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8日是一个星期天,16岁少女龚小静吃过午饭后,告别父母,从武汉市汉正街乘坐503路公交车到小东门,随后换乘从武昌到华容的长途班车赶往鄂州市葛店开发区。
她出生于湖北一个贫困的山区,从小就是留守儿童,父母来汉正街打工多年,她一直跟着奶奶生活长大,直到2012年夏天初中毕业,才得以与父母团聚。龚小静的理想是当一名幼儿园教师,由于错过了今年的报考机会,父母建议她到位于葛店的宝业职校先读一年书,过渡一年,等明年再报考幼师,小静同意了。
鄂州离武汉并不远,相距仅五十公里,龚小静每个周末都会返回汉正街父母租住的房子里,星期天下午再回学校,她是个懂事而谨慎的孩子,因此父母对她很放心。
想不到的是,当晚8点多,龚小静父母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询问他们,为何龚小静这么晚还没返校?也没来上晚自习?
龚家父母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告诉老师,龚小静吃完中饭就乘车回校了,老师听到这种回答后,心里有了几分不祥之感。
当天晚上,龚小静并没有回宿舍睡觉,第二天上午,与她同一个宿舍的女生郭卉梓专门前往葛店派出所报案,说室友失去了下落。而就在此时,葛店镇两个村民也打来报警电话,说他们在椅子山苗圃基地旁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经龚小静父母赶来辨认,命丧椅子山密林里的人正是他们的女儿,这里离宝业职校仅有2公里,但平时人迹罕至,返校路上的龚小静怎么会绕道来到这里?
考虑到龚小静是在返校路上出事的,警方先从交通工具入手,历经一年时间,对葛店地区的上千辆汽车进行了排查、对周边人群进行了大量走访,却没找到有用的破案线索,最终,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场发现的两条白布上,这一回,却有了重大发现。
11月19日,接到报案后,警方立刻赶往现场,对周围进行了仔细勘查。
椅子山是葛店郊外的一座小山,名义上叫山,其实只是一处30多米高的小土坡,山下有个苗圃基地,山里有一条不到3米宽的小路,平时根本没有人或者车从这条小路上通行,虽然距镇里不远,但在当地人心中,这里就是一处人烟稀少的荒坡。
法医检查发现,龚小静死亡时间大约在18日下午5点左右,她身穿灰色卫衣、牛仔裤,颈部和胸部共有6处刀伤,现场留下了大量血迹,显然,这个花季少女与凶手进行过激烈搏斗,而由于身单力薄,她最终未能逃出魔掌。案发现场有刹车痕迹,还留下了两条绕成一团的带血白布条,不远处的泥土上有一枚41码的鞋印,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看到刹车痕迹后,警方首先定下来“以车找人”的方针,他们摸排了龚小静的返校路线,龚小静返校的路共50公里,要分成三段走,她首先上503路公交车,然后转乘前往葛店的大巴,到葛店后再乘坐公交车或其他交通工具到校。
办案组调取18日下午503路公交车监控发现,龚小静在下午1点48分上车后,在窗边找了个单人座位坐下,把手提袋放到脚下,全程未与任何人交谈,2点18分,龚小静下了503路车。接下来,她所乘的车都没有安装监控,让警方无法查找行踪。而宝业学校大门处的监控显示,龚小静当天根本没有到学校。也就是说,龚小静是在返校的路上遇害的。
办案组分析,龚小静在葛店下了大巴后,必须转乘开往大湾社区方向的车才能回学校。除了葛店开往华容区庙岭镇的公交车外,她还有可能搭乘无证运营的黑面包车或者葛店到处可见的“麻木”车(三轮电动车)。
为了查出龚小静最后上的是哪辆车,警方历时一年,走访摸排了葛店地区的所有嫌疑车辆,包括上百辆公交车和长途客运车、340多辆面包车、570多台当地的麻木车,经调查,都未发现可疑情况。
“以车找人”的方法失败了,办案组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以案找人。办案人员把葛店地区近10年来的各种拦路抢劫、强奸单身女性的案件都调出来一一分析,经侦查,最终也都排除了那些有前科人员的作案嫌疑。
正当办案陷入困境时,葛店派出所接到了两起新的报案:一位当地小学的孙老师报案说,她班上的五年级女生小月跑进教室时哭个不停,经询问,得知小月早上在上学路上被一个骑摩托的中年男子靠近后一把抱住、强行亲了一口,小月使劲挣脱之后,那个40多岁的男人还跟在她身后连喊“我喜欢你”。两天后,又有一名女生来报案,说有个中年男人把摩托车停在她前面,然后拽着她强行往路边的小树林里拉,她大声叫喊,才得以逃脱。
这两起案件的发生地点都位于椅子山附近、也就是龚小静遇害的那条小路的路口附近,经走访,当地学生们和年轻女工们反映,椅子山附近常有一个40多岁、个头矮小、皮肤黝黑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尾随学生模样的女子,先是故意找她们说话,问她们“成绩好不好,长得漂不漂亮”,然后慢慢靠近,趁人不备把女孩一把搂在怀里亲吻。
这起连环猥亵少女案已经引起了附近居民的恐慌,警方也感觉这个案犯很可能与小静的案子有关,这个嫌疑犯专门找年轻女生模样的人下手,很可能是由于他想侵犯小静、却遭到激烈反抗,一怒之下杀害了龚小静。
目击者都提到,这个尾随女生的嫌疑犯长着一对非常明显的大门牙。
根据这个特征,警方开始追踪。
通往椅子山小路有一个必经的十字路口,当时已安装监控,警方发现早高峰的人群中有一个人行踪异常,他每天一早7点多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然后在路口四处徘徊,就好像在找人或者寻觅猎物,来回走几圈后,此人就径直上山,走入那条通往椅子山的小路,过个七八分钟后,又快步走下来、骑车离开,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第五天,警方在监控镜头下看见此人咧开的嘴里露出两个明显的大门牙,经女生们辨认,就是那个经常尾随少女的嫌疑犯,老师们也经常在学校附近见到他。
正当警方准备收网时,此人突然不再出现了。
警方走访线索时,有个女生的妈妈拿着一张小纸条来报案,纸条是写给她女儿佳佳的,原来,昨天有个陌生男子在路上叫住佳佳、抱着她强行亲吻,还承诺说给她钱买糖吃,要佳佳第二天早上在椅子山旁边的上学地点等他,佳佳胆子小,她没敢跟家里人说这件事,今天在校门口的小卖部,这个男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塞给她一张纸条就走了,她这才吓得把纸条交给了妈妈。
警方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三行字:
佳佳说,昨天她就在椅子山拐弯的路口遇到了这个写纸条的男人,而这条路正通往龚小静遇害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警方按约定的时间地点赶过去,在椅子山路口抓住了这个长着两颗大门牙的中年男人,他叫刘胜国。
51岁的刘胜国被抓后,立刻承认了椅子山附近的七起连环猥亵少女案都是他干的,但不承认自己与龚小静之死有关。
而此时,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传来消息,经再次检验,发现龚小静内衣和白布条上有混合DNA,也就是说,除了龚小静的鲜血之外,其中还存在着嫌疑犯的皮肤组织等微小物证,可以从中分析出嫌疑犯的DNA。
经抽血检验,嫌疑犯DNA与刘国胜不符,而且,刘国胜平时骑的是一辆摩托车,现场刹车印经再次分析,应该属于一种小型面包车。
就这样,刘国胜的杀人嫌疑被排除了。
“以车查人”、“以案查人”均没找到真凶,办案组又重新开始琢磨起了案情。
案发后,龚小静的室友、报案人郭卉梓在做笔录时,曾说过一个情况,学校2011级有个叫穆飞的男生喜欢龚小静,而龚小静胆子小、在陌生人面前比较内向,两人的感情还处于朦胧阶段,没有一起外出过。
警方当时就去学校找穆飞,老师说,那个男生从周末开始一直没出现过,说是家里有事请假了,警方调查后发现,穆飞说自己从小到大一起玩的表哥要去当兵,特地请假去汉川农场表哥家住了两个晚上、为他送行,亲戚邻居们的证词也都证明了穆飞说的话是真的,因此他被排除了嫌疑。
而龚小静死了6个月后,宝业学校门前的马路上发生了一起惨烈的车祸,一名女生被大货车撞得当场身亡,此人正是龚小静的室友郭卉梓,引起了解内情的人纷纷猜测,难道郭卉梓知道什么秘密、被杀人灭口了吗?
龚小静的父亲更是本能地认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他怀疑这起车祸背后可能有什么阴谋。先是龚小静遇害、案情至今未破,接着女儿最好的朋友突然车祸身亡,两件事情接连发生,看起来不像是巧合。
他猜测事情可能是这样:说不定是同学之间的矛盾导致了龚小静被杀,而关心朋友的郭卉梓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真凶,凶手为了灭口,才找人突然撞死郭卉梓,好掩盖真相。
接到龚小静父亲的报案后,警方非常重视,当时交警部门已经做出责任认定,大货车驾驶员胡某未及时避让行人、负主要责任,为找到这起交通事故与龚小静之死的关系,刑警们重新调阅了交通事故的录相,再去现场勘查,还专门调查了驾驶员胡某的背景资料和电话清单,最终认定这确实是一起交通意外:大货车开来之际,郭卉梓把耳机塞在耳朵里,正在听歌玩手机,同学连声呼唤,都没把她喊住。
案件虽然一直还没找到突破口,但办案组人员一想到在案发现场看到的龚小静紧握的拳头,就每每夜不能寐:花季少女小静死死攥紧的拳头里隐藏了她多少委屈、愤恨和恐惧啊!不抓到真凶,就不能让她的在天之灵安息。
鞋印检测的结果也出来了,是一双产于浙江等地的普通鞋子,品牌很一般,鞋的主人是一个20至40岁的男性。
由于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从龚小静的内衣和白布条上查出嫌疑犯的DNA,说明龚小静生前曾被人猥亵并试图侵犯,很可能是她在反抗时被嫌疑犯杀害。
办案组把视线又投回了这两条150厘米长、30厘米宽的白布条上,布条质地不厚、材质普通,办案组走访了葛店的布店,找来26种白色布条进行盘查比对,全都不一样,为弄清布条来源,办案人员特地前往武汉纺织大学,请教专家后才得知,这种白布条是农村办丧事用的“孝布”,是家里有老人过世办后事时,子孙们披在头上致哀用的,办完丧事,孝布就用不着了。
这样一来,凶手的形象就变得渐渐清晰了:他有一辆面包车,年龄在20岁到40岁之间,平常有带刀的习惯,亲友中有老人在2012年过世。
办案组因此缩小了调查范围,他们先来到葛店殡仪馆,调查发现,案发前三个月,葛店地区共有38个逝者,办案组拿到这份名单后,开始挨家上门走访。
当地风俗,办丧事时会记一个名单,详细列出来了多少人、付了多少礼钱,好方便将来回礼,而每家办丧事时少则来几十位亲友,多则来几百名亲友,这样一来,38家的吊唁名单上总计列出了几千个人,调查量之大,完全出乎办案组的想象。
不过,办案组每到一户人家,不仅要来吊唁名单,还向他们收集了孝布,最后一共收集了60条孝布,他们把这些孝布的样本送检,与现场的两条白布进行比对后发现,2012年11月8日,有位叫张珍容的老人去世后,所用孝布与龚小静遇害现场遗留的白布条材质完全一样。
参加张珍容丧礼的亲友有几百人,走访多日后,警方得知张珍容的外甥胡际金当过黑车司机,曾拥有一辆五菱蓝色面包车,而龚小静被杀不到半个月,胡际金就把自己的车卖了,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而且,胡际金是张珍容的晚辈,参加丧礼时会分发到孝布,为他的姨妈行礼。
于是,警方找到面包车买主,买家说,他从胡际金手里买车时,发现车里不少地方被翻新了,而这辆车其实胡际金买来的时间并不长,几乎还是新的,他为何要对一个新车进行翻修呢?
警方将胡际金找来问话,并提取了他的DNA进行比对,结果发现与白布条上检出的嫌疑犯DNA一致,警方要他交出姨妈丧礼上用的孝布,他也拿不出来。
铁证如山,胡际金只得如实交代了罪行。
他说,自己买来那辆蓝色面包车后,在葛店街头从事拉客运营的黑车生意,11月18日下午,龚小静在葛店下了大巴车后,由于所去的宝业学校位置偏僻,没有公交车能直达,就搭乘了他的黑车。
当时从车站到宝业学校一般都是3元钱,可那天车上只有龚小静一个人,因此胡际金开车将龚小静送到学校对面马路上时,龚小静拿出3元钱付车费,胡际金不同意,他认为龚小静属于包车性质,要支付15元车费,两人因此产生争执。
胡际金将车门锁住,不让坐在副驾驶座的小静下车,并开车到高新大道红绿灯与湖滨路之间的路边停下,再次索要15元车费。
据胡际金说,龚小静见状,破口大骂、拉车门把手要下手,拉的过程中把车门开关扯断了,胡际金很生气,就强行把龚小静拉扯到车厢后面坐下,还顺手扯来两根孝布把她双手捆住,然后开到一处偏僻地带,强行猥亵了几分钟后,因怕人发现,他开着车在葛店附近乱转了很久,当晚7点多,他把车开进椅子山的小路,把龚小静双手双脚捆住后,叫她下车,想在黑暗中把她放走,可就在此时,他发现龚小静竟扶着车身去看车牌,一下子感到慌乱,拿起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向龚小静背后捅去,在女孩倒地后,胡际金又向她身上连捅5刀,然后抓着龚小静的衣袖,把她的尸体拖进了路边的密林。
案发后,胡际金开车回家时,清洗染血的裤子和鞋子时,被妻子发现,他谎称是在外面和别人打架造成的,才搪塞了过去。
为了不把办案人员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他还把面包车开到武汉汉西二手车市场上卖了,自己跑到葛店开发区的电子厂里上班,这才导致办案人员刚开始“以车查人”时没有查出这个揽私活时间不长的黑车司机。
交代过作案动机后,胡际金指认了案发现场,说自己作案后把刀扔进了回家路上的一个池塘,龚小静随身带的手提袋,则被他扔到了邻村的垃圾堆。按他的交代,警方果然找到了龚小静的袋子,还花三天时间抽干了池塘里的水,持金属探测仪在淤泥里找到了胡际金的作案凶器。
案件耗时13个月7天告破,警方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就是为了还冤屈死去的花季少女一个公道。
按室友所说,龚小静是个胆小、内向的姑娘,怎么可能为了几元车费而与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车司机顶撞?胡际金所说“因车费争执”是真是假,谁也不能断定。就算是真的,也减免不了他的任何罪责。
真凶虽然落网,16岁的花季少女龚小静却永远也无法重返人间。
“搭黑车”是单身女性的大忌,据北京朝阳区检察院统计,2011年至2013年底,该院办理的黑车发生的案件有47起55人,其中非法运营车辆司机抢劫、侵犯乘客案件的被害人均是夜间乘车的单身女性。
独自外出时,一定不能随意去坐陌生人的车,这应该是家长给涉世未深的少女们必上的一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