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北大毕业,做过职业播音员,在华为当过工程师,游泳、跳远、跳高、乒乓球、歌剧、大提琴……样样拿得起来,如今却怡然自得地做着水管工。
年轻的时候,他说自己爱慕“虚荣”,也爱“兴风作浪”;而今,年届五十的他,在异国他乡追求一个“确定性”的人生。
“拧管子”之余,他用唱歌剧的好嗓子,在喜马拉雅上讲解艰深晦涩的《费曼物理学讲义》。虽然大多数人都听不太懂,但却不妨碍有1.4万人持续关注这个节目。
这是喜马拉雅淘声计划的第8个主播故事
故事地点:武汉|北京|深圳|加拿大
故事时间:20世纪90年代至今
张老三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个虚荣的人。
我知道,这句话里,有部分是自嘲。所以他随后又找补说,年轻的时候不虚荣,到30岁的时候再虚荣,就太不好看了。
张老三在北大读研的时候,也算一个狂人,喜欢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比如熄灯之后,他会呼朋引伴,避开巡逻的校卫队,夜闯北大的泳游馆。
游累了,坐在看台上望月感叹:“陈佳洱都没我们快活。”陈佳洱乃是当年北大的校长。
兴致更高的时候,他会在夜里叫上一批人,跳入未名湖游上一圈。当然,游到湖中心他已经知道,这湖根本用不着游,因为湖水才没到腰间。
在校游泳比赛上,他蝶泳第二,自由泳第五,排在他前面的是体育特长生。旁的项目,比如跳高、跳远,也都能达到或接近二级运动员的水准。
提起这些往事,张老三总是说这是出于“吸引异性”的目的。他像个英国人,觉得自己说自己的“成就”,太不体面,所以要自嘲一下,他喜欢自嘲。
不过他相信,运动中的男人,充溢着荷尔蒙气息,在女生眼里,这个男生应该比较“高档”。
然而,张老三对自己的长相稍感遗憾。他嘴巴有点前伸,两腮无肉,看起来不像个好人,有人觉得他像一匹狼,张老三似乎也认同这个关联。
总之,这个皮囊对于张老三来说,泡妞的时候,终归是差点意思。
后来,学物理的张老三进入电台工作的时候,有个女播音员说他笑起来特别纯真。对于这个夸奖,过去快三十年了,他依然记得。实际上也是如此,如果他笑了,那就真的是开心,永远不要指望张老三假笑。
痛快做人,不要掩饰,这就是张老三,张老三觉得这是成功。
他反问我,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成功的人生吗?
即便是现在做着水管工,他也依旧满意。
如今,张老三定居加拿大已经15年了。岁月不饶人,一晃,就来到了知天命这个门槛上,脑门上的头发几乎可以论根数。
我问张老三,水管工这个工作到底能不能给你带来成就感呢?
张老三说:“成就感是有一点的,亲手做的管道,如果不出毛病,可以用上几十年,也算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点东西。”
提到成就感,张老三把话转到了6岁的女儿身上。从小孩儿出生拉屎还是绿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张老三从未缺席。在这点上,张老三很是自豪,觉得这是成功。
当然,这种平淡的“成功”,并不是张老三年轻时候能想象的。
那个时候,他想要的是“兴风作浪”。
张老三的女儿
上世纪八十年代,贯穿了张老三的整个青春期。在后来的人生选择中,那个年月特有的激情、浪漫、理想主义,似乎在或明或暗地左右着张老三。
那时,张老三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波澜壮阔,而他在其间可以“兴风作浪”。
张老三小时候,郎平和聂卫平的声名无人能比,性喜“虚荣”的张老三看到他们,一心想做职业运动员,因为运动员是个显山露水的职业。
成为职业运动员,显然对天赋的要求过高,张老三的努力无法弥补天赋的差距。
不久之后,牛顿、爱因斯坦的大名吸引了张老三,高考后填报志愿,张老三坚决不去外语系、计算机系,因为“君子不器”。本着洞悉世界的本质的决心,他报考了武汉大学物理系。
张老三的这个选择,可以算是理想主义者的“虚荣”。
武大毕业后,张老三的父亲托关系在武汉锅炉厂帮他谋了份差事。在后来的人生中,张老三一提起这事就觉得羞耻,觉得这就是拼爹。
锅炉的高温消灭不了张老三想要兴风作浪的冲动,有天他溜达到了武汉市广播电台的楼下,看到招考播音员的通知,自小就是斜杠少年的张老三心动了——“里面美女多呀!”
经过几轮考试,他通过了。
张老三的同事们公认,他是那批主持人里嗓音条件最好的,好到应该去唱歌剧。
当然,张老三没去唱歌剧,在电台获得了一个“二级播音员”的职称后,他又考取了心心念念的北大研究生。
毕业后,进入了华为。虽然离开华为近20年了,但谈起任正非,谈起那段日子,张老三还是心怀感恩,认为任正非是一个极好的企业家。
张老三在华为先是做销售,后又转到研发部门做基础研究。他性格外向、能说会道、文体兼优,一时也是颇受领导看重,把他朝着管理者的方向培养。
然而想要体验不同人生的张老三,并没有按照领导希望的轨迹运行。
因为他喜欢打乒乓球,又从华为辞职,盘下了一个乒乓球馆当起了老板……后来还加入了一个创业公司,满中国飞,推销一个从来推销不出去的产品……
回看张老三的这段青春,恣意到没有任何限制,似乎就是一段生命求解的过程,他享受在人生大河中冲浪的感觉。
此时的他,大概不会想到,未来自己会以“拧水管”为业。
对于企图拓展人生边界,追求诗和远方的张老三来说,出国似乎成了一个必然选项。
第一次乘飞机落到加拿大,张老三心气高,恨不得整个多伦多都是他的。不过很快,他发现搞到最后连工作都找不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焦虑,难道这辈子就不能再兴风作浪了吗?这种失落和焦虑,在张老三身上持续了一年。他想过重回国内,但终究只是想想。
四顾茫然的张老三,就像《北京人在纽约》中的葛优还剩最后一块钱时念叨的:踏实了,都他妈的踏实了!
踏实下来的张老三做过家具厂、门板厂、办公文件柜厂,还做过两年公寓大楼管理员,甚至远赴美国俄亥俄州,拖着一个破烂的碎石机回到加拿大,想把它改造成一个塑料粉碎机,要做废塑料生意……
那个兴风作浪的张老三,似乎已经消失在异国他乡的糊口奔波之中。
电话中谈及此,张老三颇有感慨,他说加拿大是一个高度职业化、高度分工化的社会,他的学历和履历在加拿大用处不大。
比如他在华为唯一能做就是用光器件搭建一些系统模型,一点都不专业,“居然这种背景,能够跑到里面做工程师,而且我愿意的话,还有很好的发展。”
转眼多年过去了,他考取了滑铁卢大学的消防工程专业的硕士,终于在消防工程扎下了根,其实就是做一个兢兢业业的水管工。
如今,张老三在水管工这个行业里越走越深,他可以预知到退休之后的平淡生活,“现在我年纪大了,我要的是一个确定性。”
张老三五十年的人生就像朴树在《平凡之路》中所唱:
工作日的早上,送女儿到幼儿园后,张老三水管工的一天就开始了。
他专心在拧管子上。拧得太紧的话会会拧爆,拧得太松的话会漏水。
有时候拧完了,从梯子上下来,张老三会想,我是不是该再爬上梯子,再把它往回拧半圈,或者再去拧紧一圈。有时候拧得手感刚刚好,他心里会很爽,下梯子的时候,从脸上就可以看出心满意足。
没有意外的话,张老三在拧管子上的纠结一直会持续到十多年后,一直持续到爬不上梯子为止。
那些曾经被张老三用来“吸引异性”的爱好渐渐放下,如今这个斜杠中年爱上了唱歌剧,学了六年了,可咏叹调还是不能唱得稳定,不过令他满意的是,一直还都在进步。
五十岁的他,心里依然藏着那个二十郎当岁的张老三。
张老三认为自己上的这两个大学,纯属浪费资源,对自己的全部价值就只剩下一个敲门砖的价值。
似乎是为了减轻一点愧疚感,拥有一副好嗓子的张老三,决定去做一件事,带着听众去学一遍《费曼物理学讲义》——有人认为它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大学物理学教材。
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费曼曾说:“我最想做的是与你们分享我对于这个奇妙世界的一些欣赏,以及物理学家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我相信,这是现今时代里真正文化的主要部分(或许有其他学科的许多教授会反对这一点,但我相信他们是完全错误的)。”
在张老三看来,如果是纯科普的话,就算听了再多牛人的事迹,可还是不知道牛人究竟在做的是什么东西。所以张老三在讲的时候,不喜欢去打比方,尽可能用人类的逻辑去把这些东西讲出来。
毕竟《费曼物理学讲义》不是好读的,这是诺贝尔物理奖得主费曼讲稿整理而成。
所以,张老三给自己的专辑取名为《跟我作死一读:费曼物理学讲义》。
对于很多专辑而言,内容大过主播的嗓音,但张老三的这个专辑,赞美张老三嗓音的人是如此之多,这个专辑吸引了一众“声音控”。
到现在为止,这个喜马拉雅上最为艰深、晦涩的专辑,订阅的人数竟然达到了1.4万人。
对于内容,张老三也想给听众打打气,他认为整本书无非也就那么回事,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需要天赋才能把握的事实和逻辑,全部都是寻常事。
他毕业于北大,音乐体育样样精通,最终却选择去当一名水管工。他在喜马拉雅上讲解深奥晦涩的《费曼物理学讲义》,仍然有1.4万人关注他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