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湘楚群 湘楚山地文学 2022-02-12 00:00
那年我在东莞找工作
这个叙述苦涩但绝对真实。
我是一个湖南人，九十年代读高中二年级时突然患病，胆囊炎。懂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病的病因很可能是因长期不吃早餐、营养不良造成的。
当时家里穷，供我上学的学费已经压弯了父母的腰，学校只提供中晚两餐，我早上确实经常饿肚子。有人可能要说，九十年代初农村已包产到户，经济状况不至于如此。确实，对大多数家庭来说“走在了致富的道路上”，可我父亲有老胃病，间歇性疼痛，不但不能长时间从事劳作，还时常要花钱买药吃。
我有三兄妹，哥哥大我不到两岁，还有一个妹妹。哥哥上完初中就辍学了，帮助母亲耕种田地，后来去广东打工，但由于文化程度低，没技术，混了几个月才进工厂，之前借了老乡的账要还，不知什么原因，不久又出了厂，所以根本没钱往家里寄。
妹妹上初中，因交不起学费，成绩也不好，跟着叔叔去了长沙。
父母把振兴家庭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每天在学校饿得头昏脑涨。学习任务繁重，常常连作业也完不成，内心的压力非常大。学校虽然有两顿饭吃，但都是定量的四两米，多少还被克扣了一点，对于正在长身体的男孩来说，根本不能填饱肚子。
不光是我，学校周围村子人时而抓住偷桃子，李子等水果的同学，也有偷黄瓜与甘蔗的。我没有干这些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抓住了太没面子，况且我还是个班干部。
我患病后，住院治疗了将近一个月。学校按我的要求给了张休学证。实际上，我不想上学了。
治病花了好几百块钱，这对于我家来说真是雪上加霜。过了年，没经父母同意，我就跟村里的伙伴们去了广东。路费是借的，当时乘坐的是加班车，是那种没有座位的敞篷车，平时用来装货，春运用来载客。我听见列车在轨道上咔嚓咔嚓有节奏的响声，心里头非常难过，一片茫然。
我们到了东莞塘厦镇，伙伴们有自己工作的地方，他们都去上班了。只有我初来乍到，虽然满大街都是招工广告，但大都要求是熟手，而我什么都不会。好不容易有我符合条件的，比如制衣厂招杂工，手袋厂招包装工，我兴冲冲地找过去，门卫都说招满了。
我每天都疲惫不堪，到了下班时间，同村的伙伴从厂里打点饭菜，悄悄地从厂房栏杆处递出来给我吃。他们大都中午是不允许出厂门的，只有晚上才可以出来吃夜宵。
好在我的一个伙伴跟门卫熟，他从同事那里借来厂服让我穿上，并戴上厂牌混进宿舍睡觉，不然还真不知道漫漫长夜怎么过。门卫也是湖南人，算是老乡。他睁只眼闭只眼，但办公楼正对着门卫室，我如果不穿厂服，被发现了他就会被炒鱿鱼。
当时在东莞市外来务工人员，不管有没有工作都需要办暂住证，而办暂住证是要交钱的。如果夜深了还在外面走动，又没有暂住证，治安队就会抓人。我身无分文，同伴们都还没发工资，帮不了我。
这几天也认识了一些同样是找工作的，有江西的，也有广西河南的，好几个人就被治安队用车子弄走了。
有人告诉我，他们晚上睡在山上。
我好几天进不了厂，找不到工作，有点垂头丧气，但一想到父母在要账人面前陪着笑脸，低声下气的样子，我就咬紧牙关。我想工业区厂房挨厂房，就不可能没有一个愿容纳我的地方。我不再按广告去找，因为一看到广告，就有一大群人去了，我没有技术，跟他们竞争难以被选中。
我一个厂一个厂地去问，只要里面出来穿干部服的人，我就叫他老乡。终于遇上有个愿意搭理我的湖北人，他说自己是生产车间的课长。我不知道课长是干什么的，我跟他打听一个人，这个人其实是我假想的，他说没有这个人。
我借机与他套近乎，说湖南湖北，半个老乡。古人有言道唯楚有才，我们都属楚地人。当两个人逐渐熟悉之后，我就把自己的现状说给他听。
“湖北老乡”说，我们厂里正在扩大生产，还真要招工，不过得等上几天。他问我会干什么。我告诉他刚从学校出来。一听说是高中，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当时的打工人中，高中生还不算多。
我没有毕业证，“湖北老乡”有些失望。我拿出休学证，并且说明了原因，他深表同情，并表示愿意帮我。他说：我们要大量招工，你进我们厂是没问题的，马上要向外张贴招工广告了。
在当时，电脑打印与复印还没普及，招工广告都是手写的。一张张大红纸，用毛笔字写好招工内容四处张贴。
我突然兴奋起来：“我会写毛笔字。能不能让我来写广告，我可以暂时不要工资，只要有吃有住就行。”
“湖北老乡”一扫满脸的为难，说：“正差一个会写毛笔字的，以前全由经理自己写，他忙不过来。”
我被带到经理办公室，经理让我写字看看。写毛笔字是我的爱好，我爷爷就是春节给村里人写对联的。我拿起笔来，龙飞凤舞，用行草写出杜牧的诗《山行》。
经理大为惊讶，问我练了多少年书法，我说自小就爱。经理端详了许久，说：“你的字有文徵明的风格，正是我喜欢的。”
经理一再说他的字远不如我，有种与我相见恨晚的样子。就这样，我成了一家高尔夫球袋厂的办公室人员，辅助人事管理。
我的工作是根据生产部的要求，写出招工文件，然后用毛笔抄写在红纸上，带一名助手去车站、广场张贴。有时候还摆上一张办公桌在厂门口，进行现场招聘，解答求职者提出的疑问。
虽然现在再不像以前那样用一整张红纸写招工广告，用电脑打印或者发布在网上，但我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写了两年的招工广告，替父母还清了欠债，还帮助好多老乡进了我所在的工厂。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写的内容：
本厂是一家台资企业，专业从事制作高尔夫球袋。现因国外定单猛增，需扩大生产规模。大量招收Dy车及平车熟手，女性优先。要求有三个月及以上的经验，初中以上文化。年龄在25周岁以下，未婚。有意者请速带相关的有效证件前来报名。
我找到的工作，比同村的伙伴们轻松上档次，大家都很高兴，当晚就要我在厂门口小店请吃请喝。
那时候的厂门口旁边，大多有一家杂货商店。售卖生活用品，前面用树木撑一个大棚子，摆着几张桌子，兼卖早餐夜宵。店老板基本上是本地人，他们精明能干，普通话讲得非常差，带着浓浓的粤语味。这些老板热情善良，常常帮初来乍到的人免费寄存些行李物品，所以跟厂里的员工关系都特别好。有熟人在厂里，我可以先赊账。
这些天，带我来广东的伙伴们为了我找工作托人打听，找人帮忙；为了我的吃饭睡觉想尽办法，尽力而为。怀着感恩之心，我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
我点了一盘花生，几碟炒田螺，一些家常小炒。啤酒喝完一瓶再开一瓶，大家一醉方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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