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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辈分,你不该喊我的名字。”
“应该怎么称?叫你四太太。”
“往后时间一长,你要是不给陈家添个儿子,苦日子就在后头呢!”
民国时期,一位姑娘眼含泪光,字里行间透露着对现实的讽刺和不稳,而画面之外,一位母亲疏离的声音,却自此字字诛心。姑娘虽然满脸写着倔强和怏怏不平,但是最后不得不答应母亲要求 —— 嫁给一位有钱人当姨太太。
接着先闻其声,传来迎亲的敲锣打鼓声,酷热的乡间小路,娶亲的队伍正慢慢前行。正当我们以为是这位姑娘出嫁的时候,她却缓缓从小路走来,她穿着民国时代的白色素衣和黑裙子,看起来是涉世未深的单纯学生。她望着那娶亲的队伍,选择和他们背道而驰。
她穿过大门,来到了高大威严的老宅,照壁墙上的文字仿佛诉说着府上百年的历史,殊不知此刻,她正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坟墓。府上的陈管家赶忙迎接她,原来姑娘名叫颂莲,是嫁到府上的四太太。本来该去敲锣打鼓迎亲,没想到倔强的颂莲,硬是走了几里地,自己来到了未来的婆家。
府上青灰色的高墙内庭院众多,管家领着颂莲穿过了错落有致、雄伟气派的宅子。在途中,还遇到了一位丫鬟,听闻她是四太太后,摔盆子让颂莲一脸难堪,颂莲也不是软弱的脾气,直接命令丫鬟把行李搬进屋子。到了新房,屋里已经布满了喜庆的装饰,颇有特色的是还放了许多红灯笼,床上、桌上、墙上应有尽有。
院子里,长工们抬了灯笼架子和各种工具,开始了繁琐的点灯过程,点灯人年老的迹象,也能看得出这个规矩,在府上延续了多年,接着气派的大红灯笼照亮了整个院子。而后屋里来了几位大婶说【按照府里的规矩给新娘子更衣打扮】,先用中药泡脚按摩,之后是一项颇为考究的捶脚服务,锤子沙沙作响非常有分量,响彻了高墙庭院。
颂莲面对这些婚礼前的条条规矩,颇有一些不自在,梳洗完之后,颂莲坐在红灯笼之下黯然等待。过后陈老爷来到闺房,说【点灯、锤脚都是为了让太太们更好地伺候男人】,床上的红灯笼是为了更好地把大婚之夜的事看清楚。红灯笼泛起的红光,仿佛代表了人的欲望。
可是大婚之夜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丫鬟说【三太太犯病,请老爷过去】,就这样颂莲被留下孤身一人。在红灯笼的照应下,看着委身于他人小妾的自己,不禁流泪,感叹身体和心灵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原本是富商之女,知书达理,还念过大学,只因家道中落,被迫被继母嫁给有钱人当姨太太,而如今却在大婚之夜独自忧伤,感叹命运不公。
第二天,管家带着颂莲熟悉府上的家规,并多次提醒她【陈府规矩是多年流传下来,马虎不得】。陈府是导演设置的古代男权社会的缩影,他们长幼有序、男尊女卑、等级森严、不可逾越。颂莲接着先拜访了大太太,她人老色衰,佛珠在手清心寡欲,言行和举止都显得老态龙钟,就连屋里打扫房间的丫鬟都显得慢吞吞、毫无生气,说明她对陈府高墙下的很多规矩,事物不再关心。
二太太笑脸相迎,对颂莲嘘寒问暖,让她第一次在沉闷的陈府感到一丝温暖,而到了三太太这儿却说【身子不适,不接受颂莲待见。】好巧不巧的是,昨天和颂莲起争执的丫鬟—— 雁儿,被分配过来伺候新的四太太。原来雁儿一脸不快,是因为她做着黄粱美梦,希望有天能麻雀变凤凰,变成姨太太,而新到的颂莲却毁了她的美梦。但是封建时代的小人物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只会为她徒增悲剧色彩。
在饭桌上,四位太太和陈家老爷齐聚一堂,颂莲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三太太—— 梅珊。只见她一袭大胆张艳的红旗袍光彩夺目,梳着精致的盘发,带着鲜艳的发簪,举手投足之间绝不输人分毫。梅珊短暂的出场,便将人物刻画得非常醒目,张扬的高饱和颜色承托了人物的反抗性格,暗示她敢于游离在陈规旧习之外。一抹红裙,则成了深闺大院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在腐朽的青灰瓦墙里多了一丝浪漫色彩。
饭桌上,颂莲说【自己不爱吃肉】,老爷说【按照府上规矩,昨晚被翻牌点灯,第二天就可以在饭桌上点菜】,于是,颂莲点了自己喜欢的菠菜豆腐。这个精妙的规矩设定,也暗示了复上姨太太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颂莲这个素食主义者,需要在残酷的丛林法则,忍受弱肉强食。
过了几天,管家又介绍了姨太太的新规矩,傍晚要和其他夫人一起站在门前,等待老爷翻牌子。老爷要在哪房过夜,就要求在谁面前点灯,之后这位姨太还可以享受垂脚等一系列VIP服。
“四院点灯!”
管家高昂的喊声,是给这场无声战争的胜利者,吹响了号角,男人宠幸谁,还能明目张胆地告诉其她女人,必然会加重女人间的勾心斗角。而且这种酷似后宫的封建礼教,无疑也加重了对女人们的精神内耗。而被点亮的红灯笼,演变成了陈老爷的欲望,权力化身压迫在每一个被他宠幸的女人身上。
而那些附加的VIP服务,陈老爷早已料到,这些小小的仪式,满足了女人们的物质享受和虚荣心。让她们逐渐被掌权的男性驯化,甚至慢慢地会为了这些享受彼此恶斗,而对于这些规矩,颂莲现在已经慢慢深陷其中,如今已经对点灯捶脚非常享受了。从那一刻,她从原来清清白白孤傲的女学生,蜕变成了享受舒适特权的四太太。她的独立自主意识也逐渐被腐蚀和驯化,也为之后的勾心斗角和步步沉沦埋下了伏笔。
一天,三太太梅珊不满陈老爷晚上不搭理她,大清早专门唱起了京剧,颂莲看出来这是在报复—— 她这个新娘子占尽了甜头,前去和梅珊说理。他爬过府上高高的城墙,看到梅珊一袭红衣拂袖,唱起了京剧《红娘》。
《红娘》:
看小姐做出来许多破绽,对红娘偏用着要巧语花言。
本来是千金体大家风范,最可怜背人处红泪偷弹。
盼佳期数不尽黄昏清旦,还有个痴情种废寝忘餐。
非是我愿意儿传书递简,有情人成眷属不羡神仙。
对这个新来的姨太太,梅珊满是不在乎,即便听了颂莲的要求,也是霸气地回绝了。碰了刺头儿的颂莲回屋,突然发现陈老爷对她的丫鬟雁儿上下其手。如此对新婚的太太—— 明目张胆的忽视和挑衅,颂莲气不过警告老爷不要再靠近她,此刻,她也看清楚自己,不过是男人用来泄欲的工具人。
于是,隔天陈老爷就跑到了三太太梅珊那里,颂莲听着隔壁院传来的捶脚声,一脸不服气,脚也痒痒得受不了。原先自己看不上的各种规矩仪式,现在看着别人享受,心里却不是滋味,便对着丫鬟雁儿一顿发脾气,打翻了洗脚。陈家世世代代的点灯、锤脚的规矩,表面是封建理想,实则是一家之主的男性,将【性与权力】捆绑在了一起。
点灯是为了让女人在享有物质享受的情况下,逐渐内耗内斗,瓦解对封建男权的冒犯,间接给女性套上了无形的枷锁。而锤脚是为了让女人—— 拥有更好的生理状态去伺候男人,诞下传承香火的男性子嗣。作为女人确实舒服了,却不自觉地陷入到了束缚当中,【舒服与束缚】二词近乎同音却是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
有天,颂莲在府上的屋顶闲逛,看到楼顶上废弃的小屋,这间屋子处于顶楼的一角,遗世独立、荒凉凄惨,狭小的空间布满了灰尘和一双破旧的女鞋。颂莲询问二太太后,听着二太太的解释说【那是死人屋,说是上代家眷的两个女人吊死了,府上非常忌讳说这事】,如果大家看完全篇,就会发现其实这里是个伏笔。
面对这一些条条框框的束缚,颂莲满心疲惫,一日她翻到了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笛子,便睹物思情。突然,三太太梅珊主动过来示好,请颂莲打麻将,面对这样的好心,自然颂莲是完全不给面子,但是梅珊用激将法 “苦言相劝” ,颂莲便答应前去。牌局上有两位太太和府上的高医生和他的朋友,不一会儿,高医生用唱片放了一场京剧,说【这是梅珊当年最火的一段戏。】
《御碑亭》
一见休书如刀绞,只为归家那一宵
行至中途风雨暴,碑亭避雨起祸苗
不想又来一年少,两厢无言坐一宵
御碑亭讲述的是女性被丈夫误会有奸情而被休的故事,这麻将虽小,但牌局却大,颂莲捡牌的时候却发现了惊天秘密。颂莲一脸吃惊,但还是装作镇定,对此事闭口不提,撞见梅珊这次小小的偷情,颂莲心里对府上的女人产生很大的改观。
秋日到来,原来一身白衣黑裙清清白白的颂莲,现在身着大红色旗袍,暗示自己得到的宠幸与权利。仿佛宣告她在深闺大院的 “洗礼” 下,褪去了天真和孤傲。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颂莲对争风吃醋的雁儿在门口偷看,很是生气,于是赌气不按老规矩前去和其他太太共用午餐。而一旁的夫人们,听闻后各自生气,说【颂莲破坏规矩】。
一日正夕阳西下,颂莲被悠长的笛声吸引住了,笛声悠长缠绵,映照着夕阳西下的温暖背景,成为影片当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场景。在顶楼吹笛子的正是陈家大少爷—— 飞浦,两人对笛子都情有独钟,几句交谈、四目相对,二人的情愫竟在不言中,但是面对辈分的隔阂,只能目送对方离去。这场戏是导演颇为巧妙的设计,原著小说里飞浦吹的是箫,但是电影里改成了笛子,因为笛子本身带有“笛膜”,这样暗示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背景也巧妙地利用了顶楼两个出口,暗示两人终将天各一方。
回到屋里,颂莲本想找到自己心爱的笛子,谁料笛子居然不见了,她自然怀疑是羡慕嫉妒恨的丫鬟雁儿偷了。于是跑到雁儿屋里去找,一进去发现简陋的屋子挂满了贴着补丁的红灯笼,一个个仿佛山寨了太太们的点灯仪式。她幻想着自己能变成太太,享受捶脚的服务,这大红色的房间,再次表明红灯笼已经变成了一种仪式符号,一种权力符号。能让弱势群体的女性对男权产生盲目的追崇,让这种本来象征特权和男性压迫的规矩,现在变成了不驯化者心理的安慰和虚荣。
颂莲带着怒火继续找笛子,谁料居然找到了一个写着颂莲名字的诅咒小人,正当她以为是三台派出此毒手的时候,故事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不识字,你不会写我的名字,你告诉我,那个字是谁给你写的?”
“我不说,我不能说。”
“你别怕,你告诉我,字是谁写的?你偷偷点灯笼的事情,我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是大太太?”
“那定是三太太梅珊了 。”
“是二太太卓云?是卓云。”
原来是二胎的卓云吩咐小人毒害颂莲,有的人笑里藏刀,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场戏在红灯笼的诡异朦胧下,把勾心斗角演的异常血腥和残忍,颂莲这才觉悟,知人知面不知心,对菩萨脸蝎子心的二太太是再无好感。一日,她帮二太太剪头发,表面无意,潜意识故意地割到了二太太的耳朵。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卓云血流不止,跑到陈老爷那告状,看见男人说【颂莲嫉妒发很伤害她】,看见女人说【颂莲不小心手抖,是误会】。至此,电影里的二太太也不掖着藏着,狠毒狡诈的表现是一览无余。三太太梅珊过来安慰开导颂莲,说【二太太是府上最阴险毒辣的人,因为争宠,还曾在她的饭里放堕胎药,各种阴招无所不用,请颂莲放开一点,认清敌人】。说【深闺大院的女人,围绕男人斗来斗去是常态。她们妾室不赶快生个儿子,未来只有苦日子。】
听了梅珊的劝导,颂莲也想开了,面对在府上命运的捉弄,拨开云雾向前看,才能稳住地位,只有争宠来实现自我保护,抵挡别人的明枪暗箭。过几天,陈老爷就听闻老爷颂莲有喜了,吩咐下人在四院点起了长明灯,红红的灯笼照亮了高墙,颂莲的脸上也满是欣喜。此时,红灯笼的寓意又发生了变化,象征着生命和活力,颂莲现在天天享受捶脚服务,和昔日对手的捏肩捶背,满脸都写着钮钴禄· 颂莲,复仇成功。
但是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丫鬟雁儿就发现颂莲的裤子上沾满了血迹,赶紧报告给了二太太。满是心机的她让老爷请医生看看颂莲,这一请不要紧,高先生发现颂莲根本没有怀孕,还把此事告诉了陈老爷。他听到此番话,勃然大怒,怒斥颂莲不懂规矩,敢欺下瞒上,命令下人封灯。大红灯笼被尘封的黑色灯罩慢慢笼罩。颂莲不再受宠,没有了任何特权,这时有的人脸上沾沾自喜,有的人同病相怜。
一气之下,颂莲怀疑是雁儿透露她假怀孕的事情,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屋里的灯笼扔在了外面,呵斥她【以下犯上,不太太放在眼里】。于是,大太太命令雁儿跪着受惩罚,但是她心气儿很高,不肯认错,在数九寒天的冬夜里,她受了风寒,便一病不起,数日之后便死在医院,苍凉的雪景便拉开了死亡的落幕。
雁儿其实是影片当中最悲惨的人物之一,在这阴郁肃杀的陈府,她和颂莲有着非常相似的背景,但是她第一个死在了羡慕虚荣和风险压迫之下。听闻此消息的颂莲非常惊讶和痛心,她本想接惩罚雁儿, 去灭背后二太太的威风,但谁曾想却无心害死了一条人命。她站在顶楼望着远方听着梅珊唱戏,这个高墙内,她放弃了自尊、爱情和自由,如今,她连虚荣都放弃了,眼里尽是对深闺大院的无奈和失望。
“点灯、灭灯、封灯,我真的无所谓,我就是不明白,在这个院里,人算什么东西?像狗、像猫、像耗子,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
雁儿的死讯正好赶在颂莲自己的生日那天传来,悲喜交加的她,无奈借酒消愁,不巧飞浦听闻赶到。颂莲面对这欲言又止,无疾而终的情愫,只能一醉方休,喝醉的颂莲大哭大闹,引来了二太太的围观。而她醉酒之后的无心之举,没想到又在陈府葬送了一条人命。
“你有老爷疼你,梅珊去找她想好的高医生去了,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阴郁逼仄的苍凉雪景,却显得令人窒息和痛苦,一夜未眠的颂莲,清晨听闻外边屋顶有很大动静,看看到一帮人绑着一个会动的人去了顶楼的死人屋,在欢快的戏曲和颂莲的一声尖叫后,影片达到了高潮。看到尸体的颂莲备受惊吓,是梅珊的死了,但是陈老爷的一句话杀伤力更强。
“你杀人了!”
“胡说八道,你看见什么了?你什么都没看见!”
这句话再把影片的封建,毒害主题深入人心,白雪覆盖的陈府里,如今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气息。颂莲点亮了三太太和她自己屋里的灯笼,再次用唱片放响了梅珊曾经的戏曲,大雪覆盖的院子闪烁着温暖的红光,不知者以为是梅珊冤魂不散,知者则是点灯纪念她不屈的悲惨命运。这段戏曲依旧选自《御碑亭》,前面是梅珊的独唱,而后则是多个女生合唱。仿佛是共同呐喊,反对吃人的封建压迫。
《御碑亭》:
自幼父母娇生养,盈盈十五嫁王昌。
既读诗书你不思量,奴岂是柳絮就随风扬。
风雨难测人难量,暗室何必日月光。
阴谋毒计良心丧,休书好比杀人场。
手摸胸膛想一想,无义的王魁比你强。
又是一年春又来,颂莲早已被陈府无情地扼杀了自由和自尊,被折磨得变成了疯子。而陈府的院子却大红灯笼高高挂,又有一位新太太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封建毒害。高墙之内,早已物是人非,而不变的只有那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电影通过女大学生颂莲的视角,见证了她一年多在封建豪门,受尽封建礼教的束缚和勾心斗角的折磨,最终选择精神死亡的悲剧故事。影片最早在1991年12月在法国公映,一经上映便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迄今为止,该片已经获得了无数的国际嘉奖。
IMDB评分8.1,豆瓣评分8.7,电影改编自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讽刺并控诉了封建家族男权统治的 “吃人” 现象。而张艺谋创造的电影,神秘、诡异、绚烂、迷幻,将吃人的旧社会,鲜活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导演将背景搬到了山西的乔家大院,用高强和一道道门槛,营造了城府的森严等级和清规戒律,刻画了多个在深闺大院,受封建礼教迫害的女性群像。
自古以来揭示男权社会,大背景下的女性的生存状态,一直是文学、艺术的常客。而张艺谋巧妙地用建筑、中国民俗和极为夸张的高饱和颜色等等各种元素,描绘了浪漫,但又同时压抑的封建牢笼,对女性的精神控制。娓娓道来,深刻批判了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弊端,我个人觉得这部电影是 —— 张艺谋将艺术形式和主题内容,结合最完美的一次作品。
红灯笼是影片当中最精彩的设计,这个意向不仅突出了影片的角色审美,还强化了影片悲剧性的主题。灯笼被导演设计成了富有人性的东西,点灯后暗示太太们得到宠幸,享有接下来的捶脚和点菜等一系列vip服务,又意味着太太们有了卖弄虚荣的资本,是无声战役的胜利。所以,这里灯笼成了女人们身份的象征,此外灯笼被点着之后,还是陈老爷的欲望,想要亮亮堂堂地看清楚一切。我想再没有比高饱和的大红色,能够表达情欲和被宠幸的感觉了。
每次点灯的第二天清晨,老爷走后的灭灯仪式,进而又代表了人欲望的消失,而颂莲假怀孕暴露之后,被老爷封灯。红灯笼被黑色的灯罩覆盖,代表此时人的欲望被愤怒掩盖,而且主角颂莲情感跌宕起伏的变化,也会随着灯笼的颜色变化而变化。灯笼,仿佛是她的第二个人格,开心受宠时是红色,压抑憋屈时,灯笼被笼罩着黑色。
此外,红灯笼也继续暗示了陈府和祖宗家法的威严,影片中有大量镜头描写点灯的复杂仪式。先是众人抬来灯笼架子和各种工具,然后是仪式繁琐的点灯步骤,井然有序地反复,点灯人也是年迈的仆人,侧面反应出这个仪式已延续了很多年,捍卫了这项仪式的牢不可摧。陈老爷是权力掌控者,更是映射整个封建男权的载体。
电影中最明显的主体,就是封建男权思想对于女性的压迫,张艺谋把这种压迫以陈老爷的形象展示出来。不过刻意的模糊了陈老爷的形象,全都是以背影以及模糊的远景出现,这样的电影设定,极为巧妙,让观众更多的是对封建男权这一概念进行批判,更有讽刺和反省的感觉。如果导演用近景镜头捕捉演员的真实相貌,大家更多的是对这个演员产生某种情绪,有可能会弱化对电影主题的理解,而张艺谋对陈家老爷的这样处理,巧妙的把观众带入到了对封建主义的批判当中,营造一种反面的 “犹抱琵琶半遮面” 的感觉。
同样还有一个设定,也代表了封建家长制,就是逼迫颂莲嫁人的继母,全片没有一个镜头,只有她的话外音,更能代表封建立交的权威和压迫。此外,张艺谋对电影的视觉设计,绝对是神级,将观众的感官体验无限放大,先是用红色和橘色的高饱和颜色,营造强烈的视觉冲击,大红灯笼在青灰色的高墙下,更容易创作出封建社会 “吃人” 的残忍。
听觉设计上,导演也绝对不放过,跟点灯配套的服务,还有捶脚,这项服务对太太的杀伤力最大,类似铃铛一样的声音急促而尖锐、穿透力极强。在影片当中,每当锤脚声响起,必然会有太太间的一场腥风血雨,这个声音也成了象征女人之间相互斗争的武器。
电影布景和外景建筑对于剧情发展,有着极强的推动作用,蕴含了太多的电影寓意,张艺谋将原著小说中里雾气氤氲的江南,换成了大气壮烈的山西大院。建于清朝的乔家大院,气派庄严是民宅之瑰宝,整齐对称布局森严,由于当时山西战事频发,特地设计了厚重高大的堡墙,抵御外敌。而这种设计被张艺谋慧眼识金。用乔家大院的尊卑等级的庭院,去隐喻中国古代社会当中的封建宗法制度。
用高达十米的厚重外墙和连绵不绝的屋檐,拍摄出高耸、阴森封闭的空间,突出强烈的压抑封闭的感觉。营造影片当中封建礼教强压迫的意境,显示出封建制度对女性生命力的扼杀,大量用到了体现封建等级,尊卑有序的台阶和门槛画面。并且用到了很多狭长的院落镜头,给人紧张收缩的感觉。还有很多俯拍庭院空间格局的镜头,将人物置于画面一角,用围墙和人物写成了一个囚字,象征女人无法逃脱的牢笼。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关注影片当中,有多少人进出陈府大院,影片里进出最多的就是陈老爷,代表他是权威的象征,还有一人,电影里明确表明进出过院子的就是梅珊,而她的唯一一次出门,直接葬送了她的生命。总的来说,张艺谋用体现封建等级关系的空间结构,去赋予了电影阴暗压抑的主题,真的是神来之笔。
当然,电影还有很多神奇设定,比如电影当中专门没有春天的时间安排,预示故事中女性灰暗悲惨的结局。原本该是绚烂多彩的夏天,在影片当中,只有灰色和大红色的主色调,本该是硕果累累的金色秋天,在影片当中,只有磅礴大雨的阴暗。而白雪皑皑、洁白纯净的冬天,陈府却死寂暗,凸显了雁儿和梅珊死亡的绝望。专门安排这三个季节,去隐喻封建礼教扼杀了女性的生命之光。
当陈家的四位太太同时站在大门口招呼时,他们已经成为仪式中的朝圣者,共同朝拜着那盏姗姗来迟的红灯笼,该院由她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影片中深闺大院的女人,她们虽然形色各异,命运不同,很多表面都是因为自己行为所导致的悲剧。但本质上都是被腐朽黑暗的封建势力所操控,被封建宗教制度所残害,这是中国长达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下,女性生活状态的缩影。颂莲受过大学教育,爱憎分明,敢于反抗,最终也在封建主义的高墙下,成为了牺牲品,她是电影里落差最大、转折也最多的角色。
每一次重大转折都有着清晰的面部特写
第一次,发生在洞房之后,原来是纯真的少女被陈老爷扼杀,她拿着红灯笼照着自己的脸,默默哭泣。
第二次变化,在于对四太太这一身份的享受,因为她接受过新式教育,起初对封建礼教的各种规矩,是非常不喜欢和抗拒。比如不用传统的迎亲方式,但是这种天真的反抗,逐渐被陈家的封建礼教同化,她变得越来越享受四太太的特权,至此,她的性格发生了转变,丧失了灵魂的独立自主和自己的尊严。
第三次变化,是撞见了陈姥爷对她的丫鬟雁儿上下其手,颂莲终于看清楚自己,不过是男人用来泄欲的工具人,姨太太的本质和一件衣服差不多,对男人和封建礼教产生了厌恶和抵抗的情绪。
第四次,看见梅珊和高医生偷情,对深闺大院的女人和欲望,有了非常不一样的看法,也会有对之后出场的飞浦暗生情愫。
第五次,是知道了二胎的卓云才是蛇蝎毒妇,她一袭黑衣,终于明白了深宅大院里的腥风血雨,自己想要生存就得去竞争,而同时她也不知不觉的陷入到了封建束缚当中。
第六次,是假怀孕之后短暂复仇成功,脸上写满了对于权欲的享受。
第七次,是被封灯之后,彻底对大院里的束缚和规矩,产生了绝望情绪。
第八次,则是点亮了所有的红灯笼,做了最后的反抗。
最后一次,则是她精神失常,又穿上了白色校服,在红灯笼下游走。
在这近十次的心理转折之后,让颂莲慢慢在陈府的环境下,潜移默化的被封建势力同化。有意无意地变成了封建礼教的帮凶,间接地害死了两条人命,她自己也在封建男权的操控下,逐渐走向了悲惨的命运。
曾经的她涉世未深,虽然放弃婚姻自由的理想,但是期许自己嫁入豪门,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下过完此生,但是她太天真,现实让她的理想变得讽刺。她本来是一个反抗者、抗议者,在大学里接触过现代文明,接受过在当时较为先进的思想,本来可以成为封建礼教和陈规陋习的改革者,但无奈最后嫁入到一个封建闭塞且压抑的环境。陈府的规矩进一步遏制了她思想当中的反抗,自主的意识,久而久之压抑的生活状态和她的自我意识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她的心里矛盾和负担越来越重,最终导致了她精神崩溃。
此外,对我来说,颂莲除了明显的女性觉醒和反抗封建意识的象征,它还代表着当时中国年轻知识分子的缩影。1919年的五四运动前后,大量有志青年心怀改革的梦想,试图改变中国,他们接受了西方的新思想,积极地抵抗封建思想,但无奈,中国有着几千年的封建传统,改变并非意识。他们挣扎过、妥协过、反抗过、被镇压过,最终才选择了走正确的道路。
而梅珊总是一袭红衣挂身,在青灰色的高墙内是最亮眼的存在,她大胆蔑视封建礼教,敢于追求爱情自由。那一抹鲜红的红色,象征着她的活力,但也预示了在封建时代悲惨的命运,梅珊和颂莲都具有现代女性仪式,知道当时女性是传宗接代,供男人消遣的万物。她们能认识到当时封建的思想,下意识的反抗,梅珊更是敢于跳脱出女性对于男性的服从,追求自己的需求。
而大太太在生了长子之后,慢慢选择在封建压迫中躺平,念佛了却残生,她放弃了勾心斗角,只为取悦男人而活。对陈府高墙的桎梏早已麻木,活成了人们口中的老古董,她在陈府,也许早就对争宠和“吃人”的规矩,司空见惯。早已变得麻木无力反抗,她代表的是封建压迫下女性的集体悲剧。
二太太卓云选择在风烛残年之前,想要继续争宠,为封建残余生下继承人。在封建制度下,她变得丧失人性,唯利是图,谁和她争风吃醋,就将谁置于死地,这种变态扭曲的心理,在深闺大院变得更有毒害的作用。
古往今来皆是男权统治,对于女性霸凌的内容层出不穷,但是这部电影作为心中最有力量的一部作品,无限放大女人的斗争。而男性是越来越模糊的黑影,却让人对封建男权的痛恨达到了极致。
而这深闺大院里的故事,其实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也仿佛若隐若现,之前的吴亦凡事件,除了年代不一样,对女性的压迫就和点红灯笼的陈老爷对女性的压迫是一样的。他利用自己的名气与合作机会,诱导年轻女性和他发生关系,然后又换了新欢,到处约炮,对他身边的女性精神PUA,甚至有的女孩抑郁精神崩溃。他的名气和钱财就是现实版的红灯笼,象征他的欲望和权利,同时又是对年轻女孩的压迫,这样的事就曾经发生在我们的周围。
同样,这样的压迫,在世界各地到处都有,权贵、财阀、富豪,他们是覆盖在所有女性头上挥散不去的阴影。我们现在提倡女性经济自由,因为这是实现自我的必备物质条件,但是我觉得只有女性自我启蒙和觉醒,才能突破专制男权,然后实现自我价值。
当先辈们从千年的封建传统解放女性之后,喊出——【女性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一直呼吁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一行列。在文学和影视作品当中,看到越来越多的作者和艺术家,去批判和反思——古今中外人类社会当中,女性的历史真相。追忆过去是痛苦的,但是唤醒越来越多麻木的心灵,是令人振奋的。
小说和电影里边都是用颂莲作为主要视角,借助她这样一位有着现代思想的女性,去审视当时封建的思想和制度,观众能有比较强烈的代入感。我们讨论女主人公的形象,感慨她们的命运,用自己的双眼去看清楚当时女性,以及底层人民的痛苦,去审视封建时期,人类文化的一个阴暗面。
我相信更多人看完电影之后,也许我们能够更好地去破除旧的陈腐思想,走向更好的时代,帮助越来越多的女性觉醒——她们独立自主的意识,主宰自己的命运。我的内容多少有些主观和大家的想法不一致,所以还请大家友善,在评论去指正和讨论,感谢观看我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