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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影(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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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11-21 21:00
  • 龙泉小编

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外一篇)

谷影(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

本文原载《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

辑录整理 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长沙咖啡店的几个镜头

严怪愚

门外,用弧光灯、红绿灯点缀着街景。忙碌的人们一经过这地段,心里总不免感到一点轻松,记得自己是生活在新的都市中,或者说,记起自己对都市的新设备,应当用一种什么心情去欣赏。跑进去,灯影辉煌里,几间小房子透出她引诱的颜色。女招待们总是在纷乱地窜走着,穿了适乎身段的服装,服装上系了看护服式的白裙,云鬟纷披着,仿佛柳丝覆住两池映着落日的春水,那便是她的眼睛。年龄,都不到二十,为适合顾主们的欣赏欲,两颊上都涂了红,涂了黄,媚荡荡地,你板着脸,她也是笑。

小房间里,四周扯了绿色布幔,假使中间不摆一个小桌子,在神经过敏的先生看了;那一定是幽会室。小桌上,铺满了茜色的绒,绒上敷了一块厚玻璃,玻璃上厚绒中间,坎着菜单。两张大大的纸,用四、五、六各号铅字夸大地记满了时代的点心名目,山珍海味名目。玻璃上摆着一瓶花、酱油瓶、味精、白糖、牙签筒等等等等。

你坐下去,女招待马上便递热手帕来,依到你身旁,轻轻地问你吃什么家伙。你告诉她,她便轻燕一般地飞去了,再来的时候,你可以问问她的身世,问问她的一切。看着她们那露在外面的圆肥的手臂,你想摸一摸或者捏一捏并不是撞祸,她们没有关系,你自己却不要脸红。是老顾主,天天来,甚至于坐着不肯动,她们也不讨厌你,有干爹资格的,为看看干女儿而来,泡一杯清茶,占了一间房子屈一只脚,同干女儿清谈清谈,一坐就是一下午、一晚上,据说仍是无关宏旨……

这便是咖啡座。长沙有这样的咖啡座,近两年来,忽然增加到了十几家之多,那便是青春宴饮社、远东咖啡店、万利春、易宏发、芝加哥、杏花村、新亚、南国酒家、广东商店、上海商店、巴黎、楚社等等。

这中间以远东、万利春、易宏发三家资格最老。芝加哥、杏花村、广东、上海,都是由食品商店添设的,南国酒家是酒筵居,据说是聘用女招待兼做咖啡生意。楚社、新亚、巴黎成立不过数月,青春呢,仅仅是在上个月三号才开张。可是就目前的情状,以记者这不懂行情的眼光,而且站在极客观的地位上看来,生意却要以青春比较佳,远东呢,次之,新亚又次之,其余都是在疲敝的市容下维持它疲敝的生命。

商业是争夺的,以争夺为理由,所以有些时候不一定要适合供求定律才看见增加铺店。市面上有闲阶级有钱阶级只有这么多,而这些有闲阶级有钱阶级的钱又因为整个社会破产的关系,日渐减少。既以争夺为条件,则这一批顾主被我抢到了,你当然会门庭冷落。被你夺去了,我也只好望洋兴叹。于是各咖啡店老板不惜勾心斗角,想尽天下之妙法,以夺取咖啡客。如雇用漂亮的女招待也,精饰房子也,减低价格也,选举咖啡皇后也,制造有闲阶级也。这些,无一不表现他们的骄傲渐渐减少,内心的痛苦日渐增重。

这里我们想提几个比较有地位的咖啡间来谈谈。远东,开设已经近七年,为聘请女招待之先知先觉者。现在银幕走的最红的胡萍,便由这里出身。虽则胡萍自己现在上海竭力否认曾在长沙当过女招待,可是记者那时正是远东的老主顾,天天看见过她,与现在的她,样子并没有两样,所以我仍是说胡萍确在远东当过女招待(不过那时叫胡瑛罢了)。


谷影(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

曾当过远东咖啡店女招待的电影明星胡萍


除了胡萍,还有郭氏姊妹,都是那时候的长沙闻人。后来郭氏姊妹嫁了人,胡萍出了省,远东便渐渐没落了。今年旧历正月一日,王巧生、王味秋、丁子敛、柳厚民一干人等,不忍视国事沉沦,遂振臂一呼,大有“别开新门面,重振旧家声”之概,结果,终于他们得到了成功。八九月来,每天总是顾客满座,门庭喧噪无宁时,开食品八折之先河,除小费加一之恶例。女招待呢?有咖啡皇后唐云,现在“走”了。有聪明的吴慎宜,现在“改”了。现在存着的还有娇小的刘文燕,“梅龙镇”的张利真。提起刘文燕,谁个不知,那个不晓。

从前,远东选举皇后,刘党的人,大捧特捧,为着有劲敌当前,结果,仍然是落选,落选的落选,当选的唐云,倒又打入了冷宫了。

远东之外,我们得介绍易宏发,易宏发的资本,最初仅只有二十元,以二十元摆上一个冰摊子,卖刨冰,卖汽水,为着“屹运当头”大获利市,便有了今日。

易宏发虽然有了今日,但是他的今日也得来不易。他们是“一家人”从事咖啡事业,老板上街,老板娘便坐柜,可是,老板娘当炉,并不因其貌如花,自然也不是活招牌,不过虽然没有“意想不到”的效力,却可以免除利权外溢的弊病。儿子有两个,一个在堂上行走——酒保,另一个便在厨房行走。有儿子,便有女儿,便有媳妇。远东有女招待,易宏发也照例有,他不用到外面去聘请,家里有的是。有时候,闲着没事,选选虾仁,选选寒菌,往来无白丁,一门兴盛,这样谁赶得上他?

银真,便是从易宏发出来的。银真从易宏发出来,便到广东商店。那么我们这一支笔,也跟着写写广东商店。广东商店,实在是到了没落时期,从前,有陈菌,有银真,有淑纯,倒还可以支持。现在,一切的生意,看着被别家抢去了。

这里,得写一写杏花村,杏花村在易宏发对边,在广东商店的附近,不用说,是想将易宏发、杏花村的生意,一古脑拿过来。结果,并不如他们的理想,生意并不门庭如市。有人说,北门的咖啡店,要真是吃点心的话,那么只有一家易宏发。杏花村不行,广东商店仍然不行。

北门写完了,便得向南门进攻。第一家便数到青春了。青春的老板是周翊襄。据说,青春的一切,都是新生活运动化,只是究竟如何?那么,恕我不客气:不敢恭维。不过青春的女侍者,却倒是集长沙女侍者的大成。你瞧,银珍、叶红、淑纯,真是人才济济,蔚然大观。因为这样,青春的生意,倒是后来居上。其实,靠女侍者来维系营业,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写到这里,记取了一家新亚,新亚是银行的几位小开组织的。反正是消遣,那么,生意的好坏,满不在乎,新亚有一个女侍者叫郭萝芹,大家都叫她“废票皇后”。现在,已经不是女侍者,大率是从女侍者而走上了其他一个阶级。

万利春,也是有女侍者的一家西餐馆。但是,女侍者不甚有名。所以说女侍者,倒不一定数到万利春。其实,真正喝咖啡,吃大菜,还是舍万利春莫属的。


谷影(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

1919年长沙《大公报》万利春西餐馆广告


有人说,女侍者不多呀,南国也有的。本来南国也有,岂止南国,就是爱雅亭,以至于爱雅亭的对边那一个小小的馄饨店,也是有的,反正这一个年头女侍者是不值钱的。


谷影(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

1934年《长沙市指南》南国酒家广告


许多的人,不一定喝咖啡,而是吃女侍者。约定到青春,便看到有人指明要“叶红”来,走到远东,“刘文燕呀!刘文燕呀”的呼声也就最高。叶红拿着口琴,吹一曲《桃花江》曲,银真唱一折《苏三起解》,你想,这是什么况味。不过,话得说回头,你得具备特殊资格,你得有钱。

末了,我们肯定一句,咖啡屋,仍是有闲阶级的享乐窝,他代替了许多人的鸦片烟,代替了许多旧式的茶楼。

记者按:今天有点病,也许是懒,特写便请了“长沙精”作顾问,由他讲述,我整理的,即算是我不病不懒,对于各咖啡座的情形,他比我熟悉,所以他一谈,便谈得入行。我写的,不过是点皮毛,几句空洞话罢了。

关于叶红,我似乎还想加添几句,因为我喜欢她,喜欢她活泼、漂亮、天真烂漫。喜欢她叫人看了,不生邪念,而能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年龄还不到十四岁。读了一点书,小学毕业生,你进去,她活漾漾地依到你的身边;仿佛女儿见到了爸爸一般。跳一阵,又叫一阵。她并不觉得她自己是一个女招待。在咖啡店里,她仿佛在自己家里。不畏葸,不偷懒,也不媚荡。总而言之,我喜欢她。没理由,也没邪念。从前不进咖啡间,近来有了叶红,间不上两天,我总得到青春去坐坐。不多花钱,同时也不浪费时间。一句话,是专为欣赏我的叶红而去。我将尊我的叶红为“长沙的灵魂”。

编者按:本文录自《严怪愚作品集》

严怪愚(1911—1984),原名正,湖南邵东人。著名报人。1935年毕业于湖南大学经济系。曾任湖南力报社总编辑、中国晨报社副社长、实践晚报社社长。曾以老青、叶灵鸡、谷影等笔名写了500多万字的新闻通讯、杂文、小说。1936年在长沙与康德等创办《力报》。时居妙高峰南村,与谢冰莹为邻居。同年在《力报》上编辑特刊悼念鲁迅。1939年因率先揭露汪精卫叛国投敌真相,在全国产生极大影响。20世纪50年代曾任《大众报》副社长、湖南通俗出版社社长。1957年错划为“右派”,1979年改正。


谈谈远东咖啡店

龚 觉

谷影(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

本文原载《老报刊中的长沙》

辑录整理 陈先枢 杨里昂 彭国梁


开咖啡店,这个事业,在长沙似乎来得蓬勃(应该是过去的话),尤其是在去年的一年,长沙的咖啡店,几至如雨后春笋,于是乎咖啡报纸也,咖啡皇帝也,咖啡皇后也,开的真是满城风雨,糊糊涂涂,咖啡店被视为人间的乐土,理想的天堂,咖啡侍女则被敬为西天的王母,南海的观音,亲之近之不管日夜,爱之捧之惟恐不周,名之曰“咖啡恐怖”,谁日不宜,至公安局有召侍女训话之举,而教育厅则有禁学生入咖啡店之议。其实并非人心之至不正,确为好奇心之所驱,都市繁荣,咖啡店之设,亦不免之事业也,惟以长沙伊创(从前虽有远东咖啡店,惟并未引人入奇),方至有几弊端。

时至今日,“咖啡热则远不如前矣,因为这正是跟随着人们好奇心的一种事业,于是乎咖啡店之设,乃难论其寿命之长短,即以开设于南门正街的“青春咖啡店”而言:当其伊始也,气势汹汹,大有握长沙诸咖啡店牛耳之概,然而曾几何时?青春其乃“青春?”寿命不到半年,即告关门大吉,推其原因,以当初伊创,一方面固为投机,而一方面则为兴趣所至,兴一来,本钱未曾顾及,及至门前冷落,而内部又告空空。再有女招待漂亮,亦足促生意之兴隆,女招待不美,亦可使顾客遁迹,青春咖啡店开张之时,亦纯以女招待揽顾客,及其女招待(漂亮的)去矣,又有上列原因,当然只得关门,其他的咖啡店,不是“生意清淡”,便也是“关门大吉”,其他“易宏发”“杏花村”“芝加哥”,因为以“咖啡店”为副业,当然还不致如何。

那么在长沙的咖啡店,也还只有远东咖啡店算资格老,资本好了,远东咖啡店之设,远在六七年之前,现在仍然屹立在皇仓坪之一角,天时、地利、人和,远东咖啡店都得之,得之时乃在长沙诸咖啡店之先,能得人之信仰,得地利乃在远湘剧场电影院之侧,看完了戏的人,疲倦了,可以就近到这里来坐坐,得人和、远东咖啡店的老板交游广,交际好,而几个女招待又都还来得落落大方,得顾客们的欢喜。现在红极中国影坛的影星胡萍,听说也是从做远东咖啡店女招待出身的。

谷影(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咖啡店)

胡萍签名照


远东咖啡店的几个侍女也的确能忠心于他的主人,我们看现在还是“张珠珍”“刘文燕”“杨淑兰”几个人在服务,其余物美价廉,都是能使远东咖啡店坐到长沙的咖啡店第一把交椅的原因,月之初二晚七时,我作了新年的第一次光顾,也是我放寒假后第一次的光顾。惭愧得很,我又是犯着禁令来的,我是学生,教育厅禁止学生入咖啡店,不明违反了他的禁令吗?不道,我是来解决民生问题的(饱肚子也),我既没有另一种原因存在,当然我还是可以坦白,踏进门之后,张珠珍笑盈盈的引进在第八号房间坐下,这时正是人满满,生意兴隆的时候。

远东咖啡店的面又好吃,又便宜,同来的还有两个同学,我便要他来三份面,一边等着面来,一面我开始留心着这别后月余的远东咖啡店,果然又不同了,中间从前摆着的几张旧桌子,都换了簇新的,样子比较也摩登了一点,桌面都是簇新的绿绒用玻璃镜裹着,其余的小房间也都用了新的绿布幔子围绕了,天花板上,小房间里,都是用着不十分强而又不现黯淡的紫色灯光,反映在绿色布幔上,是极臻艺术色彩了,置身其中的人,也觉得是有飘飘欲仙之感。

远东咖啡店虽不大,然而布置艺术,坐位舒适,女招待温和而不现妖媚,淡装而又出落大方,来往顾客中,不使人讨厌,东西又都可口便宜,种种都可以够得上“宾至如归”的条件,吃了面,又来了三份通粉,三块土司,一碟腊味,一盆鸭片炒饭,肚子算饱了,一杯清茶作了我们休息时的陪伴物,一边饮着茶,一边说着笑着,陶醉在这么一个温柔的环境里,也算是人生不可多得的幸福时间,足足的消磨了两个钟头,才算了帐出了店门。

这时我笑问着两位同学道:“你们觉得进咖啡店是罪恶吗?”“我是来饱肚子的,有什么罪恶?假使我不是来饱肚子的,那也许存在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了”。两位同学也笑着这样答复,真的,开咖啡店应该是名正事正,为什么有人定要把我看作一个神秘的所在,尤其一些无耻的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拿女招待来开心,她们也是有父母的女儿,她们跑来社会上来谋生活,谋自立,不想社会上尽是污浊的,平白要遭着男人的侮辱,她们不感到痛心吗?况且当女招待也是妇女的一种职业,只要他们真的是秉着一颗纯洁的心,以自己劳力来谋生活,他们的人格也并不低下。反之,他们的人格也还是高尚的,可是一些无耻的人要去摧残他们,这才真正无人格的人。

记得我一位朋友从上海回来告诉我说:“京沪一带的咖啡店里的女招待,她们也有女学生充任的,大夏大学一位女生,她因为无力升学于是趁着暑假,投身到一个咖啡店里来当女招待,二个月的时间,她居然从她的劳力中获到了求学的学费”,这我们也能说她是无耻吗?她能勇敢即踏入这被一般人畸形想像的咖啡店,能保持一颗纯洁的心,从她的劳力中获到了的求学的代价,我们还要敬佩她社会本来是畸形的,而人们求想像有时也跟着畸形,这些是不对的,用无谓的谤诽去诽谤一个人,这更是没落了德性。最后也告诫做女招待一句真言:“只要你们是真的保持一颗纯洁的心来劳力,谋自己的生活,那你们人格还是高尚的,你们也还是可以获到社会上应站的地位。”

(原载1937年2月20日长沙《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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