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刀火鸡
今天是我来项目部工地报到的第一天，没有太多的安排。办完手续、安顿好行李后，我看了看时间才十点，便决定出门走走。
这个工地在城市的郊区，开车进城要一个多小时。这里刚开发不久，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塔吊忙碌地运转着，渣土车进进出出，不时掀起阵阵尘土。
偌大个新城显得空荡荡的，我走在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目之所及只有瘦骨嶙峋的行道树在欢迎我，路口的红绿灯尚未启用，闪个不停，气氛颇有些诡异。
走了好久，我才发现一个村子。村里的居民本地口音很重，我连说带比划，终于让对方明白了我的意思，找到了菜市场的位置。
村里的菜市场看起来规模不大，而且卫生也不太行，污水横流、苍蝇乱飞，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要知道，我之前在总部食堂的时候，采买的菜市场不仅肉菜齐全，而且新鲜卫生，采购量大的话都是送货上门的，非常方便……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放着好好的总部食堂不呆，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时，脑海里有一个小人马上跳出来反驳：
“年轻人不吃点苦头，怎么可能成长呢？而且，当初要下一线锻炼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车到山前必有路，临到阵前可不能打退堂鼓，别让人看笑话！”
“现在很多别的什么专业工作可不好找，看到很多师兄抱怨工地怎么苦怎么样的，想想这点苦都受不了，干别的肯定也不行。”
脑海里的小人又说：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给自己鼓了鼓气。
我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表，不知不觉已经出来一个多小时了，是时候该回工地了。
等我到了工地，已经临近饭点了。
远远地，我看到后厨间里面有一个忙碌而矫捷的身影，我想那应该就是工地食堂里的老炊事员大姐了。
我拉开后厨间的门，询问大姐是否需要帮忙。
“不用啦、不用啦，我已经都做好了，来来来，尝一尝我的手艺。”
大姐麻利地装好一碗猪杂面，递给了我。
我端碗坐下，才吃了第一口，就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萝卜挑过筋，入口即化，猪皮煮的刚好，Q弹有嚼头，猪血神散而形不散，夹起来也不会碎……”
我夹起一块猪大肠说：
“最妙的是这块卤大肠，里面洗得非常干净，竟然吃不出一点异味！”
吃毕，我才发现忘了作自我介绍：
“大姐你好，我叫几米汪，是工地新来的炊事员，以后的日子里有不懂的请多多照顾！”
“小伙子，你姓季啊？这姓怪少见的，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小季吧？”
“大姐，我姓汪，名几米，几米就是英文里的Jimmy，是音译过来的，就是楼层有几米高的几米，不是季节的季。还有，说几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我马上纠正了大姐的说法。
“噢噢，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名字里面要加个洋文，要不你也给我起个艺名吧，晚上去跳广场舞的时候或许用得着呢！”
我略一沉吟，说道：
“大姐，你看那些国际大牌明星，名字叫出来都非常的漂亮，什么玛丽·蒙泰斯、波姬·小丝，都带个丝字，要不……你看玛丽·姬丝这个名字如何？”
“马勒鸡丝，马拉祭司，麻辣鸡丝……咦，这不是菜名嘛？哈哈，阿姨做了这么多年厨子，起个菜名好像也挺搭的……罢了罢了，我姓莫，你还是叫我莫大姐吧！”
莫大姐性格开朗，挺好说话的，我们很快就混熟了。
后来，我知道了莫大姐是工地附近村里的土著，年轻的时候是乡厨里的一把好手，尤其是刀工了得，两把菜刀使得出神入化，人称“双刀火鸡”。
莫大姐的儿子出国在外，村里拆迁又分了几套房，还没到退休年纪便已衣食无忧，家里并不差钱，来工地食堂做主要是为了打发空闲时间。
莫大姐还是个热心肠的人。
有一天，我们一边择菜一边聊天，得知我还是单身后，她连忙说要帮我介绍对象。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再等两年再考虑。
不是我真不想，自己还是身世浮沉雨打萍，饮食事业目前还没有起色，离行政总厨的梦想还遥遥无期，怎么敢想那些有的没的呢？
而且，老家的彩礼那么高，动不动就要十几二十万，有些土豪镇甚至要88万，这又岂是我一个小小的炊事员能够负担得起的？
公司领导换届后企业风格大变，由原先的“佛系发展”变为“发扬狼性”，HR部门也见风使舵，提出了要按照“招一个人、打两份工、发一份钱”的最先进的管理理念来整顿人事。一时间，公司上下鸡飞狗跳，哀鸿遍野。
果然人事部净不干人事，想要员工变成狼，却只肯拿草来喂，这怎么可能“发扬狼性”呢？我暗暗骂道。
整风运动逐步传导到了工地食堂里。
这里只有莫大姐和我两个人，却要负责所有采买、做菜、保洁、报账等事务，工作量极大。但莫大姐每晚七点多都要去村里跳广场舞，因此她从不加班、到点就走，尽管项目部头头对此颇有微词，也拿她无可奈何。
现在我来了，这部分增加的工作量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的头上。
但不论我如何申诉工作中的困难，要求增加哪怕一个Head Count，HR就是不同意，还威胁说我再不听话就转物业编，我只好就此作罢。
牛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在工地呆久了，我发现工地的特色有“三多”，领导多、检查多、会议多，不管有枣没枣都要打两竿。
重要的领导要去酒楼宴请，普通的领导就在工地用餐，但是招待标准也不能太低，也要做到丰盛有礼。项目部头头常说，食堂是工地对外的一扇窗口，招待既要体现面子，又要控制里子。
我去TM的吧，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现在物价上涨这么厉害，哪有办法两全其美！
我只好努力做好面子工程，使出在中国厨艺学院学到的“摆盘大法”，连一块豆腐都要雕出花来，为此还切了好几次手。
另外，为了食材采买和报账的问题，我没少和项目部财务吵架，这也令我身心俱疲。
莫大姐常常打趣我说，人家炊事员都是脑袋大、脖子粗、面色红润、身宽体胖，只有我是瘦不拉几、风一吹就倒，我只好苦笑。
转眼间到了年底，由于项目一期楼栋要赶在春节前交付，工地已经连续停休三个月了，我也不例外。
圣诞节前夕，刷完朋友圈的精彩后，我正准备睡觉，突然手机铃声大作。
原来，是项目部的头头的电话，他吩咐说，考虑到今晚是平安夜，为了体现节日的美好气氛和公司的员工关怀，让我务必给工地留守员工准备一份热腾腾的夜宵。
我马上爬起床准备夜宵，一顿操作猛如虎。
收工后，已是凌晨时分，我站在食堂门口，看着脚边的流浪狗旺财沉沉睡去，便点了一支烟。
不知不觉间，寒风一阵紧似一阵，我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远方似乎传来了教堂的钟声……
此时此刻，周边的工地里也都打着大灯在赶工，刺眼的灯光彼此交织，把黑夜照得像白昼一样……
我想，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吧，每一盏不灭的灯光后面，应该都站着一个天选打工人，在用生命燃烧自己、点亮工地！
“英特耐雄耐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呀……
雨越下越急，水滴打在脸上痒痒的，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而我已经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日记系列佛系更新，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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