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陈畅
编辑 | 田晏林
2022年临近尾声时，证券市场传来了重磅消息。12月30日，中国证监会发布公告，点名富途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富途控股”）和UP Fintech Holding Limited （以下简称“老虎证券”）非法跨境展业。
这份公告，措辞严厉。证监会表示，近年来，富途控股和老虎证券未经我会核准，面向境内投资者开展跨境证券业务，根据《证券法》等相关法律法规，其行为已构成非法经营证券业务。
熟悉证券市场的都知道，国内散户大部分都是通过这两家公司开户并交易美股和部分港股。听到证监会要求两家公司对相关违法违规行为进行整改，依法取缔增量非法业务活动后，不少投资者表示担忧：“已经开了境外户的会不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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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9月底，富途控股用户总数达1920万。截至10月底，老虎证券开户客户正式突破100万，注册用户则超过552万。
受此消息影响，12月30日老虎证券、富途控股的股价双双跳水，截至当日美股收盘，老虎证券收3.41美元，跌幅28.51%；富途控股收40.65美元，跌幅31%。
证监会明确表示，禁止两家公司拉新境内用户，而且要求有序处理存量客户，将责成相关派出机构对富途控股、老虎证券进行现场核查、督促整改，并视整改情况采取进一步监管措施。
虽然目前还无法确定对现有用户将产生怎样的影响，但可以确定的是，未来短期内中小散户参与美股和港股的方式会改变，对投机性资本来说，也少了一个重要的外流途径。
值得一提的是，原计划12月30日以介绍上市方式登陆港股的富途控股，在12月29日晚间突然宣布暂缓上市，公司给出的理由是“正与香港联交所澄清与本集团相关的若干事宜”。
老虎证券、富途控股遭此“严打”，是很多金融人士意料之中的事。此前，业界对两家券商在经营资格、外汇管理上是否违法违规的争议一直都没停过。
如今，证监会正式下了“非法”定论后，让跨境券商的未来发展充满巨大的未知性。
在中国证监会公告发出的当晚，两家公司迅速作出回应。
12月30日晚间，富途控股发文称，公司将严格按照监管的要求配合相应整改工作，同时亦会依照中国证监会的要求，全力服务好所有存量境内投资者，继续为大家提供优质的交易服务。“富途将持续加大国际化的步伐，保持初心，为更多的全球投资者提供更加优质的产品和服务。同时，亦会积极与中国证监会及其派出机构沟通依法规范面向中国境内投资者的跨境证券业务的具体方式。”
老虎国际也表示，已关注到中国证监会发布的跨境展业整治工作相关信息。“一直以来，公司高度重视全球的合规与监管要求，公司在中国香港、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持有63张金融牌照与资质，新增客户中九成来自上述国家或地区。老虎国际将按照中国证监会有关要求，继续依法合规服务存量客户，积极配合核查，遏制境内投资者增量，全面做好整改工作。”
事实上，针对跨境互联网券商的监管早有迹可循。
市界梳理发现，早在2016年7月，中国证监会就曾发布境外投资风险提示，点名老虎证券等境内网站和移动客户端提供美股、港股等境外证券买卖服务。
当时，证监会表示，除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QDII)、“沪港通”机制外，未批准任何境内外机构开展为境内投资者参与境外证券交易提供服务的业务。境内投资者通过境内互联网公司的平台网站或移动客户端参与境外证券市场交易，由于没有相应法律保障，且证券投资账户及资金均在境外，一旦发生纠纷，投资者权益将无法得到有效保护。
2020年，富途控股的境内公司深圳市富途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因非法买卖外汇行为，被国家外汇管理局深圳市分局给予警告，并被罚款20.32万元。
2021年10月14日，人民网刊文指出，富途控股、老虎证券等跨境互联网券商在用户信息安全以及合法化、合规化方面存在风险。彼时，富途控股与老虎证券紧急发文回应，称已完成App个人信息保护相关整改工作。
不过在行业人士看来，最大的导火索发生在2021年10月底，央行金融稳定局局长孙天琦在第三届外滩金融峰会上公开批评了跨境互联网券商的“无照驾驶”行为。
他表示，部分境外证券经营机构在未取得境内相关牌照、仅持有境外牌照的情况下，利用互联网平台，主要专门面向境内投资者提供境外证券投资服务。
“例如，美股、港股交易服务，属于‘跨境交付’范畴。跨境互联网券商客户快速增长，多来自我国境内。据专业媒体报道，注册在开曼群岛的A公司存量入金账户80%来自我国境内，注册在香港的B公司为55%。从业务实质看，跨境互联网券商属在我境内无照驾驶，属非法金融活动，这种定性与资本项目是否完全可兑换无关。”孙天琦说。
虽然他没有直接点出公司名，但外界普遍觉得，上述A、B两家公司指的就是富途控股和老虎证券。当时，上述言论公开后，富途控股和老虎证券均一度大跌逾20%。
事后，这两家公司纷纷澄清了各自在内地客户的比例。
“目前，我们在中国香港地区、新加坡、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等多地持有证券牌照，80%以上的增量入金客户来自海外，我们始终严格遵守相关的监管要求，保障客户资产安全。”老虎证券表示。
富途证券也称，“作为全球化企业，富途在多个国家地区当地成立了独立的持牌机构，80%以上的新增客户来自中国香港地区及海外，绝大多数存量客户也来自中国香港地区及海外。”
此外，两家公司均表态，服从监管要求，坚守合规底线，保障客户资产安全。
（2022年12月31日，老虎证券App已关闭对中国境内投资者的开户服务。图源/老虎证券App截图）
作为中国第一批可以直接投资港美股市场的互联网券商，富途控股和老虎证券在投资者心目中，一直有着较高的名气与声望，被视为中国版“Robinhood”（罗宾汉，美国第一大互联网券商）。
富途控股创始人兼董事长李华的经历颇具故事性，他于2000年加入腾讯，是公司的第18号员工，也是QQ最早的研发参与者之一。
据《证券时报》报道，2004年腾讯控股在港股上市后，炒港股成了李华的业余爱好。他曾说：“我登录某个港股交易软件，发现界面设计得就像上个世纪80年代的样子。”
2008年，李华从腾讯离职，创立了富途，2010年开发了交易软件。创业之初，迫于融资受阻，李华仅靠个人力量搞定证券牌照所需资本金，前后共计4000万港币。上市前，富途证券的三轮融资都是腾讯、经纬、红杉投资，其中腾讯三轮连续领投。
2019年3月，富途终于在美国纳斯达克挂牌上市，股价一度突破200美元，市值接近300亿美元。
用李华的话说，上市之前的富途已经实现盈利，这要得益于当时港股打新的机遇。
那时，港股并非资产配置最优解，香港零售经纪佣金贵，证券交易软件体验差，内地投资者对香港资本市场的参与度并不高。
而富途上市后，在港股打新热情高涨的推动下，公司营收一路高歌猛进。2019年营收达到10.62亿港元，2020年同比增长211.9%至33.11亿港元，2021年增至71.153亿港元，同比增幅达114.9%。其中，经纪佣金及手续费成为公司支柱业务。
2019年~2021年，富途收入分别为5.11亿港元、19.90亿港元及39.1亿港元，分别占同期总收入的48%、60%及55%。
灼识咨询资料显示，截至2021年12月31日，按零售证券交易额计，富途控股是香港联交所最大的证券经纪商，占有10.7%的市场份额。
如果说被腾讯持股的富途，搭上的是港股发展的“顺风车”，那么小米参股的老虎证券则是靠研究国内投资者的美股打新心理，晋升成为另一家互联网券商巨头。
图源：视觉中国
老虎证券成立于2014年，创始人巫天华毕业于清华计算机系，曾在网易有道工作八年，擅长后端开发。
和李华一样，巫天华也喜欢炒股，且具备较强的交易和技术能力，早年曾在美股淘到了“第一桶金”。在创立老虎证券之时，他将其定位于华人互联网券商，旨在通过金融科技提高每个人投资效率。
但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等待他开发的是潜力巨大的美股市场。
创业当年，阿里巴巴、京东、聚美优品、微博、猎豹移动等10余家中国互联网公司接连登陆美股，华人投资美股、港股的需求爆发。
当时在美股交易上，虽然国内的中银国际、海通国际也在做同类业务，但软件开发不够细致，还不具备汉化的功能。
而老虎证券在产品设计上，提供了全中文界面，让国内投资者即使看不懂英文，也能炒美股，成功将普通人购买美股这件事变得更加容易。
那时，老虎证券采用国际上延迟最低的交易系统，让投资者掌握最新市场行情并进行交易，有用户亲切地称它为“小白也能参与的美股打新神器”。
2017年，美股持续的牛市和新一轮中概股上市潮，吸引着众多普通投资者的目光，为解决美股入金门槛高、开户过程繁杂等交易痛点，老虎证券推出“零入金门槛”。
换句话说，投资者通过老虎的服务，最低可以购买1股。另外，相比于繁缛复杂的传统美股开户方式，老虎证券还为投资者提供了“极速开户”的服务：只需要1个身份证，在线填写相关信息和签名，1个工作日便可完成审核拥有一个美股账户。
基于这样的诚意，艾瑞咨询报告显示，按照美股交易量算，老虎证券2017年市场的份额达到58.4%。
2019年3月，老虎证券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创造了IPO认购超募十几倍的成绩。
老虎证券和富途证券不仅上市时间，前后相隔不到两周，它们的收入来源也非常相似。老虎证券主要靠交易佣金赚钱，2018年交易佣金收入为2604万美元，占比约77.6%。2022年前三季度，这两项数字分别为8300万美元和52%。
对国内券商而言，牌照相当于企业的命门，更决定了它们的业务能走多远，是否能迎接出海的挑战。
据《21世纪经济报道》统计，截至2022年9月，富途获得中国香港、美国、新加坡、澳洲和欧洲的51张金融牌照和业务资质，服务范畴覆盖全球200多个国家地区逾1800万用户。
老虎证券则在新加坡、中国香港、新西兰、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地区持有约46张金融牌照与业务资质，服务客群接近千万。
市界发现，富途在上市时便是港股、美股全牌照集团公司，持有香港证监会认可的1/2/4/5/9类牌照以及美国Finra颁发的证券经纪牌照。
老虎证券的牌照则多是通过收购相关金融机构而获得，尤其是港股经纪牌照。2021年前，该公司曾申请该牌照超过7年无果，后又通过收购香港券商“海悦证券”，才曲线获得香港第1、2类牌照。
有投行人士指出，收购相比自主申请的最大好处，就是牌照的操作流程相对较快，如美国获取证券经纪业务牌照，自主申请模式可能需要2~3年时间，收购则只需大半年时间。
独立国际策略研究员陈佳告诉市界，从企业利益角度来看，跨境互联网券商近年来虽然盈利性一直保持在高位，但在境内始终受到几大因素的困扰，包括数据安全，营业牌照以及资本外流等市场和监管难题。国际化成为其摆脱经营战略困境的为数不多的选择。
对于富途和老虎来说，缺少中国内地牌照和“跨境互联网券商”的身份，靠打擦边球向境内投资者提供境外证券投资服务，是长期悬在它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前者导致其一直游走在监管的灰色地带，而后者决定着它们要面临资金出境问题的监管。
在此次发布的监管公告中，中国证监会也提及了曾给富途、老虎证券打过两次“预防针”。
“2021年10月15日，我会通过媒体发声表明监管态度，即此类境外证券经营机构的跨境证券业务不符合《证券法》《证券公司监督管理条例》等法律法规规定，将依法对此类活动予以规范。2021年11月11日，我会对富途控股、老虎证券高管进行了监管约谈，明确了我会监管态度，要求其依法规范面向境内投资者的跨境证券业务。”公告显示。
时隔一年多后，这两家跨境券商终究还是迎来了监管部门对其“非法经营证券业务”的公开定调。
有投资者担心，二者将不再被允许在境内开展业务，中概券商的好日子大概要结束了，“这昭示着很大程度上依靠内地投资者做生意的它们，或将遭遇灭顶之灾。”
图源：视觉中国
2021年11月，华创证券非银团队在研报中给出了跨境互联网券商可能面临的三种监管处理方案：一是发牌合法化，将“跨境炒股”监管起来；二是清理整顿，清退海外互联网券商的中国内地用户；三是温和处理方案，即对存量用户和新增用户区别处理，存量用户给与缓冲期或保留，封锁新增用户通道。
此次，证监会的处理方案属于第三种——按照“有效遏制增量，有序化解存量”的思路，拟要求富途控股、老虎证券对上述违法违规行为进行整改。
证监会的表态很清晰：一是依法取缔增量非法业务活动。禁止招揽境内投资者及发展境内新客户、开立新账户；二是妥善处理存量业务。
“先不让注册，估计监管会给期限，把原先账户里的资金移走。”有投资者猜测。
博通咨询首席分析师王蓬博向市界表示，监管对跨境券商做好“既要堵，又要疏”，具体体现在：不能继续拉新，也就没有了新的增量；妥善处理存量业务，在允许存量境内投资者继续通过原境外机构开展交易的前提下，不能突破外汇管理规定的个人每年换汇资金规模，也是在一定程度上考虑了反洗钱的要求。
“从制度上还是要坚持推进资本市场双向开放，资本市场改革要和人民币国际化、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统筹发展。”王蓬博称。
可对于富途和老虎证券来说，一旦失去了内地的增量新用户，企业未来的想象空间还剩下什么？
或许是嗅到了苗头，最近两年，富途和老虎证券也加紧“修屋”预防即将要来的暴风雨。
2021年第三季度，老虎证券创始人及CEO巫天华强调单季新增入金客户中超80%来自海外。2022年第三季度，巫天华又称，“新增入金用户里，60%左右来自新加坡地区，接近20%来自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
富途也在2022年第二季度中提到，当季净增有资产客户6.1万，其中90%来自中国香港及海外市场。此外，2022年，富途还开启了澳大利亚业务以寻找增量市场。
不过，随着监管趋严，以前炙手可热的跨境券商对用户的吸引力大不如前。以富途为例，公司2022年前三季度实现营业收入53.33亿港元，同比下降3.25%；实现净利润19.68亿港元，同比下降14.85%。
该季度客户总交易量为1.1万亿港元，同比下降19.7%，为2021年以来最低；客户总资产为3696亿港元，同比下降12.8%，为近7个季度最低水平。
在用户总数上，公司2022年前三季度分别为1810万、1860万，1920万，同比增长27.1%、20.0%、15.6%。
不管怎样，随着这次证监会重锤落地，对赴国外上市的跨境互联网券商都将是新的考验。在取得中国内地牌照之前，跨境互联网券商在内地的业务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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