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传》~第173篇
文/卢秀辉
杨基（1326～1378），字孟载，号眉庵。原籍嘉州（今四川乐山），祖父仕江左，遂家吴中（今江苏苏州）。
杨基出生时，元王朝正处于乱局。1320年，仁宗去世；1323年，继承者英宗被刺杀；泰定帝通过血腥清洗以正名分；1328年，泰定帝死于上都；随之，爆发了元朝历史上最血腥、破坏性最大的帝位之争。历经明宗、文宗两朝后，直至 1332年顺帝即位，皇位才得以稳定。而顺帝，则成了元朝收尾之笔。
泰定二年（1325年），杨基出生的前一年，河南息州赵丑厮、郭菩萨打出“弥勒佛当有天下”的口号，打响了反元的第一声号令，元末农民起义的序幕就此拉开。频繁的自然灾害和日益严重的饥荒无疑给反元起义的火焰泼了一桶油。
杨基九岁就能背诵《六经》，及长，撰了一本叫《论鉴》的书，有十万余言，王行在《论鉴·序》中言：“杨君博学，磊落有弘远志，喜观古人之事，为求其成坏理乱是非得失之故，而论著之。”杨基少年有才，在杨维桢席上赋《赠跛奚（杨铁笛奴也）》诗，名震一方。当时杨维桢已成大名流，对杨基倍加称赏：“吾意诗境荒矣，今当让子一头地。”杨基与高启、张羽、徐贲为诗友，时人称为“吴中四杰”。杨基《赠跛奚（杨铁笛奴也）》一诗，诗云：
人笑跛奚蹩，我爱跛奚跛。
蚿虽百跂速，夔亦一足可。
履平疑屐絜，历险若箕簸。
立如鹭联拳，行类鳖跛丱。
形欹裙长前，肩胁鞲短左。
非斫涉寒胫，岂刖献玉踝。
附娄济水厄，哂郤构兵祸。
疢同哀骀佗，怒及赵女婐。
触屏屡思倚，守户每得坐。
戒奚勿躁步，世路方坎坷。
杨基早年丧父，他身为长子，过早地承担了家庭重担，杨家虽然生活比较贫困，但是，身边的友人时不时伸手救助，他的生活还是衣食无忧的。吴中风雅富庶之地，诗社林立，文学活动不绝，日日诗酒自娱，诗词唱和，是不会让爱诗成癖的诗人饿死的。杨基在《句容送蔡惟中》一句中说：
昨日立秋今日凉，蔡子束书归故乡。
我来未久子遽别，子岂与我如参商。
自惭贫无橐金赠，解剑换酒浇愁肠。
醉酣月出重露滴，梧飘金井芙蕖香。
众宾喧哗噱笑口，我独不语情徬徨。
岂徒戚戚儿女态，感旧怀古增悲伤。
忆昔追游茂苑上，白马紫辔青丝缰。
子方年少富文学，面如红玉肥有光。
黄金晓酬西馆客，绿锦夜赠东楼娼。
三公走檄辟作掾，两府交荐除为郎。
风尘一别未十载，短鬓萧飒俱老苍。
黑巾笼头着野服，微雨鹄立官道傍。
自云匍匐事贩鬻，盖屐巾箑纸笔将。
匪争刀锥竞微利，聊复糊口走四方。
我闻此语重叹息，助以唧唧鸣寒膋。
丈夫失意固如此，屠狗买畚庸何妨。
曲江之西沙柳黄，夜逐落潮登野航。
相逢故友或相问，勾曲冈头一草堂。
至正元年（1341年），蝗虫遍布山东、河东、河南和关中省。百姓和马匹不能通行，沟渠被填平，百姓正在挨饿。而大都（今北京）情况更糟，大都十一门外各自挖了万人坑去埋葬尸体，乌鸦成群，通宵嚎叫。至正十年，元廷收纳了一千三百五十万八千八百八十四石粮食，江浙占四成，河南占两成，江西占一成，一成在腹部，一成在湖光、陕西、辽阳。也就是说，元朝政府的税收和粮食收入的40-50%来自江苏和浙江，20%来自河南，10%来自江西，10%来自本地，10%来自湖光，陕西和辽阳。仅仅一年，江浙就烽火遍地，无法再给予京都支持了，由此，京师更加萧条了。
至正十一年（1351年），元廷发十三路民工十七万人修治黄河，民工哀声相闻，死者不计其数，韩山童鼓动服役民工发动了红巾军大起义，一时引动全国，天下大乱。在此民不聊生之际，苏州仍处于元朝的统治下；（1356 年，张士诚攻占平江，改平江为隆平府，并以之为都城；1357年，张士诚降元；1363年，张士诚自立为吴王。张士诚亦无远图，只想保境自守，苏州没有直接受到战乱影响。江南自唐以来，人民充足，号为殷富，宋时亩税一斗。元却令田税无过三升，吴中富盛闻天下。吴中之百姓，莫不乐于元廷统治。
张士诚定都苏州后，开设弘文馆，广揽人才，杨基亦被请在其列，先被张士诚辟为丞相府记室，没过多久，杨基就辞去了。他不甘如此，在静观天下以变，寻找明主。他此时处于逃兵革，避祸乱，隐居在山林之，梦想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贤者之念。辞去后，又被张士诚重臣饶介所请，做了饶介府中的幕僚。杨基用世态度亦是若即若离、因时而异。
公元 1368 年，朱元璋建立了明王朝。天下平定，皇权巩固，政治清明，经济恢复发展，朱元璋迎来了明王朝的开国盛世。然而对于苏州来说，新王朝的建立却是它灾难的开始。朱元璋对吴中地区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采取了严厉的高压政策。
首先，把张士诚的文武官属、官吏家属和外郡流寓之民共二十余万人押解至南京，转往临濠（今安徽凤阳）。然后，新朝又下令强迫大批苏州富民迁徙至临濠。
此次，对三吴重赋税，一时三吴赋税之重，甲于天下，一县可敌江北一大郡，苏州人民为沉重的赋税所逼，纷纷逃离苏州。
杨基等旧朝文人也面对着一个新的王朝。然而在新朝，且不说出路，苏州文人们连生存都困难。吴中诗人群落开始衰败，“吴中四杰”无一得到善终，吴中文人主要成员也难逃厄运，都消亡迨尽。在新王朝仅仅生活了十年的杨基，自苏州为朱元璋所破后，十年之间一直颠沛流离、辗转各地，直至夺官输作，卒于工所，再也没有回过苏州。
1368年，杨基因为是饶介的幕僚，被迁往临濠安置。洪武二年，（1369年），吴县杨基、武进徐贲、浙江余尧臣等分别从谪所放回。当杨基结束迁徙生活，被征入京时，他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有劫后重生的惊喜，也有命运无知的恐惧，杨基以荥阳知县任用。第二次被征入京时，他不由得发出“如何两鬓将春雪，又逐征书拜玉京”的感慨。洪武四年（1371年），杨基任江西行省幕官，复落职居金陵金川门，作《北山梨花》诗，诗云：
北山梨花千树栽，年年清明花正开。
薛君好事两邀我，骑马看花携酒来。
看花出郭我所爱，况是梨花最多态。
我牵尘俗不得赴，花本无情花亦怪。
君今折花马上归，索我细咏梨花诗。
冰肌玉骨未受饰，敢以粉墨图西施。
东坡先生心似铁，惆怅东阑一枝雪。
重门晚掩沉沉雨，疏帘夜卷溶溶月。
月宜浅淡雨宜浓，淡非浪白浓非红。
闺房秀丽林下趣，富贵标格神仙风。
一枝寂寞开逾遍，朵朵玲珑看应眩。
皓腕轻笼素练衣，娥眉淡扫春风面。
自须玉堂承露华，何事种向山人家。
不愁占断天下白，正恐压尽人间花。
江梅正好怜清楚，桃杏纷纷何足数。
只有银灯照海棠，海棠亦是娇儿女。
洪武六年（1373年），杨基复起出使湖南广右，入湘。七年，杨基改官山西按察副使。是年高启腰斩，王彝死于非命。他做官认真勤奋，虽然称得上清正廉洁、鞠躬尽瘁，但任职期间还是难脱内心的忧虑、恐惧。九年，徐贲奉使访晋冀，曾与杨基相会。徐贲作《答故人杨宪副孟载》一诗。十一年，杨基一直追念前元，被人谗言所害，被夺其官，罚服劳役，死于工所。徐贲《答故人杨宪副孟载》诗云：
忆在并州喜合并，
别来两见岁华更。
自知诗里閒情少，
顿觉尊前老态生。
桑枣谁家非乐土，
云沙何处是边城。
怀君几度频登览，
寒日千山雪正晴。
杨基出外为官期间，心里牵挂着亲人、朋友，更挂念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出身书香门第，才貌双全，杨基对她有很深的感情。旧时文人，在外玩弄女性，到处沾花惹草，情诗满天飞，鲜有对妻子用情，更不会在诗文中有所流露。从杨基《赠婉素》一诗中，可见伉俪情深，也可见夫人婉素之才，诗中赞美了妻子的才华与贤淑，同时又展现了夫妻间的恩爱与互敬。诗云：
同祀碧鸡神，丝萝又结姻。
文如谢道韫，书逼卫夫人。
冀缺终相敬，梁鸿不厌贫。
还能事荆布，归钓五湖滨。
杨基诗风清俊纤巧，时人称杨基为“五言射雕手”。杨基少时曾著《论鉴》十万余言，他更以诗著称，著作有《眉庵集》12卷，补遗 1卷。
杨基兼工书画，尤善绘山水竹石。他的绘画观察入微，细腻自然，情景交融，描绘如诗，画作沉醉于花香鸟语之中的悠然自得，一派闲适心情，跃然于纸上。他的画如诗，于中可见其坦荡胸怀。他的绘画语境形象鲜明，风格苍劲，俊爽峭拔，不同于当时的画家，另开一新境界。
卢秀辉有《伤杨孟载》一首，诗云：
笑浅鬓云和，
尊前重见真。
细把先君担，
付与家庭亲。
诗才如春深，
结社友情新。
惊问天浩荡，
又害江南臣。
贬所劳累日，
苦煞怅然人。
旧恨新云山，
不敢私语惊。
江南才子心，
远寄断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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