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笔|葛维樱
王小觅(中)和她的成都创业姐妹花成立了自己的攝影工作室
所有人都觉得成都比“北上广”慢了几步,但很明显,步子这两年在缩短。“成都的变化是近两年最直观的。”新开餐馆装修比北京更高档,独立精品咖啡馆的数量赶上了上海。2017年,成都的服务消费升级指数排名全国第一。他们的紧迫感来自于,“要快点做得更好,要不然很快就有同类型的竞争出现了”。
成都城市消费的升级,创造了无数机会,衍生出更开放、包容的文化。这对年轻一代的吸引力,远远大于房子。
这对高中同桌殊途同归。一个用美国互联网经验获取了创业方向,义无反顾地走上回成都创业之路;另一个闯荡北京、上海,辗转国企和外企,成家立业之后,却对成都有了新的创业期待。两个人都是成都人,彼此见证,互相帮助。我本来是被王小觅一套特别有日常气息的摄影作品所吸引,那是她目前创业的新起点,她拉上了曾一起创立包子铺的卢怀抒。
不像王小觅那么兜兜转转,卢怀抒一开始就确定了,如果回成都,就创业。2009年她在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的广告专业读本科,导师给她在达拉斯的互联网公司找了个实习职位。
这个眼神坚定的女孩说,自己高考“失败”上了四川大学,在川大第一年就申请了美国的学校。“中介说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特别牛,我也考察了一圈,觉得还行。”一到美国她的行李就寄丢了,一个人也不认识,看到美国的家庭,用皮卡送孩子上大学,她突然想起了父亲,“我读川大时我爸就是这么送我的”。之前太叛逆了想离开,她突然有了来自距离的醒悟。
留下本地人,是非一线城市发展面临的主要挑战。王小觅在天津念完本科,去英国读了硕士。在伦敦的凤凰卫视实习,回国后去了北京的凤凰卫视和张艺谋的图兰朵项目工作了两年。和卢怀抒不同,王小觅想先去北京开眼界长知识。而卢怀抒在美国实习和工作的一年中,已经敏感地发现,大量美国新兴科技小公司有对竞价平台的诉求。她决定以此作为创业的方向。
“没有大甲方,甲方、乙方都很缺乏”,这是她们面对的真实成都的人才环境。但同时卢怀抒认为这是个机会。“真心讲,创业是很恐怖的事,需要其他因素尽量可控。”她需要家庭做后盾。她的表姐一家当时在北京,也准备举家迁回成都,两个人整天在网上聊回来的事。但考虑到房价、孩子等现实因素,表姐和她完全不同。2012年回国时,卢怀抒毕业的密苏里大学,在成都普遍的认知里往往得到“哦”的一声,只有学新闻的人知道这个学校。“这几年排名越来越靠后”,但她嘿嘿笑着,毫不介怀自己“学霸”人设的崩塌。
成都市高新区牵头的“大孵化”战略,从1996年开始,经过十几年的推进,已经衍生出多个创业园区。卢怀抒创业成立的公司,就是天府软件园“创业场”里的一个。“申请、评审、入驻”全部在网上公示,公开透明。办公室三年免租,还有5到10万元的启动资金。她的创业方向是互联网,一个人用具体的项目,在创业场每年审评的800个项目中,层层过会,拿到了成都市的小规模企业启动资金。除了免费的办公场所,还有投资、技术和圈子的专业服务。
2012年,在北京闯荡的王小觅,接受了家庭的建议回到成都。同样是不如想象乐观的就业情况,王小觅进入一家国有大型旅游集团,过上了父母眼中的稳定生活。“大集团里接触到的不是董事长、总经理,就是各地方旅游局的局长,对接的都是资源口。”她工作上手很快,却失恋了。为了让她用工作忘记烦恼,卢怀抒拉她一起创业。卢怀抒、王小觅还有几个初期的事业创始人,是成都实验外国语学校的中学同学。“我们学校盛产夫妻”,也盛产创业合伙人。她们俩一起出去,别人总是先介绍王小觅,“这是某某集团的”,到了卢怀抒这里就要卡一下。
卢怀抒的包子铺在成都开到二十多家,拿到天使轮投资后她开了自己的食品厂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贴在年轻人身上的标签逐渐失去了意义。今天的成都天府新区和高新区被腾讯等大公司占据,而在2012年,还都是创业小公司的天下。创业者之间办交流活动、沙龙,政府组织的对接机构每天都在进行沟通,一大堆创业者都在那里。“氛围很好。”好好回想了一下,卢怀抒并没有在这些活动中得到真正的资源,但是却很有信心,“创业场里都是小公司,想法也简单”。
她们过着真正成都年轻人的生活。不休闲,没有火锅串串,不需要龙门阵和麻将。
王小觅一边上班,一边参与卢怀抒的创业项目。她们不仅和几个同学一起创立了包子铺,还一起开了公关公司。“白天上完班,下班就去她的办公室继续开会。和男朋友约会也是,他在旁边听我们开会,或者我们去他家开会。”男友是上海人,从汇丰银行派到成都工作的管培生,后来成了王小觅的老公。
在这个以“创业”为口号的城市里,尽管是本地人,她们俩开始学会审视自己和城市所在的“阶段”。2012到2015年之间,她们的同学大都开始从美国和英国陆续回到中国。一到周末,总有8到10个人一起玩。几个同学把“包子”提出来的时候,用的还是“副业”这个词。他们跑到包子铺蹲点,“发现一天居然卖掉了3000个包子!心里狂激动”。
和很多二线城市因为房地产上涨带动财富升级有所区别,成都自古以来就是个消费城市。大众消费和服务是所有产业中最容易沉降的,愿意买单的成都人,给卢怀抒带来了新方向。“上海有了巴比馒头,成都虽然有很多连锁食品,但是包子领域还是空白。”卢怀抒说,她从不以海归、一线城市的眼光衡量和要求成都。“做互联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电子科大和软件园有足够数量和质量的技术人员,完全满足我的技术需要,甚至他们会为了做点什么好玩的东西来帮你,并不是纯粹为了钱。”重要的是她自己想做什么。餐饮行业和她一开始步入的互联网创业已经相距甚远,但正因为市场混乱,规章不明,她才有机会。“一切都整齐、干净、循规蹈矩的社会,就没有机会留给我了。”
包子铺挣的是辛苦钱。“最接地气,不做网红。只希望你一个星期吃一两次。”但卢怀抒一开始就用线上下单的方式。她的启动资金是几个同学一人2万元凑的,她自己的积蓄来自在美国打工的存款和卖车的钱。“5点钟起床,男生负责打豆浆,早上起码要卖100多杯吧。收银、包装、招呼客人,所有店里的一切我们都干。”中午她去员工宿舍睡午觉,看到有人拎着自家包子上楼,心里骄傲极了。下午继续换装,到香格里拉酒店去开公关会议。“我妈妈特别激动,我终于干了一件她能听懂,能宣传的事了!”
卢怀抒和王小觅以及她们的包子铺,都散发出一种“鸭子”的气质。“看起来好像不动弹,两只脚却在水里拼命扑腾。”第二家店开设之后,卢怀抒看到媒体报道中,国内专投消费领域的明星投资人,投资了“甘其食”,于是主动打电话过去自我介绍,再去上海见对方,只谈了20分钟,她们的两家店被估值1100万元。“真的不知道怎么估的。合约签得很松散,没有任何对赌,不要求利润。”
通过创业,王小觅观察着卢怀抒的成长。员工最多时达到过100人,导致她压力山大,稳定在了30多人后她轻松多了。拿到风投,第一件事就是建食品加工厂。“‘甘其食’从一开始直营到200家店,到后来缩减到一半,上市无望,实际上已经把我们的路预演了一遍。”她们最喜欢复盘别人的经验,“找自己的短板”。“其实餐饮是不算创业圈的。”她很明确自己就是要让“两块钱的生意”上一个台阶。加工厂的设备、各种证件、所有关卡,都由她一个人跑。
“2012年只有高新区有政务中心,现在温江、各个区都有了,我感觉是成都越来越进入市场经济正规化的跑道,而且没有失去人情味。”新“鲶鱼”卢怀抒的工厂隔壁是廖记棒棒鸡、安德鲁森这些本地连锁店总厂,旁边是康师傅、顶新等食品行业的超级大佬和各种食品原材料企业巨头。因为是企业主,她加了三个企业主的群。“我需要什么酱料了,马上就能得到酱料企业的信息。我的厂子的设计和审批都有专业的中介公司帮助办理,他们拿钱做事,相当靠谱。”在温江,食品行业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专业的领域。就在我们采访期间,当地政府还成立了健康食品产业联盟。卢怀抒一开始把店址放在郫县,却发现郫县引入富士康之后更注重工业园区的环境,并不适合食品加工,于是果断地转入了温江。同行都以为她是“家族企业”,她眉毛一扬,“传到第二代才做我这么点规模也太差了吧!”
“我尊重的是日常性。”卢怀抒告诉我,“我不是为了好玩、风格,或个性在创业,而是用长远、认真的态度,尊重小餐饮给我的机会。”包子太接地气了,所以互联网浪潮过去了,包子事业却一点也没受影响,食品厂开始给其他包子、饺子、抄手店供应半成品馅料。肉源、制作时间、材料来源全部明晰。“我们不是要挤垮那些婆婆店、夫妻店,正相反,能够减轻他们一线的工作,提高效率、卫生标准等等,我要做的是这个生意。”脱离艰苦初创阶段的王小觅暂别卢怀抒,和男友去上海成家立业,去了迪士尼工作。
“成都人追求的就是日常中的一点小点缀、小提升。对新鲜事物有好奇心,也进取,但不焦躁。一个新东西在成都不会受到那么多的‘judge’。”王小觅想用自己的创意回成都创业。卢怀抒有用的经验摆在那:前期成本可能很高,但是带着抱怨慢慢适应以后,会发现节奏感一致。王小觅创立了有十来个员工的摄影工作室,拍非常有生活感的商业照片。“我带着不到一岁的宝宝去花海里拍狗狗,孩子和狗狗们躺在一起,咯咯笑了一天。”这种家庭记录在上海已经火了一两年,但成都还是空白。“也许竞争很快就会出现了,我得让产品变得更好才行。”
随着她们的步子越迈越大,王小觅说,成都的步伐也在加快。“2012年,成都比北京和上海慢了两步甚至更多,但此后却一点点地在提速。”“盆地意识是很明显的,以前成都人觉得成都很好,根本不比北京、上海差。最近几年,这种差距逐渐被意识到了。”意识,就意味着追赶。“只剩下0.5步的优势了。”
Kaka每晚7点准时来酒吧开业,回头客和新客是6比4
做广告行业的Kaka发现,准一线城市当中,“成都”作为城市形象的曝光率最高。“总是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个地方。”吸引感不是一天造就的。他在兰州上大学时来过两次成都。在北京工作后,成都车展规模庞大,他经常需要到成都出差,自己一年还要来玩个三四次。“周五晚上到,周日回。”成都到北京的航班虽多,但是很少打折,飞行时间三个小时左右,快要赶上出国了,但是Kaka说:“一下飞机味道就对。”
“成都比哪里都像一个城市,是那种真正的中国城市。有细节,有热闹,有精致,及人情味。当然这是对北方人来说的。成都就是北方的南方。”作为三里屯通,Kaka发现太古里更有味道。“每一家同品牌店,成都的都有北京的三倍大。”“作为本土时尚icon的战场,三里屯还只是下了班才热闹,而太古里是任何时候都热闹,节假日就要爆。”除了成都市中心的太古里,成都近几年把建设重点放在南边的高新和天府,这也使得城区里的布局,依然保留古典框架的眉目,嵌入细微的神韵,舒缓的发展速度,让Kaka觉得吻合内心。
几年里,他甚至不再需要本地朋友和亲戚指点,对成都的小巷子、小面馆了如指掌。“我可能就是来吃的,我是西北人,爱吃辣。”他不喜欢压抑,上海、香港的大楼“扑面而来”,“还好北京二环以里不准建高楼”。也不喜欢农家乐式的土,“观光猎奇”的优越感他不需要。“成都人很细地活。走在大街上你看人的精神面貌,都是很舒服,不辛苦。北上广的街上,是白领模样的人居多,而在成都,真的很难从外表给人们做职业划分。”
2017年把户口迁到成都来的Kaka,只用了不到一天就办完了所有的手续。这年“五一”期间他到成都来玩,发现这里的年轻人很愿意在酒吧花钱,但是可选的范围、种类还是不够丰富。上世纪90年代起,成都的酒吧夜场文化开始蓬勃发展,培养出张靓颖、谭维维等许多歌手,这些年里,酒吧和餐饮业一样更新换代,水涨船高,让成都的吃喝玩乐氛围一直保持着高水平。除了Space这样全国数一数二的电音吧以外,种类越来越多元,更妙的是,永远不缺酒吧门口排队等位子的年轻人。
2012年Kaka从兰州到北京,还有农村孩子进城的感觉。5年里,Kaka在广告行业,从一个“小朋友”,变成了甲方的广告人,生活节奏终于慢了下来。和他玩的人都比他大,以1979到1982年出生的人为主,在这些前辈身上,Kaka看到了10年后的自己,他不想变成这样。
他特别喜欢北京,和很多逃离北上广的人感受到的压力不同。“从公司出来,站在东单的天桥上,看一眼最美的西边的云彩,什么烦恼、压力都得到了抚慰。”2012年的北京,经历了奥运会前后的大规模建设,进入平稳繁荣的城市氛围。北京教会了他在最时髦的三里屯,寻找最好玩的酒吧。本来是工作和社交需求,却变成了一种心情释放,再后来变成兴趣爱好。他的时间都贡献给了这些“如数家珍”的地方:“走进一个特别破的黑胶唱片店,第一家做speak easy的就在那”;“从新东路到亮马河一大片七八家不同风格的大众小酒吧,都是一个集团的”;“年份威士忌分开小杯地卖,老板不差钱”。他在周一周二这种悠闲时段去和调酒师套瓷,探索钟爱的鸡尾酒,搞懂冰、酒、味道的奥秘。这些“玩耍”的乐趣不断地放大,北京的鸡尾酒吧种类纷繁,玩法众多。“你想花钱,可以有更多更好的花钱方法。”这让他对自己人生的“享乐主义”定位有了认知。
成都的精品咖啡馆越来越多
但下了班喝一杯的生活已经不够。“生活感”和辛苦工作之间,Kaka觉得并不是简单画等号的。他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没吃过苦,没存过钱。工作头两年里他负责车展,一年200天在出小短差。在北京时晚上10点半下班,打车回家,睡觉之前最后还要看一眼工作短信。广告行业里的等级非常明确,前面的人最高做到总监。“换公司,升Title,加薪,但也就到头了。”天花板虽然还远,但就在那。“台阶感特别强,但就是那样。”
“不能跳着走。”他大学时做兼职主持人和模特挣得钱已经比毕业生还多,天性爱社交又适合广告行业。“只要找到一个新的、成都人没见过的东西,大家就会感兴趣,这是个很好的噱头。”Kaka已经等不及了。
他在成都发现了非常明确的机会:消费升级还未完成。消费习惯上,他发现成都人更舍得花钱,特别是花时间。北京由于生活成本、交通成本等因素导致“生活感”被无限地浓缩,而在成都,生活被稀释、延长。“五一”期间他先找到自己最常去的北京一家酒吧的老板,对方说早就看好成都了,一直没有机会。Kaka把想法做成了PPT,明白通晓。递交辞呈后,他让高中同学——早就在成都自己经营咖啡馆的好友负责找店。北京的东西扔了一半,寄了20个箱子到成都。
“我把打车软件全卸载了。”第一天他住了个民宿,一看外面是成都的街景了,还是感觉不真实。这个城市和北京的差异太大了。在北京他没有胆识和魄力去做哪怕是工作中的一点小决定,更不用说酒吧了。“三五年的规划对我已经很长了。”
之前他在北京和两个朋友合租了一套三室一厅,一个月3000元房租。而到成都以后,“自己住的地方得自己找”。Kaka终于找到了他的安身之所,一个9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高层毫无遮挡,对整个城市一览无余,他惊呆了。用半个月进行了软装布置,到太古里走路只要10分钟,房租只要3300元。
“我这辈子都不想买房,除非房子和衣服一样买着容易。”来成都一年里的实现状态:睡到中午,下午去找一家独立咖啡馆喝下午茶,晚上来酒吧看店,11点多回家,周末去三圣乡喝咖啡,外加把这周的花买了。另一方面酒吧的装修和管理都是他一个人在做。“我也问过几个成都的同行,他们都说开个店太容易了,成本低,玩着就把钱赚了。”目前这个小店的盈利虽然没有达到他一开始特别乐观的程度,但运营得也很不错。“论物质生活的质量,上升得太多了。”
他设计的酒吧里皮革制的靠柱,正好可以站在一个很舒适的小范围里,但是成都人觉得站着喝酒没面子,这是他也在调整的问题。“成都人对外来的东西都有非常开放的心态,店里的老客和新客已经六四开了。”鸡尾酒本身就是西方文化,Kaka觉得,就是自己喜欢的60平方米的店面,单一种类的鸡尾酒,对年轻女孩子来说已经够了,也足以容纳自己。
就在他到成都生活的这一年里,成都的发展变化极快。“很多小店铺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了。我喜欢喝独立精品咖啡,成都的小咖啡馆数量已经快赶上上海了。”我们约在一个由小咖啡馆带动的老居民区的底商环形的家具店里,外面是一个街心公园,拍照、玩手机、喝咖啡的女孩子们使得下午两点多咖啡馆就摆出了“位子已满”的黑板。旁边是个鼓店,悦耳的鼓点节奏时不时地传入公园和店里,让人觉得振奋又放松。Kaka在成都的第二间店铺正在筹备中。
武汉姑娘李许珊珊说,成都是她的心灵故乡,是她成年后主动选择的人生
李许珊珊是武汉人,有武汉女孩的爽朗、勇敢和直接。她非常明确地告诉我,自己因为身体原因将不能生育,因此房子和户口对自己没有利益性的影响,但是她下决心下半年把户口迁到成都来。“我在成都找到了心灵的故乡,找到了自己。”她在成都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女性读书会。从武汉的大学硕士毕业后,李许珊珊进入上海一家年营业额过亿的教育培训机构工作。她对自己的设定是,人往高处走。因此当朋友递过来一起创业的橄榄枝,“到美国去”的想法吸引了她。不过当时朋友的公司落地在成都,要她先来熟悉一段时间。
“2013年我还带着一点在上海职场上的优越感。”当时正是全国风投“围猎成都”的时期,热钱涌入,到处是财富故事,互联网行业非常火热。公司给她租好了房子,给她车,不错的待遇,但是公司本身却成了镜花水月,离去美国创业的计划越来越远。“心很大,很野,但发现不能实现后,成都的慢生活,让我的心思反而开始了一种整理的状态,这个在我之前的人生里都没有过。”
和她一样,很多来成都的人,都不是为了“紧紧巴巴过日子的”。“很多到成都来创业的人,起点其实比别的地方要高一点。不像到上海,是赤手空拳的。过去典型的老板来自四川各县城,他在小地方挣了钱,到成都来享受生活,先买几套房,收着租金,然后用余钱开个火锅店、茶楼什么的。后来有西安、贵阳、昆明的人来,他们本身条件也不错,看中了成都的人力和房租都低,城市发展水平却不低。”李许珊珊以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发现成都很有趣。她开始写公众号,以玩心参加各种社群活动,她本来在成都没有任何关系背景,却发现成都的社交极为活跃。“社交类的活动,频次比上海还高。以前我也喜欢豆瓣同城,到了成都发现,光高新区的活跃社群就有100多个,这些都有线下组织,定期活动,读书、健身、文艺、创业,通过互联网,成都人爱热闹又善于保持一个良好沟通界面的天赋被打通了。而且成都人特别喜欢打破自己的生活圈。”
社交能力极强的李许珊珊开始研究这里的社群文化。她在2012年发现自己身体的问题,从一开始备受打击,到半年后乐观地接受了一切。“一个人的价值如果无法用家庭实现怎么办?我想我有自己的社会价值。”她从小和母亲相处得不好,在上海一个人工作生活时,曾经陷入抑郁。到成都参加了很多不同类型的活动,她发现,“这一代人的很多问题,来自于和上一代人的关系”。当她把自己的坎坷挫折拿出来,用书里的方法做剖析时,她发现许多人跟她有共鸣。从少女时代起,她就不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不是我选择在成都,而是必须在。”她有了低成本的联合办公室,有了许多免费使用的场地和桌椅。“我从小就是第一个举手,答错了也没关系的那个同学。”她说自己“没有偶像包袱”,从来不担心说错。
“成都具有机构投资价值的项目很少,但是具有个人投资价值的项目却非常多。成都有很多创业女性,都带有小而美、个性化极强、不可复制的特点。”李许珊珊说,经过前几年的互联网热潮,钱还是在一线城市,资本很难耐心地蓄水养鱼,这两年她通过更深地和人打交道,发现成都的女性创业者更理性。“你本身的项目可以盈利,又不是技术类需要前期的研发投入,可以自己做。”
2008年地震后四川得到了国家层面的扶持,现在已经10年。“地震后,四川人在心态上也活出了自己。”四川人能够不被大势裹挟,以自己的节奏推进消费类创业,有文化和经济的双重支撑因素。“成都女性很勇敢,很务实,想做什么说什么都特别有干劲。我曾经以为上海女性都是精英白领,后来发现她们太被面子‘腔调’所累,吃东西讲求环境,用东西讲究大牌,而不在乎这些东西本身好不好。”大城市的高房价、精神空心、发展过快在人身上产生的问题,在上海有很多突出的体现,而成都就显得平和得多。李许珊珊在成都女性身上发现了“真实”的可爱与可贵。
2014年,天府新区成为中国第11个国家级新区。李许珊珊准确地记得这个时间节点,“因为一下子,一线城市来成都的人就多了起来”。社群在成都开始真正的爆发式增长,正是在这个时间,大量年轻人以新的形式,构造出新的社交网络。已经写公号、运营读书会的李许珊珊,学会了梳理观点,引发兴趣和思考,带着观察者的心态,她的活动开始走向全国其他城市,也有了清晰的运营模式。“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合理性。成都让我有了底气。”
“去上海我带着改变命运的想法,到成都我却想改变命运的调性。”李许珊珊说。我们聊了很久,她对“上海女子图鉴”不以为然。“一个人成年以后,随着去的地方越来越多,向内看的也越来越多。”来到成都,是她成年后对自己的“文化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