就走，就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带一丝留恋。
阿杰不知是不是出于内疚，还是为了避免场面过于尴尬。他冲着小鱼的背影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小鱼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她在心中暗想：“对不起的事都做了，对不起的话就别说了吧？”
（未完待续！）
朋友们好，我是生活在魔都的70后中年宝妈。谢谢来看我的叨叨念念，图片来源于网络、侵权必删。喜欢请在今日头条@怡然心绘在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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